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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向荣新,县委领导长舒一口气。
再不走,他都要哭了。
这么个破事儿,他一转眼投进去多少钱?一年的大学生补贴、一年的工人工资,关键还得罪了人。
向荣新要是安抚住了萧家人还好,要是没安抚住……完了完了,他的政治生涯怕是到尽头了。
当天回家蔫头耷脑的,吃饭都提不起劲。他媳妇儿一问,他也没瞒着,毕竟要真的下台,回头还不是会让家人知道?
他媳妇儿脑筋活,仔细一想:“你傻呀!既然陈昆那姨夫背后有人,而且不是你能抗衡的硬茬,干啥不和萧家人摊开了说?萧家人要有能耐,就让他们自个斗去!没能耐,就老老实实等明年。你干啥做出头椽子,又掏腰包又给名额的。”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睨了媳妇儿一眼,细细分析道:“不管萧家斗不斗得过陈昆姨夫的后台,反正我是两边都斗不过,所以能不交恶当然不交恶了。补贴、工资走的都是公账,又不要我掏自个腰包。但给萧家的印象就不一样了,我是真心在替他们考虑……唉,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希望他们心里有火别冲着我泄愤……”
萧家人冲县委干部发火倒不至于,不过向荣新回去隐晦地一提,气不打一处来倒是真的。
“他奶奶个熊!老子尽管退下来了,但给我老萧家的孙女安排个上大学的名额还是有能耐的。刘永海算个鸟!老子领兵打仗、立下一等功、特等功那会儿,那龟孙子还还叼着他老娘的奶嘴吧唧吧唧喝奶呢!”老爷子气得口没遮拦。
“区区一个小不拉几县城的教育|局|长,也敢在老子跟前耍花腔。看老子不把他手剁下来!”
萧三爷也捋着袖子作势要去县城教训那教育|局|长。
区区一个小县城的教育局长当然没那么大能耐,这点对方清楚,萧三爷也清楚。
两年前他和小李一起扛着猎到的野味上县城医院售卖,无意中瞥到刘永海在住院部探病,暗中一打听,方知姓刘的大姐嫁在了宁和,外甥也在他有意无意的提拔下,坐上了宁和教育|局的一把手交椅。
不用说,肯定是仗着某个挂着省军区参谋长头衔的狗势,才敢如此嚣张。
假如井水不犯河水,刘永海的亲朋好友占了哪些茅坑、仗哪些狗势,说实话他萧延武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千不该万不该欺负他闺女!
“别说老头子你了,就我大杀四方那会儿,刘永海那王八羔子也就只有当个小跟班的份儿。老子要没提前退役,X省军区有他说话的地儿?特么欺负人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上回暗地里搞我女婿还没和他清算呢,这次居然还想欺负我闺女,真当我退下来就斗不过他了?这次看我不弄死他!!!”
向荣新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这说的谁啊?刘永海?刘永海是谁?似乎不是教育|局的那两位啊。
他记得政工科主任姓陈,姓陈的姨夫、也就是教育|局一把手,似乎也不姓刘啊……
向荣新兀自在一旁懵圈,盈芳已经上前拉住她爹了。
“爸你别冲动,为了这么个小人,犯不着动怒。还有爷爷,身体要紧,有话咱坐下来说,宽宽心,不气不气啊。”
虽然她也气,可气愤能解决问题吗?只会让老爷子情绪不稳、伤肝伤神。
转念一想,在她爷爷、她爹耳畔快速说了俩字:“高考。”
对!高考要恢复了,推荐制要取消了。所以背后搞这套小动作的,回头未必讨得了好。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即便如此,还是气不过啊。
送走前来报信的向荣新,爷俩到隔壁窸窸窣窣商讨了好一阵。
吃过饭,萧三爷又拉着他媳妇在房里窸窸窣窣大半宿。
第二天一早,萧三爷收拾了两身换洗,说回京都办点事儿,让闺女好好备考,别的事儿不用管。
“爸,你这趟是不是特地为推荐指标的事去的?”盈芳有些担心。
她爹那暴脾气,没个三五天一般是消不了气的,这次居然一个晚上就冷静下来了。不,这不是冷静,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征兆!那股未消的气,搞不好已经在她爹体内酝酿并即将掀起一股狂野的龙卷风。
真怕他这次回京都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万一……
“你想多了。”萧三爷却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去实地确认一下,看高考是不是真要恢复了。要是真的,顺便给你弄些复习资料、习题册啥的来。”
真这么简单?
