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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高峻对于驿马不足数的原因也就有些明白了。
在平城县,他们正碰到一户人家,家里三匹马病着两匹,主人也不热心医治。
马主人说,喂它们要花钱,往前军送一趟粮回来病了两匹,可兽医稀缺,给它看病更贵,又不敢杀,死了倒省心。
这是个苗头,如不从速加以纠正,恐怕不久的将来,驿马来源堪忧。
一边往回走,高峻一边想辙,没有发现崔夫人话少,车中只有柳玉如和樊莺两人说笑。
入夜后,柳玉如才详细告诉他吕氏之事,老爷又复职黔州了,吕氏已同他和另两位夫人去了黔州。而丫环坠谷之事直至她们出来,也并未事发。
那么,不是班文志已查到了老爷头上,但慑于高府威势有所隐瞒,便是丫环未死,也未告发。
这次出京,高峻的目的业已达到,当初为躲丫环一事才跑出来这么久。此时辽东军需之事已解,再听柳玉如一说,他就有些急于回去了。
与两位国公一说,连江夏王都说,他也可以回京复命,还要谢谢高峻能让他闲下来。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道回京。
刚出辽州城,他们便在半路上碰到了赶过来的马洇。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兵部的两名随从,身着令史之服,意气风发。
一见到返回的兵部尚书一行,马洇的心中便一阵一阵的突突,不过又想起褚大人关于高峻待人宽大的话,底气重又鼓起来。
他也不下来见礼,居然坐在马上,极为大咧地冲高峻一拱手,朗声道,“高大人,马部令史马洇有这里礼了!”说着,还对着国公、王爷等人环揖一圈儿。
随行的江夏王等人有些纳闷,怎么这么个兵部的小小令史,竟敢以如此的方式见兵部的老大。
昨夜柳玉如也对高峻提过马洇,并将母亲崔氏曾对她提到的、马洇在黔州时的行径一一转告给他。
高峻在长安金光门一见到他便有些心烦,但是碍于他跟了褚大人,高峻在态度上还算客气。
但今天就不同了,黔州寡妇吕氏与他有扯不清的联系,又曾想挤进兵部尚书府作尚书夫人,如今又去了黔州刺史府做起了老爷的侧室。
一想起吕氏挟着丫环跳悬的把柄、在子千峪对自己和崔夫人所说的话来,高峻的心里就像吞了蛆一样恶心。
此时看着马洇就似看着一条蛆。再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崔夫人的寡言少语,一股火在高峻的胸膛里腾地一下子就蹿起来。
两人离得远,够不着挥鞭抽他,高峻喝道,“浑帐!见到国公、王爷,连个礼数都不懂,谁同意你到马部来的?!”
马洇一愣,随即想到今天这个阵势,仿佛离着王达写黑信污告还差得远。
便仗起胆子回道,“高大人,兵部非是礼部儒酸,马上相逢,最重干净利索,干嘛这般婆婆妈妈!卑职乃是褚大人举荐到兵部的,高大人若看着不行,自管退回!”
高峻听了一愣,这个马洇不认得礼部尚书唐俭,此时唐大人就在马上,他竟然当众骂礼部儒酸!
高峻瞟了一眼莒国公唐俭。
礼部尚书气得脸色发青,但一边是高大人、一边是褚大人,也拿不准该不该发作。
心说,姓马的这小子到兵部,看来高峻铁定不知情。
但我兄弟先前做的不大对劲,我便大老远地由长安跑来抹稀泥。今天你高大人手底下的人这样当众轻漫我大礼部,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高峻早就看清了唐俭神色上的变化,想不到唐俭就把这口气忍了。而且看样子也将了自己一军。
这事真难办!马洇这家伙头一次到兵部,就给自己出这么个难题。
有心叫过他来打几鞭,但唐季卿和程处立也都算兵部的,这二人怠令不行足足有一个月,自己除了折腾他们父兄一番,也没把他们怎么着。
如今一个马洇又犯上,打他重了显得看人下菜碟,而且有些打褚遂良的意味,不打他又出不了这口气。就这么着,高峻坐在马上,就有了片刻的迟疑。
马洇仿佛终于从褚大人的话里摸到了兵部尚书的脉门——原来如此!你越跟他浑不论,这位高大人越舍不得下手。
这就跟他老子大不一样,他老子在黔州是当面对你笑,背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与你翻脸了,而且下手还特别阴狠。
高峻笑道,“能得褚大人看好并引荐上来的人,想来也错不了。但褚大人对礼部也不会这样不尊重,马大人你怎敢当了礼部尚书唐大人的面,便对礼部这样不尊重?”
