第五百一十六章 细胞【求保底月票】

西湖遇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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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万物,上及闪烁星辰,下及瞬乎蜉蝣,皆是物质所生,你们可认?”

    这个自然是认得,儒家的很多东西很难用唯心或唯物来单纯界定,但在理气观上,既然是“气本论”,那么其实就是认为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这个物质基础就是不同的气。

    “太虚即气。”

    对于姜星火的观点,反方辩手们别人还没说话,杨敬诚反倒率先认同了起来。

    倒不是他想当叛徒,而是“太虚即气”这个观点,就是关学祖师张载所提出来的重要哲学命题,也是理学理气论的基础之一。

    不过就像是朱熹从佛家那里缝了不少东西一样,张载、周敦颐等北宋五子也没少从道家那里缝。

    “太虚”一词不是儒家本身的,最早见于道家的《庄子·知北游》里“是以不过平昆仑,不游乎太虚”,当然了,在这句话的语境里,太虚是指极端虚无的处所,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哲学概念。

    但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素问·天元纪大论》提出“太虚廖廓,肇基化之,万物资始,五运终天”的太虚化生观点,太虚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哲学概念,作为一个道教术语,它开始意指的是老子、庄子所言的“道”的物质载体,也就是空寂深远的宇宙的初始状态,即万物得以生成的本原。

    嗯,用现代科学的话说,“太虚”就是宇宙大爆炸的那个“奇点”。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本源,才有后续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说法。

    张载认为太虚是天地的始祖,天地皆从太虚之中来,也就是“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

    简单来说:

    太虚(奇点)→产生气(宇宙物质)

    但是跟近代科学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不同的是,张载的理论体系里,“太虚”和“气”的关系,是无形和有形的关系,在张载看来,气是有形有象的,太虚则是无形无象的,无形无象的太虚,是气的本体,气因其或聚或散的不同变化形式而有不同的存在,也就是世间万物的物质形态,也就是气聚则凝聚为物,气散则回归太虚。

    这么说可能有点怪,但其实换个世人比较熟悉的角度想就很容易理解,把“气世界”理解成阳间,把“太虚世界”理解成阴间气散了,那就回归太虚。

    当然了,张载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张载的“太虚气本论”正确的打开方式是:太虚是永恒的宇宙本体,而聚散变化的世界万物,则是气的存在的暂时形态,即所谓“变化之各形”,太虚是散而未聚之气,待其聚则为气,这就是张载的“太虚即气”的思想的基本内涵。

    同时张载认为,包括人类在内的天地万物都是物质的存在,物质是不灭的,而佛家和道家的世界观都是错误的,也就是“浮屠以山河大地为见病。知太虚即气,则无无”.前一句是批佛家,后一句是批道家。

    张载认为佛教的轮回报应、鬼神观念,道教的长生不死观念都是错误的,佛教认为“心生万法”,天地万物都是因心而生灭,心才是天地万物的根源,还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的存在,我们所见到的山河大地都是虚幻的假象,这叫“浮屠以山河大地为见病”,而世界都是真实的、物质的,怎么是假的呢?

    对于理学“气本论”的发展脉络而言,在张载的理论中,作为气之本体的“太虚”和“气”的关系是无形和客形,无感和客感,至静和聚散,因而给人一种“太虚”和“气”是相对待的两种事物,容易使人把“太虚”理解为“气”之上的超然存在,而不是“气”的本然状态,甚至被理解为气的本原或者气所存在的原因。

    或者说,程颐和朱熹不是不能理解张载这种“太虚”和“气”之间精妙的和谐共生关系,而是根据他们的现实需要,将其进行了理论对立。

    于是,张载的“太虚”在程颐这里就被替换成了“理”。

    这也就是刚刚所言程朱理学的宏观微观二分法,也就是理气二元论的根基所在。

    之所以要对此进行梳理,就是要说明,在张载时代,最初的气本论是“太虚和气”,而到了程颐时代,就成了“理和气”,再到朱熹时代,进一步延伸成了“天理和人欲”。

    所以,理欲之辩和理气之辩虽然不完全是一回事,但从本源上来讲,是有密切关联的。

    既然“理”是拿来平替“太虚”的,那么谈论到底是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肯定不能单就“理”上面来论,否则的话,理学家们拥有的论据是近乎无穷多的,而且论点非常详实。

    而姜星火的思路,反方的众人也都猜了出来。

    姜星火要追根溯源,从“气本论”的根源上来找破绽,继而攻破程颐和朱熹那套不是很牢固的理气二元论。

    果然,姜星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命中要害。

    “世上有气,焉有太虚?气者,可称物质,亦可称原子,而无论是何等称呼,都是构成世界万物的基础,是一定有这个东西的.可所谓‘太虚’,谁能证明?”

