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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里绞尽脑汁的重新布阵,那里谢护法已经跟雷闳再次放手对搏。因见郭步宜逃脱,布置了许久的罗网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皆是承了雷闳的恩惠,谢护法真是把壮汉恨到了极点,把一腔怒气都移到了他身上。这一番气急出手,再无保留,毒粉,蛾群,阴月双镰圣,几乎所有的招数尽数施展开,招招直取雷闳的要害。换做在塑身之前,雷闳早已抵挡不住这样的交叉攻击了,然而此时的壮汉不止有螟魈之魄在体,还被胡炭画了个入身阵法,居然一来一往的堪堪应付个平手来。
“九眼”。
这是阵法的名称。
螟魈之魄让雷闳的功力和反应速度得以大幅度提升,先前最忌惮的布蛊之法已经对他无害了。而“九眼”则在他身周护成了一个新的防御圈,更是大大增强他的自保能力。胡炭在了解到那些雪白蛾子原来满含剧毒之后,就已经琢磨推算,九眼就是他为雷闳量身定做的阵法。
“砰!”的刚刚跟后面偷袭的捷进堂随侍交换过一手,左右两群蛾子化作白龙已经夹剪而来,雷闳毫不担心,照旧迈步向前,劈爪抓向头上三尺处那开始微微荡漾开的空气,那里一只阴月双镰圣正在伺机钻出。
“呜!呜!”就在两道蛾群将要撞到雷闳身体的时候,九道漏斗状的风涡从雷闳身上激荡开来,劲风所经,泥石俱起,碗大的碎岩都被卷吸得急旋起来,浩浩荡荡的飞蛾顿时被冲刮得七零八落。雷闳满心欢喜,这阵法真是个好东西,收发由心,还不怎么费力气,若是能一直保持在身上,那他能够招惹的对手又能再多添上几十号人。
谢护法面色铁青。今天事情的发展一再脱离他的掌控,被几个小辈如此轻慢,实在一生未经之耻。他带来北正三线和北备三线大部分的兵力,原本信心满满要把圣手小青龙父子在此地斩杀,谁料想斗到此刻,不惟胡不为的影子都没见着,甚至连胡不为的小鬼儿子都没什么伤损,还变得难缠无比。心中发了狠,便难以维持先前的从容气度,下死令吩咐三个阴月双镰圣不间断攻击雷闳,被伏慑的一众下属,凡是还能动弹的,全都喝令起来加紧攻击。
这般众力合击,雷闳渐渐就有点应付不及了。左支右绌的,挡得这里一招,后面又漏一招,只仗着防御术法高明和九眼卸力才坚持下来。好在这时他已经给胡炭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听见阵里胡炭叫他:“雷叔叔快进来!”心中一松,用惊雷箭和奔洪掌震退谢护法,便背过身,硬吃了捷进堂那名好手的一掌一腿,浑然无事的逃回到阵内。
“破阵!都上去破阵!”谢护法厉声大喝,一马当先冲向阵局。“嗵!”雷闳反身又给他一记惊雷箭,谢护法一闪身避让开了,凌空蹑到阵座上方,方待发力轰击,谁料想身子陡然被怪力牵引,眼前花色缤纷,景物轮换,白的黑的灰褐的,一重重的倏忽扑眼又瞬间消失,谢护法大吃了一惊:“这又是什么鬼门道?!”急忙稳住身形,却见自己在这片刻已经从阵局上方被带到了离崖脚十余丈远的地方。
“这是怎么办到的?”谢护法心中生出了惊骇,情知又是胡炭搞出来的名堂。他这时已经知道自己对胡炭的能力大大低估了,这小鬼功力不高,但其阵术之学却足以傲览侪辈。在短短一刻来时的功夫,能够布出阵法完全抵御住上万斤巨岩的冲击,这对其他成名阵术师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想象的。虽说阵局之成并不完全靠着小娃娃的力量,但是要知道,胡炭才九岁!九岁的孩童能掌握到这样的手段,理通精微,再让他成长下去,用人中龙凤来评价又何足溢美!