樊莺在车内道,“师兄,他竟敢冒着褚叔叔的名堂,大胆挑拨兵部和礼部的矛盾,想来褚叔叔知道后也不会高兴的。”
柳玉如说,“就是,礼部正该在兵部之上,他这样不知上下,恐怕在兵部呆久了,会给你惹麻烦。峻,不如回去后,让樊莺去找褚叔叔讲一讲马大人的作派,把他再给褚叔叔退回去吧——给他另择高位!”
高峻微微点头,认为两位夫人所说有理。
但马洇早就受不住了,他哪里知道礼部尚书就在面前?!他在马上有些坐不住,偷眼去看另三人。
一位穿着郡王服饰,当然是江夏李王爷。
另一位五十多岁的自己也不认得,但看他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铁定不是刚刚被挖苦过的。
那么另一位年纪更长、铁青着脸的就一定是礼部尚书唐大人了。
尤其是高峻身后的马车里面,他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上眼药,这才更让人难受。要是这位樊夫人真到她褚叔叔面前告自己一状,那么褚大人是相信自己呢,还是相信樊夫人?
褚大人能举荐自己一次已是天大的恩情,估计也是考虑到自己在黔州的履历,将来在高、褚两府之间说话方便。
但高峻府上有人亲口说出自己哪里不好的话,褚大人绝不会像两位国公那般、替自己担待什么。
这么想着,马洇脸上汗就下来了,他身后的靠山可不是亲爹、亲哥哥。
偏偏高峻只是笑着,一边听车内的话一边微微点头,看样子已经采纳了樊夫人的话。
马洇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硬扛着了,机会稍纵即逝,高峻只要一开口,就什么都晚了!
马大人滚鞍下马,站在马下冲着高峻躬了几躬身子,不知说什么好。高峻沉声喝道,“马大人,你跪下!”
马洇“咚”地一下跪倒在地,高峻不耐烦地道,“你跪我干什么?你冒犯的是礼部却给我跪,是让我替你向唐大人说软话么?再说高某喜欢膝头硬一些的,错就错了,错了也自己扛着!”
马洇连忙转向了唐俭,“嘣嘣”在地上磕了两三下,作揖道,“唐大人,是小人不好,不知唐大人在这里,顺口一说便溜出了不敬之辞。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人这次!”
唐俭面色上稍有好转,看来高峻很会做人。
他摆摆手,想让马洇起身,把这篇儿揭过去。但车内柳玉如又道,“峻,莫要轻饶他!他以为唐伯父不在场,便胡说大礼部是非,就连‘先礼后兵’的规矩也不懂。往后你不在场时,岂不又要口是心非的胡说你了!”
樊莺也在车内说,“这样当人说人话、当鬼说鬼话的家伙,总之我是一定要与褚叔叔讲的,不要安排他在兵部坏了大事!”
真要被退回去,那么自己也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马洇急切之下眼含热泪,转而跪向高大人道,“大人,是小人胡言乱语了!并非是故意,而是在底下混的日久了,不大懂得规矩!你且饶过小人这次,下次一定不敢了!!”
高峻叹了口气道,“本官一向喜欢有些骨气的,初听你讲话还有些味道,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起来!反倒不如车里面的——钉是钉,铆是铆。”
他吩咐跟马洇一同前来的两位随从,“礼部重礼,唐大人怎么会与他计较!但我就不同!你们两个,一人给马大人掌嘴三下做个惩戒,然后这篇儿便翻过去吧!”
两位年轻的随从是马部衙门里最下层的掌固,哪敢违逆兵部尚书的意思,闻令跳下马来,一人上去给马大人“啪啪啪”三巴掌。另一人再上去、从马洇同一面脸上“啪啪啪”又三下。
再看马洇嘴角淌血,脸都不对称了。
高峻摇头道,“我又没说非从一面脸上打,难道你们就不知换个方向?”