    这一步,是绝对不能退的。

    “理”是理学家们用来平替“太虚”的,现在的程朱理学,很少提“太虚”这茬,但你不能不承认,因为如果你不承认“太虚”的存在,那么从这里平替的“理”,就直接遭到了动摇。

    杨士奇不肯退缩,这时候扬声应道:“渺渺虚空,寸寸空气,皆是太虚!”

    孔希路看着杨士奇,如果他的脑袋上能冒个对话泡泡,上面肯定只有三个字——“傻小子”。

    “果真吗?”

    姜星火似笑非笑。

    随后,姜星火拍了拍手,说道:“呈显微镜上来。”

    显微镜,自第一代手工研磨的水晶显微镜开始,始终处于姜星火的严密控制之下。

    第一代显微镜,只给了太医院使戴思恭研究细菌、孔希路研究细胞与微生物,除了这两处,没有任何其他流传。

    而第二代手工研磨的玻璃显微镜,则是只给孔希路提供了样品试用。

    今日呈上来的,就是放大倍数和清晰度都远超第一代水晶产品的第二代玻璃显微镜。

    “孔公,伱觉得我这显微镜如何?”

    姜星火把玻璃显微镜摆在桌案上,让孔希路仔细端量。

    这姿态,活脱脱就是《西游记》里显摆宝物的妖怪。

    但让众人惊异的是,孔希路竟然以极为庄重、虔诚的姿态,拿起来认真端详。

    实际上,除了曹端、高逊志等人知道以外,其他人还真就不知道孔希路最近在研究什么.

    孔希路最近一次公开发布消息,还是在《明报》上对经史、古文今文谱系的事情表达自己的见解,而微生物“体物之道”的事情,则鲜少有人知道。

    主要是因为,孔希路自己也在进行理论攻关,很多东西还没研究清楚,没搞明白的东西,以孔希路的性格,肯定是不可能拿出来的。

    等到孔希路觉得能拿出来了,那一定是他要用这个东西,彻底奠定他的历史地位。

    “这是做什么?”

    显微镜先给了孔希路,随后给众人挨个呈上。

    “自然是眼见为实。”

    显微镜上的玻璃虽小,却十分的透彻,而且在阳光的反射下还带着淡蓝色的光晕,就好像天然的宝石一般。

    杨士奇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看着,心情渐渐变化,目露惊异之色。

    “难道.”杨士奇忽然想起宫里的一个传闻。

    姜星火有神妙法术,从大蒜中提取精华,救了成国公朱能一命,而这个法术维持的时间很短,所有的大蒜精华,只能保存极短的时间,为此,太医院的人正在进行研究。

    这个版本的流言,当然是无知宫女、宦官们私下流传的,但听在杨士奇的耳朵里,却有些其他意味。

    不多时,一个玻璃显微镜,跟一个小方桌,被同时摆在了杨士奇的桌前。

    杨士奇拿起玻璃显微镜,仔细端详了片刻后,心中不禁暗叹:“好精妙的玩意。”

    这块玻璃显微镜的外观,跟第一代显微镜其实相差无几,只是颜色略微淡些,显得更加剔透而已。

    但就在此时,杨士奇却听得孔希路突然惊叫道:“你想干什么?快把这玩意扔掉。”

    “为什么?”

    在旁边正在试图拈起一根树枝放到镜片上观察的胡季犛停了下来。

    孔希路急切地解释道:“这种玻璃是经过特殊加工的,是用来让眼睛贴上去观察的,不是用来放东西的。”

    说罢,孔希路手把手地教众人,如何使用显微镜。

    这种事情,如果是姜星火来做,或许还会有人不服气,但既然是孔希路出面,那不管怎么样,任谁都得给个面子照着做了,就算是觉得不对,也得照做一番再抗议。

    什么叫江湖地位啊?

