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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军引着乙毗咄陆部联军大队人马,在大漠里停停走走的足有两天,唐军再也没处可走了。
在最后的这两天里,阿史那欲谷手下各部也完成了最后的集中。
唐军像块铁疙瘩,背靠着那片丘陵再也不走了,转身列阵。
双方的实力相差如此悬殊唐军还能这样坚定,令阿史那欲谷称奇不已。但他有把握,即便战斗再惨烈,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他将没什么悬念地将长安派出来的这支“平叛”大军杀个片甲不留,然后他将挥军在阿拉山口之下会师,对长安掌握完全的主动。
碎叶城联军徐徐而进,三十六部人马至少五六万人,有对面的唐军对比着,自己这边号称十万也不算吹牛。
这样的慢慢推进,一般对手根本受不了,也许唐军已在崩溃的边缘。
炽俟部和西边另外三部没有人马到来,炽俟部已先叫唐军打残了,西部五城只有谋落部一千精兵赶来助阵,不过该部的首领俟斤没有来,说是拉稀拉得直不起腰来了。
阿史那欲谷传令,大军要再往前靠一靠,两侧诸部人马随着碎叶城主阵再向前慢慢碾压,然后,他们看大纛之下令旗一摆,不许再往前走了。
这样的位置正好是骑兵起动、加鞭、在最快速度上接敌的距离,又恰好处于唐军箭支的射程之外,阿史那欲谷玩儿了一辈子骑兵,懂得这个。
对面是孤零零的三千唐军,和不远处的三百护牧队。
阿史那欲谷身子不歪脸不扭,眼睛盯着唐军,对踏实力部的俟斤说道,“如果薛仁贵将护牧队置于本汗身后,那是什么成色?”
俟斤恰巧置身于乙毗咄陆部的大纛之下,闻言讨好地扭脸对他道,“真是呀,看来薛仁贵也就是个武夫,不值得我们小心。”
阿史那欲谷对俟斤道,“那么以首领的主意,接下来要怎么个玩法?”
俟斤看了看身旁处月部首领,自己王冠上一颗宝石,便抵得过对方身上全部的玻璃和珊瑚了,这可都是扼住了丝路以后才有的。
俟斤笑着对他道,“十几年前处月部五百名青壮族民被大唐护牧队杀的一人未剩,我想处月部一定想报此仇。”
他朝着左前方护牧队的方向手一挥,对处月部的首领道,“你终于有了五百人干掉他三百人的机会,该不会求我帮忙吧?”
在唐军这边,薛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敌军的那面大纛,他分不清大纛底下哪个人才是阿史那欲谷。
但见大旗之下一个头戴金冠者将手一挥,马上便有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呐喊着冲出阵来。
薛礼暗暗吁了一口气,果然不是第一种打法。
敌骑未冲唐军主阵,而是直接朝着护牧队冲过去了。
薛礼沉声吩咐热伊汗古丽,“告诉护牧队,不许出击,单以箭弩射退,刀尖不指了鼻子更不许白刃!”
热伊汗古丽连忙打出旗语通知苏托儿。
处月部冲到一半,护牧队的长箭便朝他们射出,半空中一片飞蝗落入冲锋马队里,胡骑中闷哼声连连,有几十人落马,在沙地上身子扭动,痛不欲生。
余者冲势依旧,很快,护牧队只能以快弩射击了。
天山牧各个护牧队的快弩都是七连发的标配,这是天山牧总牧监在任时定下来的,比正规唐军的还要好,唐军的才是四连发。
敌人冲近了,中弩者更多,更密集,痛呼落马者接连相继。
几乎有半数人中箭,冲势顿减,只有十几匹马冲到护牧队阵前,被一片白刃砍翻在地,剩下的二百人拐了马头,踏着落马者身体逃回去了。
护牧队中也有人受伤,一声不吭。
薛礼一直在辨别哪个是阿史那欲谷,依然不能确定。
不过处月部的败退让他剔除了一个人,不会是大纛下那个袒肩、耳配金环者——别的人还在嘻笑,只有他在捶胸顿足,如果他是阿史那欲谷也可以是这种表现,但别人不敢笑吧。
热伊汗古丽担心苏托儿,“薛将军,要不要给护牧队擂鼓助威?”