一个掌固回道,“高大人说打,当然是要竭尽全力,但从那边我不顺手,使不上力。”
“有理!你们扶马令史上马,我们一同回长安。”
半路上,这些人走得并不快,高峻白天时在马上打腹稿,晚上住宿时,便让柳玉如代笔,起草给皇帝陛下的奏章。有时天色尚早,崔夫人和樊莺也偶尔插上一两句。
高峻在奏章中说道:马牧业是保障强大军事力量必要条件,同大唐兴衰休戚相关。就目前看,我朝战争主要是与夷狄之间冲突的可能性最大,要同这些善于骑射的游牧族作战,战场辽阔,长途奔袭,离不开强大的骑兵。
在战马的管理上,大唐已有了完备的律法,如中、上级牧官的配备、牧场的划等、犯马匹死失责任的惩戒,都有详备的规定。
但要进一步加以完善,牧官的选拔就是头等大事,第一步,高峻建议从牧尉和群头开始严格起来。
具体办法是,现有牧长、牧尉出现空缺职位,要优先由八品以下的散官子侄中选拔,白丁和杂色人等不是没有机会,但区别是品子八考而白丁九考。
这也不是看不起普通人家的子侄,多出来的一考只是数术,有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这方面是有欠缺的,但在牧群中管事,算草、算料、记帐、总数都离不开这个,现学又来不及。
总之目的是保证低级的牧官能够得到及时补充,而所有考试合格、选拔出来的下级牧官,在上任前都要从普通的牧子做起,铲马粪、铡草、拌料一个环节不能少。
高峻还提到了馆驿驿马。眼下看,国中驿马用量庞大,单靠目前官办的牧场保证不了驿马的来源,仍然要从民间蓄养的马匹中征调。
但目前的不利处有两个,令私户养马热情不高。一是多养多征役多缴税,二是马病了,医治负担过重。
高峻建议,私户蓄马三匹以下的不作定户参考依据,三匹以上至十匹之内的税增一分,十匹之上的税增三分,但可以将马匹租赁给无马户承担瑶役。
今后凡邮递之役,不论有马无马,只要有丁口者都要承担。
崔夫人说,三匹之下的不作定户考虑,可鼓励普通农户养马,又力所能及。但十匹往上的税分是不是有些少了?
高峻问原因,崔夫人说,“恐怕金莲算过帐,也要划块地开马场了!而且为了出赁,一定不会少养。”
几个人都笑起来,最后暂定“税增五分”。
此外,马政划归兵部后,原太仆寺兽医博士四人、兽医六百人、学生一百人也一并划入了兵部。
高峻的意思是兵部不需要这么多,除四名医博士之外,兽医数就与尚乘局一般,只留六十人,剩下的划转各州。
划到各州的兽医,等级按流外六等,与留在兵部的兽医等级相同。
这是一个与太医署药园师一样的等级,在官宦如毛的长安再普通不过,但放在一座偏远的小县,这便算一位“大官”,料想阻力不会有多大。
每州、每县都增设兽医机构,有病马坊。凡邮驿马匹在道,有羸病不堪前进者,随时留在临近州县的病马坊饲养、治疗,粟、草及药品费用由官给。
高峻提议:鼓励民间乘马,而“工、商不得乘高马的禁令”宜取消。私户养马,人人可骑,既可方便往来,又可提高民间骑乘整体技能层次,有利于府兵、甚至全民提高战力。
而女子骑马更该提倡,既移风异俗、又可以拓宽私马用途,何乐不为?
柳玉如悄悄对崔氏道,“母亲,他又在为妹妹夹带私货了。”
崔氏听了暗笑。高峻从营州新得了一匹良种小白马,一直带着,说是要给崔嫣骑的。
夫人一向认为樊莺、思晴精湛的骑术,不论谁看了都认为很漂亮,而柳玉如、谢金莲、丽容等人骑得虽不精湛,也能凑合。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如此,这才配得上兵部尚书夫人的身份。
崔夫人想,若自己也会骑马如飞,西州岂不说走就走?
一路上,崔颖就在想自己的去处,黔州不行、兴禄坊高府上、她与高审行原来的住处不妥,去参禅理佛几乎就是给人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留在永宁坊高峻的府上也不合适,没听吕氏都那样说了!
崔夫人认为,只有西州一个地方是比较适合的。
有高岷、高峪两位侄子、两位侄媳妇在那里,还有苏殷、丽蓝两个没过来,就算她们将来也来了长安,自己不正好在牧场村替女儿们管理蚕事坊、织绫场和桑林的股份?
快到长安时,崔氏就把这个主意与高峻、柳玉如、樊莺提了出来。
没想到,柳玉如先就不同意,“母亲,这不妥当!我是不会让你自己去西州的!让别人知道,还以为兵部尚书府太狭窄似的!”
她说,“回去就收拾,把内宅我的正房给母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