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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具帖拜会了当地同道,说明来意,要求协查。光州有二十余个门派,一众掌门人听完隋真凤的要求后,尽都慨然允诺,共派了六十七名弟子,分赴光州各处渡口、城门、客栈、茶肆查找消息。
到中午,消息便陆续送到寄居在双林派的隋真凤手中。
光州位在淮水之南,虽然城区面积和人口数量均不如江宁府,但因其地理位置优越,北近蔡州,南通中原重镇鄂州,是连接南北的要道,因此每日进出光州的人也多不可计。好在隋真凤指明要查的人形貌鲜明,眇目之人,千百人里也难有一两个,所以一群弟子问遍城内的花子,守城军士、游医卜者等人过后,到底查到了一些踪迹。
眇目者八天前到达光州,同行的还有九人,他们在四天之前已经离开。在光州期间,一伙人住在城东的富商陈老爷家,有花子说,曾看见这些人在夜里频繁出行,也不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时机紧急,已容不得多待。隋真凤问明敌人出城的方向过后,便恳求双林派在当地帮忙留意陈老爷的行动,自己拜别众人,重又踏上征途,向南方急追过去。
出城的敌人当中还随行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不知道是什么人乘坐。隋真凤知道,受到此物限制,这些人是无法施展疾捷之术的,三天时间走不了太远。只要她加快脚程,便能赶在敌人进入鄂州之前截住他们。隋真凤并不急于一时报仇,她只要得知这些人的来历就足够了,确认敌人过后,慢慢再图计划。
道上风波不提。追了两天时间,已入楚荆地界,隋真凤知道距离敌人已经不远,不敢太过逼近,到边缘小镇七里坪过后,跟当地农妇买了一套衣裳换上,暂停了脚步,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叠的小鹤来,施法术放上天去。这是查行纸鹤,专作远程查探敌人踪迹之用。
一道暗淡的白光飞上天空,瞬息没进浓重的黑暗中。查行鹤飞离地面十余丈,体形又小,在地面单凭肉眼是极难察觉的。隋真凤在左近找了一处僻静之所,坐倒下来,缓缓阖上双目。眼前一黑过后,又慢慢显亮了,纸鹤飞行所见的景色一点一点浮显在眼前。
地面上大团大团的暗影在向后飞掠,那是被夜色笼罩的山林。查行鹤急行在天空中,穿越云气,身下的人物风景便飞快向后倒退。到处是山林,间有几片开垦的田地。一条细细的黄土道如鹅肠子般,被错落的密林两边夹着,蜿蜒向前延伸。因是夜中,路上行人近绝。纸鹤飞过二十余里地,只见过一个夜行者。
村庄倒不少。沿路两侧过去,已经看见四五个人烟聚集之地了。
洞庭湖南北两地,自古来便是中原鱼粮的主要产地,幅员既阔,人烟也密。宋辽两国经年杀伐,百姓人数本是一天天在减少,北方交界之处,所经之处最常见的景色便是荒弃的村落和路边森然白骨。但楚荆位在大宋中心位置,远离了硝烟,又有朝廷派驻重兵守着,百姓远比其他地方丰足。
飞三十四里了,再往前走十余里就是另一个镇子红安。
“难道他们已经走过红安了?”隋真凤心里有些焦急。查行鹤最远不能飞过六十里,若不能在此范围内看到敌人,隋真凤就必须动身再向前走。
眼中所见,山林暗影已被一片一片方整的灰块所替代。已经到了人间稠密之地,左近全是水田。隋真凤控制查行鹤循道急飞,已经穿过了四十里路程。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前方道路上,终于出现了一列行人。
九个人,中间拥着一辆马车,正在慢慢前行。
“找到了!”隋真凤双掌一拍,蓦然睁开眼来。前方飞行的纸鹤失去法力牵引,登时飘飘坠落。敌人能够打伤师姊,法力定然不低,隋真凤可不敢有丝毫大意。若让他们察觉到查行鹤身上附的那一点法力,知道自己在跟踪他们,那就糟糕了。
“四十多里……”隋真凤望望前路。此时是凌晨,已值丑末。一刻钟的工夫她就可以赶上他们。那时侯,距离红安已经很近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投宿在那里。
白光从足底旋生,如同踩着两个旋转的太阳一般。隋真凤提起精神,纵越术提到极至,拔足飞起,三两个起落便是二十丈距离。
“你们跑不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凶顽,如此对付我玉女峰!”