    “先调节亮度,然后把临时装片在载物台上固定好,物镜对准通光孔,眼睛在侧面观察,避免物镜镜头接触到玻璃片玻璃片和镜头都很脆,一定要小心!”

    “然后呢?”

    “左眼通过目镜观察视野的变化,同时调节镜筒缓慢上移,到视野清晰为止,如果看不到,就移动一下下面载物的玻璃片,口诀是‘欲上反下、欲左反右’。”

    杨士奇按照孔希路的指导,将装有不同物体的载物玻璃片挨个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这些载物玻璃片,显然是事先早就准备好的。

    每组里面,有蚂蚁、树枝纤维、泥土、水滴、尘埃等等。

    显微镜的镜头下。

    顿时,杨士奇的目光陷入到镜片的世界之中,杨士奇轻轻转动,镜片便缓慢旋转起来,就仿佛世界被扭动变得模糊一样。

    而模糊只是暂时的,通过旋转,杨士奇也看到了镜片内的景象。

    镜片内的世界非常惊悚。

    杨士奇努力凝神静气,才勉强看清楚,那里是一团绿莹莹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中,又漂浮着许多细小的“肉芽”,“肉芽”的形状有点类似昆虫的触角。

    杨士奇再往里面看,就看到有许多“肉瘤”,这些“肉瘤”似乎并非全是死物,它们连通着许多其他部位,甚至是看不懂的组织。

    杨士奇强忍着恶心,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这就是一截刚抽芽的柳树枝剥开的丝。”

    姜星火很淡定地解释道。

    “不是,我是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什么?”

    “用程朱理学的话说,这叫做‘气’,或许是柳树的气?用我的话说,这是柳树的生物组织,是它的物质构成的‘细胞’。”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在对所有玻璃载物片挨个进行了亲自观察后,大儒们都陷入了尴尬的沉思。

    这事就整得人挺不好意思的

    大家以前也没想过,“气”是这个样子。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人质疑,认为这个世界的微观组成部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或许是这个什么劳什子“显微镜”有问题,是江湖卖艺人的鬼伎俩。

    但很快就被回怼的没话说了。

    因为显微镜的原理,非常简单。

    在如今大家都了解望远镜和放大镜的原理的情况下,你自己拿一片凸透镜和一片凹透镜重迭起来组合,也能起到放大的效果,大不了自己回家手搓嘛,只是精度不行而已但你要非得嘴硬这装置的放大原理有问题,就显得很无理取闹了。

    太学之会,还没沦落到撒泼打滚耍无赖的地步。

    “世间万物,都是由这个‘细胞’构成的嘛?”胡季犛好奇地问道。

    今天的参与,对于胡季犛来讲,是一场非常新奇的体验,无异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所有有生命的物体,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是由细胞构成的。”

    孔希路很笃定地说道:“根据老夫的长时间观察和总结、实验,一般来说,如同‘微型蜉蝣’一般的细菌,这些微生物,都是由一个细胞组成的,即单细胞生物,而植物与动物则是多细胞生物。”

    “细胞体形极微,生命的运动、营养和繁衍,都是由这些细胞完成的,肉眼不可见,在显微镜下始能窥见,形状多种多样,正常的单细胞主要由细胞核与细胞质构成,表面有细胞膜植物细胞膜外有的还会有细胞壁,细胞质中常有质体,体内有叶绿体和液泡,还有线粒体;动物细胞无细胞壁,细胞质中常有中心体。”

    胡季犛又问道:“这么说,气的本质,其实就是这些东西?”

    “你可以这么理解,甚至细胞本身就能进行分裂,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展示给你看,只不过这个过程可能比较漫长。”

    曹端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换句话说,细胞其实就是卵,它们会从母体中孵化出来,然后繁育出更多的卵,这样,它们就会越来越多.”

    孔希路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等等.卵?”

    曹端愣住了:“那我们,人,是从这细胞生长出来的嘛?”

    孔希路看着年轻的小伙子。

    “人伦大道,父母精血,你不懂吗?”

    曹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有点绷不住了。

    “孔公的意思是,咱们都是由这种小小的东西孵化而来的?”