“雷叔叔,小心别让他们冲过那块石头,”胡炭指着阵左侧离墙半尺的一块尖石低声说道,“还有那里,那两块叠在一起的石头,这两个地方是阵法的弱点,让他们闯到那里,就不好防了。”雷闳示意明白,这时他虽觉疲累,但是心怀欢畅。对好斗嗜战的巨汉来说,碰到功力相若的敌手激烈肉搏一场,实不啻于饕餮之客欣逢华筵,酣畅淋漓之极。
胡炭双手各持符咒,地上阵元位置已经被他埋下了十数张,俱各露出半棱黄角,他知道自己的符元法力微弱,眼下只能以量抵质撑过这段艰难时间。“啪!”一张符炸成碎片,埋设处被刨开了掌窝深浅的一个小坑,袅袅白烟从松软的土壤下冒了出来,胡炭飞快的把右手符咒置入坑里,又推平浮土将之覆盖。
“啪!啪!”又是两张碎裂,零星的碎纸洒满了身前身后。胡炭不敢拖延,一左一右飞快下手,又将符元补齐了。罗门教的实力虽经郭步宜重创,但相对于此时阵局中几人而言,仍然具备压倒性优势。
胡炭怀中还有十几张符咒,这是他在前往隆德府的路上按照《大元炼真经》绘制的。天幸身边有秦苏这个严师,督促他练气画符从无懈怠。若不然,少了这小半包袱的符咒积作,阵局早就破了。
但即便这样,这总数三十多张符咒也维持不了多久了,罗门教在外面疯狂释放法术,胡炭的符元运转不起鱼冲,内层的气罩便直接受到冲击,这对符元的损耗无疑是非常巨大的,短短瞬间已经毁掉六张符咒了。
阵外到处都布着毒粉,气罩一破,阵里人除雷闳外更无幸理。“怎么办?”胡炭心中焦急,坎察等几人内伤太重,这短短片刻怕是未能恢复起来,而仅凭自己手上的这些符咒,又怎能支撑到天明?
正惶乱无着之际,旁边一只雪白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抬头去看,却见秦苏正怜爱的看着他。“累坏了吧?让我来吧。”秦苏柔声说道,玉女峰弃弟此时脸色仍然白得怕人,唇边襟前染满鲜血,然而她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看得出来,她的眸子里面含着深深的骄傲和欣喜。
慈母之心,舐犊殷殷,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她仍然注意到了胡炭的成长,仍然对这些成长满怀欢悦。
胡炭心中一暖,但却执拗的摇了摇头。秦苏所受之伤不轻于坎察二人,怕也再难以承受几次阵局的反震了,胡炭又怎肯让她再以身犯险。阵局受到外力冲击,阵中所有布置,阵基阵文阵元阵象无一不受震荡,虽然不如直接承受那样剧烈,但对伤者而言,这仍然是巨大的负担。
“傻孩子,我先帮你看住一阵,你再去画点符元。”秦苏知道他的关切所在,便微笑说道。
胡炭被她点醒,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个办法!”小童心里有些欢喜的想道。三个阵元此时单独一人都无法维持阵法运转太久,但是配合符咒轮流操控,却是一个把时间拖长的好办法。罗门教几次三番遭到迎头拦阻,气势实力也都下降许多了,他们这般不要命的攻击也不会坚持多长时间,只要顶过这一段,局势必将再发生变化。
有了这个清晰想法,剩下的就是付诸实行。胡炭跟坎察和穆穆贴说明情况,胡人两兄弟都没有二话。于是这一轮一换的法子便被敲定使用下来,秦苏感到不支,坎察便接替上去,坎察觉得没法坚持了,阵元又转到穆穆贴身上,而胡炭在几人运阵的时间内,又画出二十余张飞刃符和五行符,这些符咒远比定神符简单,耗用也低,如拼尽小童的一身法力和精神,也能绘个百十来张,算起来应付到天明也差不多了。
罗门教的攻势果然在两刻钟后缓了下来。不说先前已经被郭步宜夺取过生机的众位堂主们,就是谢护法自己,到这时都已经感到异常疲累。胡炭的阵法非常古怪,鱼冲鹤掠这些阵象是没有了,可是一靠近阵座,总会有绵绵密密的无形之力缠上身来,让人有飞虫堕入蛛网中的沉滞感觉。那些若丝若网的牵绊让人不胜其烦,然而又找不到束缚的来源,这样受到牵制,谢护法有几次差点中了雷闳的惊雷箭。更可恨的还有一种转换之力,简直是令人发指!谢护法不知道这是土地置换符产生的引带功用,飞近阵局后几次三番被拖到另一个地方,出手全被中途打断,宣泄无路,只恨得胸腔欲裂。
就在两方人马相互僵持纠缠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几只大鹰正在风潮里翻飞,跟随着地面上几十条疾如奔马的人影向峡谷中快速穿来。
契丹的夜鹰终于也赶到了。
“刚才发生那么激烈的震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怕那个小孩情况不太妙。”一个周身玄衣的汉子有些担忧的说道。
“应该还不太坏,我听见峡谷里面有人在用法术。”
“会不会是北院那个佩令巡使?”