一番提气急行,在离红安八九里路的时候,隋真凤终于衔尾追上了那伙夜行者,她远远的躲在道边草树中间,暗中跟随。此时夜深人寂,道上再没有旁人,隋真凤可不敢自暴行迹。
九人一车步行很慢,并没有在红安歇宿的打算,隋真凤看他们从东路进了红安,没有分毫停顿,又从南路出来,看样子,他们是想往鄂州去。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隋真凤皱眉苦思。九个人杂色穿着,高矮胖瘦,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黑夜中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其中六个人空手,三个人背着兵刃,似乎也不象同门师兄弟的样子。“难道是流匪?”隋真凤看看他们,却又摇头,流匪性情暴烈张狂,决不会象他们这样沉默行路不发一言的。隋真凤跟着他们快有两个时辰了,没看见他们交谈过一句话,途中惟有一次,一个矮胖子略缓脚步,到马车边躬身说话。看他必恭必敬的神态,可知车中之人正是他们的首领。
能够将雷手紫莲打伤,这些人决不是无名之辈。可隋真凤搜尽记忆,却找不出江湖上关于这些人的点滴传闻。身负高深法力又隐匿如斯,非大恶即大奸,隋真凤知道,自己又卷入一桩迷雾重重的事件中来了。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距离红安已有八十余里。天欲破晓,厚重的铅云遮蔽住了晨光,低低压在前方岭脉之上。因是秋雨初收,山林之中雾气仍然浓密,一行人循路难下,渐渐又走入人烟稀少之地了,身前身后全是树木灌丛,更方便隋真凤隐藏行迹。
“他们究竟有何图谋?抢走青云剑,又连伤师妹和师姊,如此疯狂对付玉女峰,难道是以前惹下的仇家?”隋真凤正思索着以往有过节的敌人,忽然发现前方一行人突然都停住了脚步。三个人已经拿出兵器,立在路中若有所待。
“怎么了?有人堵截?”隋真凤心念微动,侧身闪入路边一株大树之后,直上纵跃,半点枝叶也没震动,躲进了绿荫之中。
直过了半柱香工夫之后,隋真凤才隐隐感觉到了空气的微微震荡。
这些人竟能比自己早半刻钟察觉情况有异!
隋真凤这时才惊出一身冷汗。她惊骇的发觉,自己追踪的是怎样敏锐和恐怖的敌人。说不定,他们早就发现她的行踪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揭穿。隋真凤背上一寒,满腔的愤恨全被震动所替代,一时尽压了下去。
震荡之声越来越大,把左近的空气也都搅动起来了。过耳的风如涌动的潮水般一阵一阵的浮漾,树叶也开始有韵律的慢慢摆动。有物正向这边飞来,隋真凤却全然无法判断他们的距离。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来者形体庞大之极,而且速度极快。听他们穿行时带出的呼啸之声如若震雷,滚滚不绝的从天边传来,可知威势不同一般。
“隆隆隆隆……”沉闷的巨响越来越近,间有突兀的爆鸣之声。隋真凤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南方极远的天际,灰蒙蒙的群山之上,灰黑的云层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滚涌翻卷,如同一锅正在烧开的粥。
来了!隋真凤心中一凛,看见山天间隙的云幕极快的挑动了一下。
便在滚滚激荡的灰色白色之间,两道长线挟着万钧风雷穿刺而出。他们飞行的速度太快,行动轨迹竟化成里许长的残影,飞如电矢,瞬息数里。“这是什么?!”隋真凤心中震动,不期然,“豁落落!”一声炸鸣,眼前蓝光耀眼,目中所见的半片天空全被光芒布满了,两条长线相接的地方,凭空炸开一团巨大的雷球,一时天地尽皆变色。