“不!擅击鼓者斩,你告诉他们,连喊都不许喊。”
薛礼说话时连头都没歪,眼睛在敌阵里搜寻,难道是大纛下那个头戴金冠的人?薛礼知道,他这一箭也只有一次机会,他问热伊汗古丽,“西域胡人是如何表示尊卑的?”薛礼问道。
“将军,其俗以右为尊,左为卑。”
薛礼一双虎目盯着那面大纛底下,二十几个各部落头目人头攒动,里面又有个人手一挥,一个六百队再朝护牧队冲过去。
碎叶城主阵之中,有个吐屯对旁边的人道,“你们快来瞧一瞧,大唐的护牧队再也没有当年那个目中无人的劲头儿了,一声儿都顾不上吭了,”
而那个人则对他道,“我猜他们从来都没见过今天这样大的阵势,紧张的手腕子都要僵了吧!”
“他们都多少年没出来耍过了,三百人还想着吃十年前的老本。”
唐军阵内,主将薛礼面无表情,对热伊汗古丽道,“还以原法应对,”
这一次,双方人数差了一倍,护牧队改用长箭射的对方马匹,不少人未受伤,但被受伤或是扑倒的马匹直接甩了下去。
他们一滚身子爬起来接着冲锋,有的人被后边的马匹撞倒。这一次冲到苏托儿阵前者更多,双方出现了短时的肉搏,总算将敌人杀退了。
房当部的首领接过了女奴递过来的烤羊腿,拿着羊腿往对面指点,“护牧队这点射技还能看得过去,要是我的话,马上再派个五百人队冲他!他能带多少支箭?”
热伊汗古丽想问一问薛将军,要不要派些人马上去帮一帮护牧队,她认为护牧队再硬抗下去会吃不住的!
但薛礼根本就没往护牧队那里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敌军主阵。有兼任斥侯的军士大声道,“将军你看东方!”
东方,从伊犁河对岸旌旗招展驰过来将近两千人,趟出一路的沙尘,三面大旗,竟然分作了三队。
斥侯又无比清晰地喊道,“将军,来的是天山牧护牧队约五百、庭州骑兵五百、西州骑兵有八九百人。”
“热伊汗古丽,马上告诉他们,三支人马不要合兵,不要再冲,马上原地分开列阵,如有敌扰,各以前法迎敌。”薛礼只往东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又盯住了正面。
如果再找不出阿史那欲谷,薛礼也不能耗下去了。
他担心西州、庭州人马顺势一冲,双方马上便会激发一场混战。
即便自己总兵力达到了五千也是劣势,他立刻要热伊汗古丽给天山牧护牧队打出旗语,请护牧队传达给两州骑兵。
如果再找不出阿史那欲谷来的话,薛礼还有最后的一招。
这一招儿要是还不能确定谁是阿史那欲谷,那便是天意了。
他将不顾侧翼,率主力唐军直冲对方中军,最理想的,便是趁乱将对面那二十几个首领模样的人一锅端,先打残他的指挥中枢再说。
那将是他出征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的局面,唐军必定会有人马损失。
东面来援的正是由柳中牧陈赡所率的天山牧护牧队,过庭州时,刺史来济留了三百人守庭州城,亲率五百人前来助战,过山口时西州八百骑兵出跟出来了。
陈赡果然看到了热伊汗古丽打出的旗语,立刻大声道,“列阵!不要再冲了,马上去通知另外两部,以弓弩射住阵角!”
马上从队中分出来两骑过去传令,西州八百人先距着护牧队两里外列阵,然后是庭州骑兵也停下了。
三地人马还没停稳了,便从碎叶联军的右翼、呐喊着冲出来突骑施部一千二百人,直奔庭州人马掩杀过去。
突骑施部一向对庭州人眼红,庭州那片地方原来是他们的。
唐军主阵中无人作声,但战马已在不安地刨着地面,只要庭州先与敌接战,临近的天山牧护牧总队、西州两队人马必去相援,三方合兵在人数上多于敌部,阿史那欲谷必然增兵,那么一场混战只在瞬间。
薛礼喝道,“告诉苏托儿,以一百人佯攻碎叶中阵,务必让他看清楚!”
陈赡看到唐军中一员女将又打出了旗语,却不是打给他这里的,而庭州五百人已经接敌了!