    “嗯,理论上是这样的。”

    姜星火这时候补充道:“而且有一种假设,就是细胞本身就是为了自我繁衍,或者说传宗接代而生,如果人完成了这个任务,对于细胞来说,同样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那岂不是.”

    “嗯,它会吞噬完老旧细胞后,就会慢慢凋零,这就是人的衰老。”

    听到这里,周围的人脸上,都闪烁着一丝恐惧。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是没有办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事情。

    可就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的生老病死的规律,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就被揭露在了他们面前。

    这种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这些站在大明现今思想界顶端的大儒们,基本都陷入了呆滞的宕机状态,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孔希路研究成果的灌输。

    孔希路讲解的很详细,他并没有保留藏私的意思,因为这种观察到微观世界的宝贵经验和规律,必须得到学术界的广泛认可,才能作为开宗立派名留青史的资本。

    孔希路清楚,姜星火需要他身份的背书,本质上其实是在利用他来打击程朱理学。

    但孔希路不在乎。

    不,孔希路不仅不在乎,反而非常非常的感激姜星火给他这个机会。

    程颐、朱熹,算个屁?

    老子姓孔!

    别说打击程朱理学,真要论起来,整个儒家都该是姓孔的好吧?反倒是现在的程朱理学,完全篡改了先秦儒家的思想。

    所以,击碎程朱理学的“理气二元论”,孔希路没有任何芥蒂。

    学术之争就是道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要么不出手,要么就做足准备,一击必杀!

    此前就说过,程朱理学的“理气二元论”本身就无法解释详细宏观和微观的分界。

    宏观上,怎么破解“理”,孔希路管不着。

    但是从微观上,利用显微镜所发掘的全新的“体物之道”,则是可以完全地研究“气”或者说“物质世界”的构成的。

    而这份无上的荣耀,姜星火完全地、毫无藏私地交给了他。

    姜星火并不需要这份名声,亦如他从未对人说过,新心学的主要观点是由他所提出来的一样。

    同样,新的“体物之道”,这个能够将儒家世界观里最重要的“气本论”给产生颠覆性影响的东西,姜星火交给了孔希路。

    孔希路,是最合适的人选。

    ——南孔家主,一代儒宗,世间美好的德行的化身,孔子的人间行走。

    当这个身份,拿出了有理有据的新方法,来击碎程朱理学的“理气二元论”,这就是对本就连挨了“古今王霸义利”三拳的程朱理学的又一次重击!

    “看来大明果然非同一般.”胡季犛一边听,一边内心如是想道。

    当孔希路把他的全部研究成果讲述完毕以后,现场已经变得极为寂静了。

    杨士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甚至是铁青色。

    他知道姜星火要干什么,也知道姜星火想做什么。

    他虽然不愿意接受事实,却仍然必须承认,姜星火是对的,他错的离谱。

    不,不是他杨士奇错的离谱,而是程朱理学的所有前辈,都错的离谱!

    这个世界,可以说是由“气”构成的,具体叫“细胞”,还是叫刚才姜星火提到过一嘴更为微观的“原子”,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气”的形态,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被揭露出来。

    原来,君子不是由正阳气构成的,小人也不是由邪阴气构成的。

    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是由“细胞”构成的,“细胞”就是“气”的基本表现结构,在空气尘埃中的微生物,大多都是单细胞的,而植物和动物都是多细胞的,这些细胞形态各异、功能不同,但都承担着维持生命运转的功能。

    哪怕是万物之灵的人类,也是由这些小小的细胞所构成的,并且从细胞在母体中长大成婴儿,继而成为大人,随着细胞的衰减凋零而老去,随着细胞的死亡而生病、死亡。

    事实胜于雄辩。

    这句话,现在表现的尤为明显。

    显微镜的原理,所有人都能理解;显微镜的材料和观察实验的材料,所有人都能找到;孔希路说的一切,都是基于实验观察的结果,所有人都可以复刻。

    那么,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历史性的学术突破。

    从此以后,新的体物之道,将代替旧有的格物方法,把事物放到更微观的层次来考察,将成为学术研究的主流。

    而过去模糊的、朦胧的、没人能说的清楚的“气”的真面目,也就此揭晓在众人面前。

    与之而来的,就是生命运转的真相。

    这种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巨大,以至于现场沉默了很久很久。

    姜星火指了指显微镜,说道:“诸位,现在再来聊聊刚才的论点吧,渺渺虚空,寸寸空气,真的皆是太虚吗?或者说,太虚真的存在吗?”