“轰隆!”随后而来的破空之声何等剧烈!隋真凤胸口窒息,脑中如被重锤撞击。震耳欲聋的巨响快把她的思绪都撕成碎片。“什么妖怪……来头如此之大?!”隋真凤心房快要爆裂了。感觉大地剧动,立足的大树跳了两跳,身边绿叶刷刷急落。
两物飞过头顶上空,极速撕破空气,狂烈的风涛又将下面层林吹得四面翻伏。隋真凤喉头微甜,血气直要喷涌出来。她赶紧催动灵气护住了心脉。仓促间抬目一瞥,暗影从眼角晃过去。她只看到一黑一红两样东西,黑在前逃,红在尾追,两样东西只能看到大概轮廓,翅展数十丈,划着长长的光带瞬间远飞。
路上的九个人,有四个已经盘坐下来运功。看来他们的功力还不如隋真凤。但其余五个都跑到两匹马的旁边,伸掌按在畜牲身上,输气帮助它们定惊。装饰华丽的马车更是动也不动,帘帷如黑铁铸就,看来车中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便在隋真凤左右两惊的时候,一阵隆隆的震响又从前路传过来了。
又有一个庞然大物向这边急奔而来。隋真凤心中暗暗惊疑,听落足之声如此沉重,此物怕不快有万斤之重。她抬头望向南方,数里外的远处,有一团碧绿之色在飞扬起落。那是无数碎叶被风卷到半空形成的碧叶之云。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妖怪行动如此猖獗。而且都是这样前所未见的超级大妖,举动间就令风云变色,实在可怖!这样的妖怪如果为祸人间,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手合力才能把它们制服。
“噗—腾!噗—腾!”后来的这头妖怪显然不会飞空,只在地上奔跑。但这踏动之声如同地震,比先前两妖为害更甚。每一次听见它踏足,地面都要跳一下。隋真凤紧扣入树木中的手指都快被震麻了。
“噗—腾!”一团白色之物在林叶之间起伏,越来越大,渐渐变得清晰了。碧绿的眼,长长的牙。雪山一样的躯体上黑色纹路如同怒剑伸张,随着它跑动时鼓胀的筋肉时放时收。
这是一头巨大无比的白虎,称为雪山实在不为过。跑在树林之间,数丈高的树木只能及其半身。它撒开四足飞快向前纵越,身边怒风激扬,如无形的利刃般削切着身周的所有树木灌草。虎是风王,乘风落步,这张狂的威势如何相抗?隋真凤看见它一路急行过来,左近数十丈的土山尽皆崩解,树木连根拔起,被卷到它身后高高飞上天空,绿叶黄沙遮天蔽日。
林中鸟兽尽四散逃开,惊惶的鸣叫再无停歇。
遇上这样的妖怪,十个隋真凤也未必打的过它。刚强自傲的隋真凤头一次感觉到了气馁。忙不迭的从树上飘落,避到另一边林木中去了,以免被这象剃刀一样的白虎殃及。白虎急驰过来,在无数惊飞拍翅的惊禽当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把头微微偏转,碧绿的目光投向了道路中央。
那里,是纹丝不动的马车,静悄悄的绝无声息。拉车的两匹马只是俗物,但此刻见到白虎居然并不惊跳欲逃,温顺立着,悠闲的打着响鼻。
白虎顾之良久。然后,终不停顿,向先前两妖追斗的方向跃去。
声息逐渐消隐了。道上几人略略休整,便又重新上道。隋真凤经此一事后,已觉前路凶险。但看对方全无异常,九个人谁都没把目光投到自己这边来,心中又暗存侥幸。或许,敌人匆忙赶路,自己又行动小心,他们没察觉自己也未可知。
但再次跟踪,隋真凤已不敢象先前那样衔尾追着了,把距离拉远到百丈之外,装成一个行路的旅客,埋头慢行。
天渐渐明亮。前方一路过去,都是被白虎踩成平地的树林。有许多巨木倒伏在道路中间,拦住去路,但当前走的几个人用法术开道,车队一点不见停顿。
到临近中午,一行人来到一处大湖边。停下来休整,众人都拿出干粮吃饭。隋真凤藏在树上,腹中也觉饥饿。她追的匆忙,一路上却忘了买些干粮备着,此时看到敌人吃饭,却只能干忍。
