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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长孙润的箭术,程重珞此时能做的,只剩下乞求上天,给他找个好人家投胎了,他脸上笑意未消,哽嗓上即中了一箭,当时栽落马下!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
程氏父子带来的五百人一下子炸了窝,程公子在后边高喊,“给老子乱刀砍了这些人,每人都有赏!”
长孙润高声喝道,“陛下有诏只诛程重珞,与旁人无涉!今程重珞已死,不动者无罪!”
程公子在人后拿着哭腔叫嚣,“给老子乱刀砍了这些人,每人有重赏!”
但这些人掂量一下,纷纷收刀入鞘,谁都不为所动。
长孙润收弓入袋,再高声道,“本将还须收集些详细的罪证带回长安去,凡生擒此贼者,以程府妻妾、部曲、奴婢赏之!”
程刺史带来的五百人呼啸一声,像蜂群一般,将程公子团团围在正中心,手臂如丛,一眨眼将程公子掀下马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长孙润看着程公子,几欲笑喷,“你说你们父子图个什么!在邓州逼迫亲王、圈地无数,陛下将你们移任崖州,本来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你们贼性不改,才致今日鸡飞蛋打!”
崖州刺史程重珞在崖州码头,被长孙润射死后削首示众,他的儿子程大少爷详细录过口供之后,未免当众一刀。
父子俩在崖州圈占土地悉数充公,妻妾、部曲、婢女共一百二十多口皆为奴,赏给诛贼有功者,私铸恶钱的冶炉一座捣毁,涉案主犯伏诛,从犯不论。
钦差在崖州悬榜安民:凡崖州外逃之民,归乡者既往不咎,按均田法给派粮田、山地、果园。市面恶钱禁止流通,一经发现,持者责处,恶钱没收,由崖州刺史府登记回炉。
崖州百姓奔走相告,“无头蝇被诛了!”“无头蝇被皇帝钦差砍头了!”当地人言“程”为“蝇”,人们给程氏父子起这么个外号,意为他们见味即飞扑而上,赶都赶不开,亦有利令智昏的意思。
平时人们敢怒不敢言,只是私下里才敢说说,这次钦差给他们撑了腰,大街小巷,乡村小镇都传遍了无头蝇父子的死讯,有人驾船出海,将这个大好消息送出去。
皇帝钦差长孙润委托雷州刺史马步平,代行崖州刺史职,维持两州治安,待长安委派新官前来,十月上旬,长孙润、刘审信、樊桂植起程回京。
……
长孙润从崖州起行时,金徽皇帝正好委派晋王李治,去大唐最东边的龙兴牧场慰问,转达皇帝对常年坚守牧子们的关切之意。
随同晋王前往的,有侍中樊伯山、兵部尚书薛礼,侍读武媚娘。
晋王此去,将代传皇帝诏命,龙兴牧场牧监鲁小余,直任崖州刺史,见诏赴任。崖州长史、司马及诸县之职,由鲁小余到任后拟报名员,交吏部备案。
就是说,鲁小余在崖州用谁不用谁,全是他说了算。
一位亲王前往传旨,又是吏部尚书,鲁小余的升迁可以说是颜面十足了。
皇帝有话,鲁小余离开龙兴牧场后,牧场由高成相接任牧监,牧监以下诸牧官各升一级,缺者由本牧升补,高成相只须与晋王说一声便妥了。
侍中樊伯山此行没有具体任务,他去的意义只在为晋王壮大阵容和声势,以示朝廷对牧业的重视。同时,樊大人还要负责同行的两个孩子。
一个是永宁公主,一个是高舍鸡。这两个孩子已经形影不离,同进同出,已经升任永宁公主家令的管家高白,及他的两位夫人,菊儿和雪莲当然也要同行,一路上照顾公主和高舍鸡。
这样看起来,永宁公主是陪高舍鸡走这一趟的,高舍鸡看过他的父亲——龙兴牧场大牧监高成相之后,再陪公主回长安。
兵部尚书薛礼的任务,除了带兵保护这一帮老老小小之外,重点是替皇帝视看幽、营、辽州一带沿途军务,重点是龙兴、凤头一线的防务。