    杨士奇勉力道:“确实能观测到‘细胞’是‘气’的表现形式,但并不能因此就证伪太虚的存在。”

    ——还在嘴硬。

    “那你觉得太虚是什么样子?”

    杨士奇沉默。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我来说说。”

    姜星火又指向孔庙前的一片草地,说:“以我所见,人之所见为太虚者,气也,非虚也。虚涵气,气充虚,无有所谓无者.归根结底,太虚,实者也。”

    姜星火的意思就是说,人们所见的太虚,是气存在的一种形式,而不是虚空无物,看似虚无一物的太虚,实际充满了气,并非真的是绝对的虚空,归根结底,作为气的一种状态,太虚非无,而是实有。

    “与此同时,构成一切事物的‘气’也是实有,细胞是实际存在的,实有是‘气’的最本质的特征,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事物,都是实有的,天下没有绝对的无,即使是无形,也非真无,而是实有。”

    “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而物质的第一性就是客观实在性,物质是不依赖于人的意识,并能为人的意识所反映的客观实在。”

    张宇初似有所悟,击节而歌。

    “无形者,非无也,静而求之,旷眇而观之,宇宙之间,无有无形者。”

    “太虚者,气之量,气弥纶无涯而希微不形,则人见虚空而不见气,凡虚空皆气也,聚则显,显则人谓之有;散则隐,隐则人谓之无。”

    张宇初歌声愈发高亢,而反方的大儒们,面色却愈发难看。

    “虚空皆气,显则谓之有,隐则谓之无,有是实有,无则非无,太虚之中,乃是实存之气,除此再无他物。”

    翻译翻译,什么意思?

    这就是将气看作是宇宙万物的唯一根源,这就在根本上否定了气之上还有其他存在的可能性,没有给“天理”“人心”等形而上的超凡之物留下任何位置。

    姜星火他们不仅要证明“气”的存在就是细胞的客观物质存在,而且还要断绝程朱理学“理气二元论”的道统根基,摧毁程朱理学的世界观。

    这种思想在这个时代属于划时代,但在姜星火前世的明末却有个专属的学术名词。

    ——气一元论!

    而在姜星火手里,就是“物质一元世界论”。

    但是“气”这个概念,在儒家的理论结构里,还不完全等同于物质。

    “气一元论”给程朱理学带来的巨大破坏作用,几乎在下一瞬间,就被众位大儒所意识到了。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所谓的“君子正阳气、小人阴邪气”,并不是单纯的无知,而是这里还涉及到了一个重要的理学基础架构,那就是人性到底是什么?是善还是恶,还是非善非恶,从孟子以来,就一直没有定论,直到张载第一次提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的区别,人性问题的争论才告一段落。

    而张载的人性论在宋明理学是一个非常大的理论突破。

    就是因为张载把“太虚即气”的观点,延伸到了人与万物都源于天地之气,因此人性通于天性,天地之性是纯粹的,自从鸿蒙开辟,才有阴阳五行的差别,而气质之性善恶混杂,是有个体差异的,与父母的遗传、地理环境、社会条件都有关系。

    也就是说“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弗性焉”。

    可是现在一旦“气”被证实成为细胞,那么固然也可以用遗传因素这些来解释人性,可最关键的“人性通于天性”就解释不通了。

    “人性通于天性”解释不通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程朱理学构建的人欲与天理之间的绝对对立关系,失去了跟脚逻辑。

    张载说人性通于天性,天地之性是纯粹的善,但实际上天地真的是如此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世界规律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天地之性”其实就是程朱理学推崇的伦理道德,是为了给儒家伦理道德寻找一个超越性的、先验性的支撑。

    文丞相的那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是怎么来的?就是来自于这套理论。

    而“气一元论”,杀伤的不仅是所谓的正气、邪气,更是天理和人欲之间的必然逻辑。

    直到这时,杨士奇才明白,姜星火打算怎么破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绝杀。

    可惜,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