一行人默默坐成一排,也不摘下头套和面巾,就微掀着面帘把食物送入口中。隋真凤凝聚目光,也没看出哪一个才是秃头眇目。堪堪忍了一柱香工夫,隋真凤看见湖边的几人又警惕起来,他们都停了吃食,站起身来,把目光投向湖的另一端。
不知道又有谁来了。隋真凤把目光抬远,见湖面烟水茫茫,目光穿透不了这层天然屏障,只能看到半里之外。
片刻之后,白雾微分,隋真凤终于看到了来人。
一条白色水线笔直的穿过湖面,象一个锋利的箭头一般急刺过来。那是一个人,隔远了看不清面貌,但隋真凤看见他右手平举,腋下似乎托着一个黑色的长物,正在踏水而行。他的速度也很快,每次一踏足水面,水破浪涌,余流便斜向两边分开,形成一个前尖尾宽的箭头形状。
这人功夫不错,隋真凤心想。这般凭空渡水,隋真凤可万万作不到。让她一口气全力破坏,在湖面上捣出一个十丈大洞倒还成,但象这样绵吐气息拿捏精准的换气飞空,隋真凤自问难能。
半里距离,那人用了不到片刻就渡过来了,快到岸边时,手中那条长物微微亮了一下光。隋真凤只听见一声铿然声响,那人便象头大鹰一般腾空踏步,空中几个翻滚,瞬间跃过数十丈距离,稳稳的落到了岸上。
原来是个炼器师。隋真凤看着他,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眉目英挺。他似乎也很惊讶岸上居然有人。把手中长兵拍入鞘中,向几人拱手道:“云涛雾海,华莲生辉,在下蜀山派斐墨昀,见过几位。”
九人中一个高瘦的老者答的话,声音很苍老:“原来是斐少侠。这一手借器渡水功夫俊得很啊。蜀山派果然不愧执掌术界之牛耳,如此功夫天下难见。老夫几人都是江湖浪荡之客,籍籍无名,今日总算有幸见到蜀山派的门人了。”
斐墨昀笑道:“谬赞了。”跟和老者说话:“几位从北方过来,路上可曾遇见一头白虎?”
“见到了。”那老者说道,“不只一头白虎,还有两个妖怪,从我们头上飞过去了。唉,天下大乱啊,妖怪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现世,现在我们就只能看蜀山派豪杰的手段了,只盼望众位大侠力挽狂澜,让乾坤四海早一日恢复清明。”
斐墨昀道:“老丈有心了。”
转头顾盼间,见坐在地上的一人身边,放着一柄古朴巨大的兵器,用黑布重重包裹,形状如同加阔锋刃的连柄两面大刀,又似缩窄了牌面的铁牌。一时大感好奇,拱手向那人说道:“阁下也是炼器师么?这兵器倒很奇怪。”靠近两步,细细感觉那兵器上的灵气,面上突然现出惊疑之色来:“不对!”
“你们真是江湖浪人么?”他看向说话的那个老者,眼神中已经带上浓浓的戒备:“器上都带着凶杀气息,几位的来历很让人生疑啊。”
“咴—”拉车的马在这时嘶叫了一声。斐墨昀足步拉成微弓,单手按在兵器上,利刃一般的目光转到被黑绸遮盖的车厢门口,似要穿透进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明人眼前不说暗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干什么?”
那枯瘦老者干笑一声,拱手道:“斐少侠多虑了,江湖上行走,刀头舐血,谁手上不带有一点血腥?我这兄弟生性警惕,见到生人难免提防,斐少侠不要误会才好。”
斐墨昀冷冷一笑,话音变得低沉:“果真是这样么?几位为什么带着面罩头巾?怕人仇杀?大白天的不敢示人面目,只怕有些不合情理吧?”
“当!”一块虎头铁牌扔到了斐墨昀的脚下。
“奇案司执行公务,秘密缉捕犯人,好象还用不着你蜀山派来审查吧?” 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冷冷说道,“斐少侠,蜀山派名头虽大,难道就敢犯官犯法?”