金徽皇帝自上次在掖庭宫临幸过叶玉烟之后,在后宫里遮遮掩掩的也未公开,但皇后好像明明知道此事,却并未深究。
这让他像做过亏心事似的,暗道真是奇怪了,朕这个皇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皇后、贵妃往下诸妃,人人见了皇帝百般亲热,但他再也没有见过叶玉烟。
在掖庭宫那日,皇帝当时并未喝多,喝多那是事后的事了。
这让他在面对后宫中这几位女子时,总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叶玉烟只是皇帝思念另外一个女人的道具,皇帝大事多的是,慢慢的竟然把她忘了。
自掖庭宫那日过后,给事中徐惠病了十多日,听说是当日在千步廊偶坐至深夜感染了风寒。
樊伯山去龙兴牧场后,皇帝又有几次须要拟诏,这才听说了徐惠生病之事,他吩咐太医好好诊治。
皇帝大事很多,他把晋王派出去过后,又想到延州垦荒一事,正好长孙润未归,他想到借这个机会去一趟延州,亲眼看看垦荒成效。
他带了德妃思晴、贤妃崔嫣同行,临行时还想,到延州最好带着徐惠,让她也到现场实地感受一下,那么今后再有这方面的文案要拟时,她便更能得心应手。
但内侍跑过去传诏时,太妃徐惠因天气转凉,病情忽然加重,太医们正在把脉开方子。
徐惠本想挣扎着起来随驾,但在自照铜镜时,发现这些日子已煎熬得憔悴不堪,遂回复病重。
圣驾走后,徐惠果然病更重,一连几天床都起不来了。
两日后,皇后柳玉如带着樊莺,以及尚药局的内官,亲至太极宫视探徐惠病情,皇后命尚药局的奉御、直长按御药规格亲自掌和、诊视,并与樊莺坐在旁边全程陪同。
这令徐惠大为感动,因疾病而消磨的不成样子的容貌,在两位大唐极品美人面前令她有些惭愧,又浮想联翩。
药成,医佐以上官员先尝过了,又将药方呈给皇后看过,向皇后娘娘禀报每一味药的药性药理、采制时间,以及如此搭配的道理。
柳玉如并不懂药理,但她亲临问病,令这些医者们不敢怠慢。
更让人们惊讶的是,药在端给徐惠之前,皇后和淑妃竟然分别尝了一下,皇后尝过之后,还说,“这药怎么不苦呢。”
皇后轻轻的一句话只是随口而出,但太医们慌忙解释。良药苦口,皇后这句“不苦”,仿佛他们未尽心尽意似的。
徐惠听了,不禁一阵血气上涌,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等太医们离开后,皇后牵起她的手道,
“徐惠,你得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有什么心事都可与本宫说。”
徐惠道,“娘娘,你为何对徐惠这般好呢?”
皇后道,“陛下所想,便是本宫所想,他曾对本宫说过,对于宫廷之事的熟知,你可比殷妃。对文章的熟稔,你可比贤妃。但她们是各有侧重,而你两样皆可,而且对政务门类的熟悉更强过她们。陛下此次出行本是要带着你的,谁知你病着,还不快好起来。”
临走,皇后吩咐宫人,将徐惠由所居之淑景殿搬到安仁殿,理由是淑景殿太靠近西海池,阴湿气过重不利病人。而安仁殿则座落在归真殿和彩丝院正南,南边再无隔挡,阳光好过淑景殿。
皇后和淑妃走后,徐惠搬到了安仁殿,这里果然好多了,连西海池上吹来的风也几乎没有感觉。
徐惠回想着皇后的话,身上有了些力气。
皇后此次来,居然没有称她太妃、而是称她名字,不将她同武媚娘或哪位太妃相提,而是同殷妃和贤妃相比。
而且这话是皇帝对皇后说过的。
回大明宫的路上,樊莺问柳玉如,“姐姐,徐惠的病怎么这样蹊跷,只是个风寒罢了,为何这般沉重,好好停停。”
皇后道,“是心病,不能说的。”
她对樊莺说,徐惠确实有些能水,又为峻所倚重,我们不能让她在峻外出时有什么闪失……峻一向胜心重,我知道他想在每一处胜过先帝,包括对徐惠的使用。
樊莺道,“姐姐,你才是最好的医生!”
