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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家正堂。
“什么?”只听一阵铮铮之音,大太太施韵兰将青花茶盏重重的搁在雕有八仙祝寿的楠木桌上,“你要娶她?”
因着景家祖制严明,上行下效,所以这一方厅堂内十分安静,井井有条。而这景家大太太本就性格娴淑,平易近人,如今却似洒了滔天的巨怒一般,这会儿景家上下便更是噤若寒蝉了,偌大的正堂似乎可以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正中央高悬的“敬宗绍德”四字牌匾透着无名的压力,下人们皆颔首低眉,一切都静的可怕,只正堂中央跪着一个身着青山色对襟长袍的男子跪的笔直。
“你……你……”施韵兰气的两腮微红,她抚了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仿若刚才那个失态的女子并非存在一般,“洛城这么多名门闺秀你为何要娶她?”说罢顿了顿,“好!好!就算你不愿意你爹爹的安排,娶个毓秀良善的女子又有何不可?我景家又不似那些恪守封建迷信的余族!”
施韵兰攥着帕子抚了抚额,烟幕般的绢纱透过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敛了眉间的疲惫,正襟危坐,道:“景家自从光帝起祖上便开宗立祠,老祖宗幸幸苦苦打下来的家业传承百年!我景家虽不是什么皇族贵胄,但凡我景家人皆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舞女毁了景家百年的门楣?”施韵兰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她拍案而起,指着头顶“敬宗绍德”的四字牌匾,振振有辞道:“你怎么对得起老祖宗这块流芳百世的牌匾!?”
正中间的男子依旧跪的笔直,逆着光,神色隐匿在一片晦暗之中,却依旧不置一词。
“你们都先退下吧!”施韵兰省得景施琅天性倔强,桀骜不驯,当下摒退了一干仆人打算顺着麟摸摸看。
“琅儿……”施韵兰轻叹道,“为娘……”
她慢慢走到景施琅身边,深邃的目光夹杂着慈爱与心疼,“起来……起来说,一定跪疼了……”说着她实打实地搀了景施琅的胳膊要扶他起来,跪在地上的人却是依旧纹丝不动,“你……”
施韵兰一张幽兰玉容无奈惨淡,“我的儿……你倒是说句话……”
她微微一叹,转身坐上正堂椅,“好!你今日偏偏逼着为娘给你一个说法!”她目光炯炯的盯着景施琅,道:“你喜欢这个姑娘不过是因为她像你姨妈的孩儿……九儿虽然已经流洋海外,但她的母亲在洛城一天,她就不会不回,再者,她的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待到她归国之日,若是你与这于娓娓成了亲,且不说其他,后悔已是来不及了,因为你伤害的,是三个人……”
“唉……”她摇了摇头,抿了口茶,“于姑娘……我知道,你怜惜她漂泊可怜似水草浮萍,但怜惜绝不是爱情……你莫以为是救了她,实际却是毁了她的一生……”
景施琅渐渐与她目光重合,施韵兰瞧着儿子眼中的果决有三分动摇,她富有慈爱道:“若你真是觉得她可怜,不妨替她赎了身,收在身边做个丫头……也算清清白白……”
“好。一言为定。”
施韵兰在心中长舒了口气,她无奈自己还是做了退让,心中不免感叹道:“琅儿这孩子……自从跟他爹一同学习经商,心思全然贯注到了这生意场上,这些年虽然她一个妇道人家身在大宅之中,而琅儿在商界叱咤风云,只手遮天的功绩她一应俱知,但这感情之事他却想的十分简单,嬉笑怒骂,皆成一体……倒是随性的很……”
“娘,书宁姐可是来了?”景施琅起了身,抖了抖长袍,好似刚刚只是一场闲坐话天下。
施韵兰抿嘴莞尔,“你忘了?每周她总要来辅正辅正妡儿的功课,这会儿估摸着她正在书院了,你且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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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
去了药力过了大约一整日的光景,于娓娓还是感到身子十分疲软,她扶着漆实的原木柱子一步一步的迈下石阶,烈日灼眼,刺的她双眼发黑,一阵头晕目眩的焦灼突如袭来,她的耳边响起轻轻的耳鸣,扶着柱子的手使了十分的力,却仍感十分吃力,她顺着木槛坐了下来。
她环着手臂,将脑袋埋进了两膝之间,双眼渐渐缓和过来,思绪却在叽叽喳喳的鸟鸣中飘扬。
她是弃儿孤女,打从生下来便无父无母,后来被路过的商人领养了,周遭人都说她因祸得福,日后的日子必定非富即贵。可自打她记事起,她从未见过所谓的养父母,周身整日围绕的不过是严责苛刻的管教妈妈,礼仪课,学究课等等所有名门千金所学的课程她都得一一参透,只有到达那生来便是的地步才能合格通过,是的,她注定卓尔不凡,命里煊赫,她盯着那架秋千,暗自得意,得意却有分毫心酸。
若是她的生父母没有狠心的抛下她,她是否会像这些名门贵女一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的称心如意……可即便是家徒四壁,日子过得窘迫,然父母伴在左右也总好过这朱门大宅。于娓娓揉了揉吃痛的双眼,若她不是名门千金,不是百乐门独特的舞女,而是过着远离繁华的田园生活,她与施琅……
“原来你在这里?”于娓娓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她抬起头敛了自己心中的真情,浅笑嫣然。
“沈小姐?”低眉浅笑之间,“您又来了?”