斐墨昀吃了一惊。低头看那面虎头牌,果然确是真物,无话可说,只好拱手道:“抱歉,那实在是冒犯了,斐某告辞。”抽开囊中兵器,一时掌中光华如电,斐墨昀轻轻跃上兵器,再不后顾,一迳向前飞掠过去了。
隋真凤藏在树后,暗自惊骇。这些人是朝廷中人,奇案司的捕快,为什么会专挑她玉女峰的麻烦?民不与官斗,那玉女峰岂不是永无报仇之日?
不对,未必!隋真凤的目光尖锐起来。仇或许可以不报,但这些人行事狠辣,绝非善类,若是容忍他们逍遥下去,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为害百姓。玉女峰既已追随侠义的大旗,以惩恶除奸为己任,又怎能见事艰难而退却?当然,这些人身负皇命,公开去找他们麻烦当然是行不通的,不过整治人的手段万万千千,只要查实这些人的来历,她总要想出办法来把他们逐一除掉,既安天下百姓,又给师妹和师姊报仇。
湖边几人默默坐着,似乎没有察觉到百丈树林外,还有一个满怀愤恨的仇人正怒目瞪着他们。
一盏茶工夫过后,九人才又重新起辕。隋真凤远远的看他们走上大道,才飘飞下树,借着茂密的长草潜身跟进。
黑夜来得很慢。尤其是跟踪一群默不作声的敌人时,愈觉得时间漫长。隋真凤在途中跟农家买了几块干粮,一边走一边胡乱充饥。路上经过的术界人士不下数百,都是风闻妖怪行踪而追寻跟去的。不少人跟隋真凤问路,但隋真凤哪有心思回答,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一行人的身影。眼见着夜幕渐渐笼下,九人一车走过小镇南坝里之后,舍弃了大道,转入小路中去了。
隋真凤急步跟上。路越走越荒凉,附近村民开垦的田园,渐渐被长草荒坡替代了。
前面是一个高峭的斜坡,隋真凤看见九人依次下去过后,又等了一会,料想他们已经走远了,才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她脚步很轻,纵越术提了三成,看似轻描淡写的踏步,却比平常人快步走还要迅捷。
走在斜坡上,慢慢爬顶。看到一角方形之物慢慢显现,隋真凤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那辆马车,就停在山坡中段,立在道路中间,离她不过十余丈距离。九个人就守在车边,或蹲或坐,把目光向这边投注过来。
“被发现了?!”隋真凤心里微微有些乱,但立刻就镇定住了。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假装是夜行之人,他们未必当真察觉自己。隋真凤不动声色的收了功法,脚步丝毫不乱,慢慢走下坡去,走过那辆马车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九个人静静的看着她迈步前走,没有人阻拦。隋真凤心中暗喜,他们果然以为自己是赶脚的旅客,亏得这身衣裳!
看她一步不乱的走过了二十多步,一个叹息般的声音在后面幽幽说道:“这就走了么?你从红安一路跟过来,不想跟我们打个招呼么?”隋真凤身体顿时绷僵,她霍然转过头来,看见一众敌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既然早发现我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跟着?”隋真凤盯着那辆黑沉沉的马车,冷冷问道。一边虚勾起五指,默念冰雷玉诀。敌人强大之极,她可不敢有丝毫疏忽,若是动手起来,她必须求得一击必杀。
“你追了我们这么久,到现在还看不出我们的来历,这侦察之术实在不怎么高明啊。”那个叹息般的声音不紧不慢说道,是立在车边的一个瘦子说的。隋真凤哼了一声:“狐狸再狡猾终归是狐狸。猎人纵有失手时,仍然是猎人。”
“不知道现在,谁是狐狸,谁是猎人?”瘦子话中微微带着一丝笑意。“阁下功力不俗,应当不是江湖无名之辈,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可否将来意赐告一下?”