“不是他。”首领摇摇头。他对那个持掌北院大王内府令牌的巡使一无所知,但此人不惧活影,还能将之反制,想来功法不是这般寻常五行术。
一行人默然急行,不多时就进入到峡谷之中,罗门教埋伏拦路的瞽黾是个小障碍,毒盲了三个不小心的下属。首领分出一人在原地照顾他们,其余人都冲向胡炭阵座所在之地。定神符疗伤极速,这是夜鹰们亲眼见证过的消息。如能获得这种神符的绘制之法,推广到军中,契丹大军的战斗力必将大幅度增强,事关国祚,此时胡炭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夜鹰们是决不可能坐视胡炭陷进危局被杀的。
山峡之中朔风激烈,因为此前不久雪层才刚崩落,到处都是零散的雪尘,被狂风一吹,当空乱舞,迎面扑来的雪粒打得人脸上生疼。快了,下过隘口之后,夜鹰们都听到了三四里外隐约的呼喝之声,当时无不精神一振。
罗门教在南方牵制大宋,契丹从北方进兵压迫,一南一北相互呼应。两边人虽未订立合盟之约,但是彼此间都有默契,相遇而不相斗,只与大宋为敌。这些事体在夜鹰首领心里是极为清楚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打破这些默契了,罗门教虽然重要,但他们终究是外力,比起能够直接提升契丹军队的实力而言,这一个隐形盟友又何足挂齿!
“进去之后先不要乱,把两边出口都围起来,我们的目的是保住那个小娃娃,能不跟节外生枝最好。罗门教若识时务,咱们就放他们离开,若是他们不知进退,哼!那时就听我号令,一齐出手!”六十余人轰声应答。
一众人激活灵气,在心中模拟了稍后交战的场景,各自振起心力拔足疾行。听得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嘭嘭”炸响,法术的光芒映照在山壁上,几十人都是渐觉激动。
四里,三里,两里,几乎都能听见交战双方的呼吸声了。
远远的见到一团稀落落的绒蛾在空中聚如花树,蹁跹绕飞着,那首领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妙的念头。
罗门教是个擅于用虫用毒的教派,一向所知,他们的善法堂研究培育新的虫毒时,最喜藏拙,越是看似普通无异的东西,往往越是暗藏危险。眼下看见的这些绒蛾,既不身体巨大可怖的怪物,也没有斑斓的花色,如此说来……
恰在这时,又一阵疾风从阵座方向吹了过来,零碎的雪尘毫无规律的飘飞,顺着风向撞到山壁上,下坠,上扬,落向人们的面目。
“啊!”一名夜鹰发出了惨叫。
“啊啊!”几乎就在同时,直当风面的几名夜鹰同时发出叫喊。在他们前面,弥漫的白尘正以更加迅猛的速度铺面而来。
肌肤上烧燎起了成片疱疹,从芝麻小的白点变成蚕豆大小,在很短的时间内涨裂,然后毒水‘嗤嗤’的渗入到完好的肌肤里,将肉皮烧烂,几十个夜鹰就这样措不及防的被蝶粉沾染,这时候什么灵气法术都全然无效,剧痛和昏乱控制了神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来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
夜鹰的首领是一众人中功力最高的一个,然而他在蝶粉中也维持了不到半刻钟,满怀着恐惧和愤怒苦苦支撑着,终于也被狂乱攫取,嘶声大叫着跪倒在地,溃烂的液体渗透衣袖,然后是肩头,后背,也慢慢洇出湿团。
雪尘覆上了尸身。这小片地段里再次归于宁静,只有呼啸的冷风撞击到石壁上的闷响,和摇动枯茎时的簌簌微声。
前方的战斗却还在继续。
声音却越来越弱减下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丑时过尽了,寅时来了又已漏完,然后是卯时。风势是紧一阵慢一阵的吹,天空却终于没有再落下雪花,持续了几天的大雪,到今天总算是停止了。天下事都是这样的,有其始也,而必有其终,眼下看来,山峡里这一场进行了一夜的激战也到了尾声的时候。
这真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无论是对谢护法,还是对胡炭雷闳来说。