“你……”沈敏瑜见她话里藏锋,却又不敢莽撞发难,当下转了心思,悠悠道:“我与景哥哥自小在这书院中长大,过去皆是来去自如,如今我依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罢冷哼一声,“倒是你……于小姐,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没脸没皮的人!”言罢话锋一转,“也是……你这样的身份可不是抓着一个算一个?哼!果真是什么样的出身做什么样的事儿!”
听罢,于娓娓不怒反笑,“可惜……施琅他就是要娶你口中那个出身卑贱的人……”
沈敏瑜仿若被一道邪劲的罡风震丢了三分魂,不过转瞬,她理顺气息,心下怒道:“这不过是她的诡计罢了!”
“娶你?”沈敏瑜不置可否,哂笑道:“且不说娶,哪怕是纳你为妾我都不信!”她侧了半边身子刻意回避于娓娓幽幽的凝视,沈敏瑜漫无目的的赏着那一方萎蔫憔悴的蔷薇,花坛后是层层叠叠的大水缸,不屑的目光从那光洁饱满的缸肚子上滑了过去,并没有察觉到缸缝间的异样。
不知为何,瞧着这一方颓败的生息,她的心情大好。
“你费尽心思想入得景家,想必是极尽了一番心思来调查……不过,说个题外话,我倒是真的佩服你的手腕,这般苦心经营倒真能瞒天过海,逃过景哥哥的法眼!”言罢,她眼底划过一丝流光,心中了然,“九姑娘在他的心中……竟看的这般重!”
沈敏瑜目光一凛,“既然如此,你心中应该明白,景家是什么地方,你……于娓娓又如何配的上她!拿你弃儿舞女得腌臢身份?还是……”笑意朦胧,“就凭这些……你就像让他弃百年物业于不顾,视祖宗苦心经营的嘉德门楣于无物?”
于娓娓颔首,却不作任何回答。
沈敏瑜看不透她的情绪,继而缓缓道:“我知道……他于你而言,不过是救命稻草,越是迫近真相,往往越容易孤注一掷……呵……你寄托了所有希望,所有憧憬……最终不过是一场烟华云繁的美梦罢了……这一切,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
“不……不会的,他答应会娶我的……他会的……”于娓娓言辞混乱,倏的她猛然抬头,“你不过是眼红嫉妒我!千金小姐?你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她睨着猩红的眸子,幽幽道:“待我入了景家……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了这秋千,毁了这花坛,烧了这古树!那时侯……你又能耐我何?”
“我当然耐何不了你!”沈敏瑜丝毫不惧,她舒了一口气,蔑笑道:“你?若是入景家为奴为婢,我尚且相信,不过为奴为婢有这般本事我还真是头回听说!”她抚了抚柔软光泽的秀发,眯了眼睛,十分认真的盯着于娓娓,“我倒是十分期待景哥哥买下你这个苦命到头的丫头……到时候……我有一百种方法来折磨你!死了……多可惜呢?”
说罢,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坐在石阶上气的发抖的于娓娓,仰着高傲的头颅,扬长而去。
于娓娓渐渐定下心神,一双水灵的大眼空洞无神,她只睁的大大的盯着青石板地面,大南飞速转动着……
“他说会娶我的……他会的……”耳边却不时响起沈敏瑜轻佻的讥讽。
“他已同大太太去说了……”她捂着脑袋,“三天了……”仿若内心深处的真相被骤然唤醒,她突然自嘲的笑了,“若是大太太同意了,又怎会不派人过来看她……若是同意了,施琅日日看她又怎会紧锁眉头只字不提?若是同意了……”她不敢再想,沈敏瑜说的对,一切都不过是她痴心妄想……
这时,于娓娓却丝毫没有察觉那缸缝间的暗影……
“书宁姐……我们……”景妍妡瞧着沈敏瑜冷言冷语,那于娓娓仿如刺激不小,她担心这四下无人只怕那于娓娓做了傻事。
“无事。”江书宁竖了指头,示意噤声,“走吧!你哥哥要过来了,无需担心……”
她拉着景妍妡欲走,却又回头瞥了眼缸缝中的女子,若有所思……
施琅怀表中的女子与她有五分相似,那留洋的九姑娘……
脑海中的线索链仿若似有若无,她虽无法追本溯源,而这四人的是否有着无法泯灭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