他看到庭州主旗下,来济刺史一马当先舞刀冲了上去,双方很快杀作一团,西州八百人立刻移阵上去相助,双方人数几乎打了个相抵。
东部战场上,敌我骑兵穿梭往来,呐喊着绞杀成一团,远远看去,不断有人滚鞍坠马,在地下摔的四脚朝天,也分不出是哪一方的,因为离着远,伤者的痛呼也被呐喊声淹没了,失了主人的马匹冲出纷乱的战团往远处逃开去,烟尘腾空不散。
陈赡再看唐军主阵,薛字大旗下阵容纹丝未动,反倒由其右侧有一支打着“天山牧”大旗的护牧队冲出去百十来人。
他知道那是延州刺史高审行在焉耆和龟兹、且末牧场组织出来的三百人,手下迫不及待,在队中问,“队长,我们还不助庭州么?”
陈赡命令道,“都盯好薛将军令旗,他叫往哪里冲,我们再往哪里冲。”
阿史那欲谷冷冷地盯着东方,看到了天山牧护牧队的旗子,庭州和西州也来凑热闹了,只不过人少了点儿。
突骑施部不等他的命令便上阵了,只这一部便抵住了西州和庭州两队,一时也不见落于下风,他很满意。
也好,本汗便放你们去乱殴,我看形势不好时再遣一部加入进去,倒要看看天山牧护牧队动还是不动,你一动我再加人,看看到了最后,你薛仁贵的主军动还是不动。
身边那些吐屯、俟斤、叶护、小国主们翘首往东边看,指指点点,然后有人惊呼,“大可汗留神,这边有护牧队冲阵!”
阿史那欲谷闻声回首,看到自己的左面有一员劲装汉子率着百十来个护牧队直奔他的中军大纛冲过来。
小小的马队一声不吭快如疾风,队伍中打着一面杏黄色的旗子,上面绣着缠绕不清的黑龙,像是在争夺底下的一颗红绒绣球。
“快快保护大可汗!”
大可汗两百护卫挺着如林的长枪,将他围在正中,如同严阵以待的刺猬。
阿史那欲谷马上看清了对方来袭的人数,不屑地哼了一声,吩咐道,“小题大做!都给本汗闪在一边!”
远处,是西部五城之一的谋落部一千人马,里面先有人情不自禁地喊,“快看啊,那是丝路督监的旗子,我在本城亲眼见过!”
谋落部俟斤刚刚答应过薛礼,绝不跟在碎叶城后边张势,接到碎叶城命令之后他取了个折中,自己没来,只派一群无头的兵过来了。
俟斤告诉这些人,冲锋要冲在最后头,不要跟个傻瓜似的连位置也不看,逃要逃在前头,要一个不少的回来。
碎叶城的长弓手严阵以待,纷纷取箭架弦,然后引弓。
苏托儿亲自擎着这面黄旗冲阵,马队刮了一小团旋风,在阿史那欲谷的惊疑中一旋,驰回去了。
那杆黄旗的旗竿底下包着铁尖,被他们留在阵前,位置好像拿捏过,远一点碎叶军看不清旗上的字,再近一点的话,对方弓箭不用瞄便能施谢了。
苏托儿的马队旋走了,但风还没过,猛然从北边又刮来一阵狂风,吹得尘沙蔽空,黄旗在竿头飞扬着。
许多部落的首领一起仰着脖子,等着风稍稍弱了,去看那上边绣的什么东西,谋落部的阵中再有人喊,“那是丝路督监的旗!”
阿史那欲谷也不例外,他推了推白毡帽,风势一弱,伸着脖子凝神去看。
这字写得!比薛礼箭竿上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丝路牧马,乃西州之根本。扰丝路牧马者动大唐国本,杀无赦。见令伏地者免死。”
落款是马王:峻。赤红的印信。
大可汗吃惊非小,情不自禁地皱着眉,咬着自己手指头,他认得这笔字。
当年,西域各部共推丝路督监的协议书上边签的,便有这个“峻”字。
身边的弩失毕部叶护在“狮子床”上欠着身子去看,一字一字辨看,并念出声来,“……见令伏地……者免……”而远处谋落部的队阵中已然出现了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