但局势终于是缓慢而不可逆的发生了改变,罗门教众人越进攻越是无力,在蛾群被雷闳的奔洪拳零敲碎解灭杀了大半之后,他们已经支撑不起太像样的攻击了。几个堂主都是半废之身,谢护法的临身母蛊也不可能无休止的产下虫卵供他使用,这样的结局可想而知。而阵局里面几个人,伤势在定神符的帮助下慢慢恢复,灵气虽然渐次枯竭,但是三人轮换,再加上胡炭的符咒控阵,倒是没有过断档的时候,越到后来越显从容。
谢护法几次表情阴郁的扫过一众下属想要动用狠招,可却总是下不了决定。胡炭几人眼下变成了鸡肋一样的东西,将取之而不可得,欲弃之却又不甘。待要动用极大代价去毁伤他们,这又分外不值。眼见着离天色大亮越来越近,阵局的十四万鱼冲和鹤掠阵象又开始时不时的活泛出一两只来。谢护法知道这一晚的围攻终于是失败了。
可是他还不愿意就这么离开,左右离着天色大明还有一段时间。他不介意让阵里那几个人再紧张慌乱上一段时间。
“穆穆贴大叔!你还成不成?要不你就先下来吧,我这里还有两张符咒。”阵里胡炭脸色苍白的说话。“天已经快亮了,郭叔叔说的帮手马上就来了!”
秦苏心疼的看着浑身打晃的小童,这小娃娃画了一夜符,精神和灵气俱已透支,但他的表情却还从容,似乎还有些兴奋。眼下局势已经渐渐稳定下来,谢护法那边看来是再也拿不出什么好手段。阵里几个人的状况都在渐渐变好。坎察师兄弟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雷闳本来喘息如牛,嘭嘭擂鼓般的心跳从地面传进足底,让人直以为是大地的心脏在搏动,但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多。五个人中这时反倒是胡炭的脸色最难看,也难怪他,一整个晚上耗竭心力,又是布置阵法又是绘制符咒的,还要照顾伤者掌控全局,就是换成一个成年人,都承不住这样的重压啊。
“炭儿是个了不起的孩子。”秦苏在心里骄傲的想。
天边的青白色越来越明亮,灰蓝的云层渐渐把边缘清晰的显露出来。期间有过两拨江湖人物从崖顶路过,远远听见下面山谷的交战之声,却都不约而同的掉头避开,不过他们距离峡谷尚远,被围在阵里面的几个人都不知道。
等到辰时两刻,天光放明,峡谷里原本笼在暗处的景物已经可以影影绰绰的辨识,谢护法已经打算离开了,他也不愿意跟郭步宜引来的帮手对面。
阵局里面,坎察正在接替穆穆贴把灵气沉入阵元中。不管罗门教的攻击多么虚弱,阵法的气罩还是必须要继续维持的,外面可还飞舞着漫天的毒粉呢。好在经过这小半刻时的将养,坎察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他心想这次就让师兄多休息一会,秦姑娘是女质,到这时候了也不该让她多劳累。
几个人都猜想着,天亮后将要到来的帮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郭步宜那样郑重的做出嘱托,想来这个帮手的功力不会比郭步宜弱。那么就有趣了,谢护法经过这一夜的消耗,应该不会是来人的对手。
“豁!”的一声锐响,胡炭胸前的衣裳突然鼓突出来,似乎一尾僵硬的鲤鱼在这瞬间复活,在他怀里剧烈颠动。强烈的青光一轮轮的穿透袍子射将出来,把小少年的胸前和下颌肌肤映得一片碧色。
四个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尖鸣发出的地方,有些不明所以,少年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微微一怔。
灵龙镇煞钉。
钉子发出了鸣叫。
片刻,待得想明白这声警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过后,秦苏和胡炭的脸色同时就沉了下来。姑侄两个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骇和担忧。
“嗵!嗵!嗵!”的三声闷响,阵外这时正有三个影子从天而降。踩落在泥地上,阵局中人都能感觉到这沉重的震荡,他们就落在罗门教众的身边不远。
一个粗哑的声音笑道:“错纲你输了!我就说不是惊马崖那群杂碎。”(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