隋真凤留意着敌人的动向。看见就在对答的当口,三个人分到自己身后去了。看来是想堵尽自己的退路,当下身子一滑,脚步交错向左侧切去,仍然把背对着空阔的荒野。那三人见机也快,见状又飞出两人,扑到隋真凤后面去。
不动手是不行了。隋真凤清叱一声:“你猜吧!”掌中一勾,万千冰针和雷光登时凝聚在五指之间。她脚下急速错开,一个晃身又转到道路上去,这时面对的,就只剩刚才追来又没分出去的那个人了。
“喝!”万千冰刺夹着劈啪作响的雷电,如一蓬大网般向敌人散了过去。那人哪知隋真凤一招之间就使出搏命招式?蓦感蓝白耀眼,大惊之下两手交叉护在面前,灵气飞蹿上心宫,登时,一柱赤极变白的火光冲天而起,直达三丈,周围的黑暗全给照亮了。炽烈的火焰喷薄着,围着他的身子形成一道护壁。
“啪啪啪!”细碎的电光瞬间爬满了火焰之罩。蓄势已久的攻击和仓促应变的护盾自然不能同日而语,那人消解掉了冰雷神针的一半攻击,另一半却突破进去,扎入了肌肤。淡蓝色的一层冰屑顷刻间就覆盖了他的整个身体。
眼见着敌人火焰骤消,被蓝色的冰壁封在里面,隋真凤哪还有不见机而趁之理,大喊一声,足下白光涌生,纵越术提到了十成,抱头一个急翻,已经晃过了那尊冰雕。后面的攻击者急冲上来,不意想,兜头又是一大片冰针雷针!
便在刚才走下山坡之时,隋真凤已经开始计划这脱身之术了,一见自己被围,马上打开了缺口,同时阻缓敌人的后着源源不绝。那九个人大意之下,登时由主动转为被动。
“砰!”马车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膨胀后又收缩回去。
隋真凤刚刚掀起一层土浪,竖成一堵高墙隔断敌人的视野,忽然觉得头顶一阵风响。一样凌厉而冰冷的锋芒当头切下,好快!她百忙间向前伏倒,双掌撑上地面。就在她刚才的头颅位置,两道雪白的闪光交错一击,又收进虚空里去了。
控虚之术!这人会操纵鬼魂!隋真凤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耽搁了。手上使力,一撑后身子向后翻飞,右掌便在翻腾间向前伸出,“三妖护主,收令!”她嘶哑着嗓子喊道。
“啪!”
右手掌上,小指齐根炸断。戴在中指的玉女峰掌门之戒盘旋着绕出了一道青光。光中有微小如米粒的咒字闪亮。
这时一个汉子双手刚好撕开土墙踏进前来,他是先前扔虎头牌给蜀山斐墨昀的那个捕快。没料想,当头风声峻急,一截巨大无比的银色骨尾恰在此时蹿过虚实之门,带着冷光从空中急速劈下。捕快的心,瞬间就变得冰冷了。
生死之间,人的反应往往不是平常时候所能相比的。厄运突至,那汉子仓促之际身子向****去,避开了夺命一击,银节守护妖的尾椎只切中他的左侧肩头,把整条手臂都斩下来了。
“咦?”马车里发出了一个娇媚的声音。是个女子,她似乎很惊奇隋真凤还有这样保命的招式。眼见着空中一截银色的长物如同巨蛇般卷曲垂落,其余身子却藏在虚境之中,当真奇怪之极。
身在局中的捕快是没有工夫表达惊讶的。手臂被切,剧痛涌上心来,若是一般人早就该昏晕在地了。但他极为硬气,虎吼一声,眼见着第二鞭又横胸击来,当即顺势向右倾倒,尾骨掠着他的耳尖打空了。那汉子五指探如铁棒,深深插入土中。
“锁!”随着喝声,火红的叉状符光从掌下奔腾出去,如同万千活蛇,贴地向前蹿生,只不过一息之间就把四丈余宽的土地都覆盖满了,打眼看去如同地面上左右纵横流淌着无数道熔火岩流。
那截可怖的尾椎,第三次当头劈下!