皇后与樊莺自西州相识起便最贴心,两人在山阳镇又共患过难,此时便对她说心里话,“我不求胜过文德皇后,但也不能太差吧?”
……
叶玉烟在掖庭宫得了皇帝宠幸,被摧残个七零八落,心说这也是自己时机抓得好,万一怀个龙种便可一步成凤,不再与那些女学生们比肩,这是多少女子一辈子都盼不到的事情。
那么她在乡村的、从未见过世面的父母,从此将有个人上人的生活,衣服要新、院子要扩、房子要垒、街面都要拓宽,兴许逢年过节、县里的太爷都会去她家拜望,足令街坊羡慕。
当她听说太妃徐惠病了之后,也暗思过,是不是对徐惠有些怠慢了,毕竟徐惠一开始对自己多有提携,而自己是有些过分。
叶玉烟曾到淑景殿去过,但在殿外没进去,徐惠只是个太妃,比不得自己升景无限。此时见了面总须说些歉意的话,那么将来自己身份再高一些,岂不是落个话柄?
这么一想,叶玉烟便退回来了。
不久,宫闱局令过来找她,说按制她可升为宫闱局女官,号内给使,专门管理给帝、后、妃们打扇的女学生分拨、管理内宫诸门所进之物。
叶玉烟有些欣喜,这是身份上的脱胎换骨,是内宫的女官了,她问,“公公,那么我算不算在八十一御妻之内?”
宫闱令对她说,“暂时不算,不过一旦有了身孕,至少就是你说的了,到时品阶自会升上去的……”
这一日,皇帝抵达庆州,庆州是位于洛水与泾水之间地带的重镇,下辖十县八府。只要过了此州,再往南,便可直面渭河、进逼长安,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天色已晚,圣驾在庆州安歇。明日,只要往东北过了洛水上游,便可到延州地面了。
庆州刺史府倾巢出动,到三十里之外迎驾,将皇帝、德妃、贤妃迎到城中来,刺史府早就腾出来给皇帝居住。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出行、也是第一个巡幸之州,按皇帝的吩咐,庆州刺史府请到当地七旬老者六十人,当晚皇帝赐宴,以示敬老之情。
思晴和崔嫣也陪皇帝出席了,德妃和贤妃还分头把盏、为每一位老者满了一杯酒,料想这将是老人们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享受的特出待遇,足够余生回味了。
宴罢,皇帝赐每一位老者精绢两匹、钱三千,老者们齐声谢恩。皇帝有些满意,问他们道,“不知诸老还有些什么恳请,不妨在这里说出来,朕替你们作主!”
在皇帝心幕中,料想这些人已经不会有什么请求了,问这句话也就是个程式上的事,以示皇帝的关怀。
开始,底下有些嗡嗡的低声议论,随后,居然有两位老者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皇帝道,“二老不必急,可一个一个说。”
哪知两位老者说,“陛下,小老儿说的八成是一个事。”
刺史有些猜到了,暗暗发急,想要制止已经晚了,本来这就是个官面上的过场,哄得皇帝高兴便是了,何苦揭庆州的老底……!
金徽皇帝抬手道,“朕一向要听民众话语,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二老请讲出来,是什么困扰了你们?”
老者说,“陛下,我大唐政通人和,官吏清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方宁静,日子好过得很。”
皇帝心中有些得意,不好表现出来。
被庆州老者争先恐后地这么夸,总是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他以为,老者得了钱、绢,是以这个由头出面恭维自己罢了。
哪知老者接着说,“陛下天威四布,贪枉敛息、敌酋压声,官员也爱民如子,但却有一类人,令我们苦不堪言,但……”
老者吞吞吐吐,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因为庆州刺史正暗地里冲他吹胡子瞪眼。
皇帝对刺史道,“你得让朕的子民说话,说错也无妨。”刺史的小动作被皇帝察觉、警告,立刻缩脖子不动。
老者这才道,“这些人,在庆州是唯一敢在大街上横着膀子走路的,官差也要避着他们!”
皇帝拍案道,“岂有此理!出不了公子王孙、富儿纨绔,说出来!只要有枉法、欺民者,朕定会严办!”
老者道,“陛下治国有方,法度森严,这些人是不敢的。”
皇帝道,“难道是封在此地的皇族郡王?如真有涉事者,朕不会姑息!”
老者说,“陛下,更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