盈芳压根不信。
“当然还有别的事儿。”姜心柔插了一嘴,“这不是好几年没回去住,家里房子估计没法住人了。万一你考去了京都,总该有个稳定的落脚处吧。你爸这趟回去,正好把屋子收拾收拾。”
“没错,就是这样。”老爷子老神在在总结了一句。
萧三爷看着闺女纠结的脸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挥挥手,告别一家人,兴冲冲地去县城坐火车回京都。
真正的目的自然不会告诉闺女。但以那丫头的聪敏劲,想必猜到一二了。
盈芳的确猜测她爹此趟回京都,多半和她的事有关。换句话说,是和那刘永海有关。大概是想出口恶气吧。
短时间,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向荣新事后又来了一趟。上回才说个开头,就把萧家父子俩惹气炸了,县委领导开的条件还没说呢。
这趟来赶紧说了,说完瞅了眼老爷子的脸色,悄悄问盈芳什么打算。
老爷子关掉收音机,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哟!县里这么大方?漏了个名额,不仅明年补两个,还愿意给咱们补贴、工资?这么一算好像咱赚了哈。”
向荣新一脸尴尬。
虽说他心里也觉得对公社来说,这事儿确实赚了,但也知道,盈芳家不缺这点钱,要是真要咬着这事儿不放,他也真不好劝。
好在盈芳笑笑:“荣新叔,这事儿劳您辛苦了,一来一回跑这么多趟。昨儿我们家商量了一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县里也提出了补偿提议,我要不答应那就是故意为难您。所以您放心,这件事您觉得如何做对公社最好,那就如何做。我都听您的。”
“丫头……”向荣新听到这里,内心百感交集。
所谓的补偿条件,再大方,说白了也不是给他的。
上头拨给雁栖公社一个名额也好、两个名额也好,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社员们、为他们的子女能多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要是盈芳坚持不接受县里给的补偿,他也势必会去力理据争,替她把坑走的名额要回来。
但那么一来,难保不给县里领导留下他向荣新不识好歹的印象。
往后去县里开会也好、替公社争取更多福利也罢,怕是不会再给他行各种便宜了。
相反还可能处处针对他、针对雁栖公社出去的每个社员——
比如交粮时故意冷落,让他们在寒风中吹上大半天冷风才给他称重;再比如派技术员下乡指导工作时,挑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学徒工过来;再还有……
总之,一旦给上头留下“难搞”的坏印象,一切局势又得重新扭转。
眼下听盈芳这么说,他承认自己确实松了口气。
“丫头,谢谢你。”
“瞧您说的,荣新叔对我的帮助,我一桩桩、一件件记在心上呢。能有机会回报,是我的荣幸。”
话是这么说,可向荣新还是觉得这件事上亏欠她了。
“丫头,等县里的补贴到位,我就召集大队干部开个会。罗老汉家的孙女,仗着教导主任的儿子中意她,想和她处对象,就利用这层关系走后门,完了占掉公社仅有的一个名额,这不仅仅是恶意插队这么简单,还投机取巧,有违红宝书里元首教导咱们的句句箴言。哪怕她有教育局的这层关系,该批评还是得批评,免得有些人以为这样的做法是对的,都学着去做了。咱坚决不能助长此类歪风邪气!”
姜心柔差没给书记鼓掌。
就该这样!别想占了便宜还卖乖。
向荣新接着问盈芳有啥要求没有,“只要合情合理,我代表公社肯定满足你。”
盈芳思索之后象征性地提了一个:“劳动节前不是要开动员大会吗?趁社员们都在场,把这事儿不偏不倚、从头到尾说了吧,包括县里给公社以及给我私人的补偿。光是批评几句,大伙儿也不一定听明白呀。还是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了,省的热心肠的人跑来我家问情况。您也知道我这人喜静,实在不厌烦应付这种事。”
书记一口答应。顺便还说要在大会上敲打敲打全体社员,看他们以后谁还敢走歪门邪道。
书记走后,姜心柔憋不住笑出了声。
春妹纳闷地问:“姑,你笑啥呢?”
“笑你表姐坏得可爱。”
春妹依然没明白。
盈芳一把将她拖走:“走!陪表姐看书去。一会儿我们互相给对方出题。全部回答对的人有奖。”
“……”
眨眼到了劳动节这天,恰逢农活最忙的时节,田野间一片热火朝天。
公社大广播一大早开始就播送着收音机里中央调频的《劳动最光荣》节目。
公社书记带着两支大队选出来的先进生产队员,穿着挺刮的的确良衬衫、黑色的薄棉长裤,抬头挺胸去县里大会堂开表彰大会。
回来说是还要召集全体社员开会,地点就在公社门前的晒谷场,时间是下午四半。因此让社员们加紧干活,争取四点半之前,把今儿的工分挣足了。
社员们在田头地间劳动时,手上活计不松懈,嘴上八卦也唠不停。
“你们说今天开大会还有啥要讲的呀?去县里开表彰大会这事儿咱们不都知道了吗?早点收工我还想早点去自留地拾掇拾掇,这一开会,又要耽误了。”
“回来着重强调呗,说说会上县领导讲了啥呀,再让评上先进的小伙子发表一下获奖感言,总归逃不开这几件。”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倒是知道一点,我家那口子前天被书记拉去开会,好像和推荐指标的事有关。你们都还不知道吧?咱们公社今年没分到指标。”
“啥?真的假的?那刚子媳妇岂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这坑爹的,往年不都有一个的么,咋今年一个都没了?”
这下开了锅,不管男女老少,纷纷议论开来。
罗燕群抬头望了眼热闹哄哄的田头,“聊啥呢那边?”
“不晓得呀,是不是去县里开表彰会的先进分子回来了?”旁边一块儿除草的妇人问。
“看着不像。”另一边的嫂子也抬起头看了眼,“都聚在田埂上侃大山呢。咱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四点就要开会,完不成任务又该扣工分了。”
罗燕群点点头。
她这阵子心情超好,妹妹的推荐指标确定落实了,再几个月就要去省城念大学了,上了大学有伙食补贴,家里总算不用再给她送米送钱。
四年大学毕业,就能分配到工厂领工资了。工人工资据说已经涨到三十块了,效益好的肉联厂、食品厂,听说还有不定额的福利、奖金。
奖金这些且不去管,光工资分一半,那也有十五块。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年,是每个月!每个月板上钉钉能有十五块钱拿,一年下来那就是一百八,艾玛呀……
越想越兴奋,扑哧笑出了声。
“燕群你笑啥呢?这么高兴!难不成你妹妹找着对象了?哪家的小伙子啊让你这么满意,说出来让咱们大家伙儿也乐呵乐呵。”
“哪儿啊。”罗燕群忙摆手,“我妹妹要去上大学的,怎么可能在家这边找对象。上了大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挑对象怎么滴也要挑个不相上下的。”
“对哦,燕虹高中毕业也好两年了吧?照目前的排队速度,再两年就能轮到了。”
罗燕群心里嗤笑:哪里还用再等两年,今年就能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