“起土!”汉子目眦欲裂,五指急收,被法力控制的整片土层登时被提动,厚及半人,让他单手掀起来整片扬向天空!漫天的黄雾,直向四面八方蔓延,沉闷的交击之响如同两山相撞,震动人心魄。银节守护妖一劈之威,不是厚重的土层能够抵挡的,一道雪亮的弧光势如破竹从中切开了土壁,把那汉子的另一条手臂也连带着给削掉了。
此时,隋真凤已经跑了近百丈的距离。
一道无声无息的漆黑长线,追着她直射过来。这如同长发一般的烟箭,在夜色中尤难察觉,隋真凤正庆幸自己脱离了险境,贴着她的后脑,一条青色的粗臂却突然急探下来,一把捏住了那道细长的黑烟。
烟如活物,在青鬃守护妖的五指间挣扎摆动,到底抗不过妖力,一涨过后,突然散化了,余气飘荡着,似乎要凝成一张人脸模样,到底消散在风中。
“她跑了!”一个汉子跃出土壁,看见银节守护妖正慢慢虚化。百丈之外,另一条粗壮的青色毛腿立在当空,却如同玉柱一般逐渐变得清晰。“******!这婆娘花样真不少!”
“我们快追!她跑不了多远的。”又高又瘦的那个老者说道,低头看见埋在土层下同伴的两只手臂全都被斩断了,左右分着,又不由得迟疑。
“算了,不用追了。”马车里那个娇媚的声音说道。“咱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中秋前赶不到虔州,教主会生气的。”“砰!”微微的鸣响,马车精致的板壁收缩了一下,浓密的黑烟从遮盖车窗的帘帷之间一丝丝的展转出来,却不消散,象活着之物一般慢慢纠缠,凝聚,又分开,只聚拢在马车周围。
“是,恭听天星使之命。”八个人齐声应答。
隋真凤拼命向前急奔。象这样无暇后顾的逃命,在她一生中,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但隋真凤并不觉得自己这样作有失身份。
敌人的可怖,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刚才若是她大意一些,又或者敌人稍微小心一下。此刻玉女峰已经没有掌门人了。隋真凤心中后怕,她甚至感觉不到右掌上断指之处的剧痛。
追踪计划暂时搁浅吧。这些人不是玉女峰一派之力可以对付得了的。隋真凤隐隐觉得,在目前纷扰的局势之下,又多了一个巨大的祸患。
所幸的是,目前已得知这些人和官府有牵连,回光州再监视那姓陈的老爷,或许还可得到更多的线索。彼时,再合江湖同道之力,将这些乱源逐一扑灭。隋真凤想着,一路奔上了大道,纵越术再不消弱,一路向北方,光州那边纵去。
就在隋真凤奔过大道后不久,从西边的小路上,一辆轻便的马车辚辚轻响,也转到大道中来。赶车的是个老苍头,穿着倒不俗。
“娘子,你感觉到了么?好重的死气!”马车里一个男子说道。接着是一阵嗅鼻之声:“唔,在南方,不算远……要不要……”
“如果你舍得咱们娘俩,你就去捉,反正这些东西比我重要。”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汉子笑道:“胡说八道!我说过要去捉了么?我只是想你猜猜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懒洋洋的说道:“有什么好猜的,来来去去也不过那几个东西……红衣?不对!不对!这气息可比红衣强得多……难道是恨无由?”
那男子笑道:“恨无由怨气虽是九鬼中最大,但死气却是最轻,娘子,你今天的判断大失水准啊。”
女子嗔道:“有什么法子!你的混帐小容求羽老踢我,我哪有心思跟你说话!这小东西最淘气了,还没出世就拳打脚踢的,看来我是要生个武状元。”
男子哈哈大笑:“好!哈哈!好!这孩子最象我,当年我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也经常这样舞拳,我娘可没少吃苦。”
女子“哧”的轻笑一声:“象你?!象你就完了,你有什么好?又馋又好色,这孩子要象你,我可不养他……唉哟!小东西又踢我……反天了!”
男子呵呵笑着,轻声说话:“看来孩儿知道爹爹今天来接他回家了,所以高兴。”
“才怪!”那女子声音很年轻,刁蛮里还带着深深的柔情。她笑着说:“小容求羽象你,他才不会看到爹爹高兴呢。他的心里呀,只有漂亮姑娘。”
“那也是我的宝贝儿子,在娘胎里就这样花心,他的三个哥哥可不及他……”
“唉哟!”那女子又轻哼了一声,“可作怪了!这小东西今天怎么老踢我……等把你生下来,看我揪住你两条腿!”
“他想媳妇儿了……”
“才多大点子就想媳妇儿……小坏蛋……”
声音逐渐远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