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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贺老爷子三人齐声惊呼。
“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就算这孩子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过是十年的功力,怎可能打得赢这样一个成年人。”三人眼里都写满了不信。当然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离谱了,但凡是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十岁的孩子,能学到什么高深法术!修为的高低,一般来说,是不能仅凭借资质就可以弥补得了的。那需要很长时间的习练,方可有足以克敌的真力灵气。马绩辽成名数载,功力当然不会十分差劲,十岁的孩子想要打赢这样一个对手,实在是千难万难,近乎于绝无可能。
天下之法术武功,固然有许多速成之道,诸如摄丹、换气,改形。然而在座众人都知道,这些方法,仅可适用于成年人。《黄帝内经》有云:女子十四岁天癸至,男子则须长到十六岁,此时任脉通,血气壮旺,阴阳调和,方能通过外力来洗髓易筋,获取功力。而年岁不足的孩子若要想追求这样的方式速进,是要冒着生命之险的,稍一不慎,轻则筋脉败坏,残废终身。重则裂肤崩血而亡。
当年胡不为服下一枚蜈蚣内丹,尚且难过欲死,以骨血未均的孩子来作载体,所受风险何止倍徙。没有谁会干出这样杀鸡取卵的蠢事。
这件事情,于常识、情理上说来,都是全然不合。然而贺老爷子三人又都知道,栾峻方从来不说笑话的,他既然说亲眼看见,就决不会是听别人说而转述,他既然说那孩子只有十岁,那年纪也决不会是九岁或者十一岁。
两个不可能撞到一起了,那到底,哪个才是真相呢?
三个人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栾峻方,盼望他给出答案来。
栾峻方沉默,自己给自己倒酒,闷闷喝了两杯,才终于说起了他的遭遇:
“三个月前我就接到贺大哥的传书了,但泸州那边一直不甚太平,吐蕃的贼子常常到邻近侵扰,所以,一直捱到上个月,我才开始动身。一路走走停停的,心想顺道拜访几位老朋友吧,叙叙旧。跟他们也都有好几年没见着了。”
“半个月之前,我就赶到了黄州。当时距离江宁府已经很近了,我也并不着急。就在何顾其的庄里住了下来。何顾其你们都知道吧?他专精的也是火术,绰号叫‘焦手’的。当时我们一谈起来,觉得彼此的功法都有共通之处,双方的见解正可相互印证。我就留在那里跟他切磋了三天。第四天傍晚,我们吃完晚饭又开始对打,何顾其打得高兴了,停下手来,提议说不如找个精通控水术的朋友来,水火交济,说不定在功法上另有领悟。当时我们就去找了马绩辽,他住在郊外江边上,正在潜心修习一门水功。”
“可是,等我们找到了他住的草屋,马绩辽却不在家中。”
“何顾其推断他肯定正在练功,便带着我又一齐沿着江边寻找,寻了半个多时辰,到底在一处滩头发现了他。”栾峻方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显然,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心里仍然很激动。
“当时,马绩辽已经全身是血了,摇摇晃晃的,看样子站着都很艰难。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小孩子,又黑又瘦,穿得也很破烂,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顾其拉着我赶紧躲在芦苇丛里,猜想马绩辽碰上仇家了,敌踪未现,我们不能大意。”
“可我们粗略察看了一会,四周都没有发现敌人的踪影,就在我们疑惑的时候,马绩辽开始动手了,他的控水术的确颇有称道之处,我们在远处看,见他从江里抽了许多水,在自己身上铺冰屑甲,面前也凝聚起来四层冰壁,手上还拿了一个水盾。”
“这是纯防护的打法,不求伤敌,只求自保。这时我们都还没想到这些东西是用来防那孩子的。”
“何顾其悄悄跟我说,看来马绩辽碰上厉害敌人了,让我蓄起灵气,留神四边的动静,可别着了别人的道儿。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我们就听那孩子说了一句话:‘你还是认输吧,我只要东西,不想杀你。’”
“我和何顾其都呆住了,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马绩辽大声笑,笑得很悲伤。他说:‘你不想杀我,可我已经没有面目再活下去了。虚活了三十多岁,苦练二十余年法术,却打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难道还不够该死么?来吧,你也不用手下留情,我现在使的是冰波壁障,是我法术里防护最强的招数,你就来打吧,真把我打死了也不怨你,东西你带走,若是还能看顾,杀完后把我尸身扔进江里,那我就很感激了。”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扔在了旁边的空地,道:‘东西在这里,打赢了我你就可以拿走。’”
“那孩子不说话了,低头不知道想什么,过了好一会,马绩辽催他动手,才说:‘你这招数也防不住的。我的钉子连两丈厚的花岗石都可以打穿。’”
两丈的花岗岩也能打穿……听着的几人都在心里盘算起来,自己要用什么法术才能把两丈的花岗岩打穿。这孩子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这样的火候,委实可惊可怖。
栾峻方道:“马绩辽又笑了,他激那孩子:‘你别把石头跟我法术相比,我的冰盾要比花岗岩坚硬得多,光说没有用,不来试试我说什么也不信的。打不赢我,你就别想拿走东西。’”
“那孩子受激不过,只好说:‘那好,我打了,如果你死了,可别怪我。’马绩辽说:‘我死了,你就把我扔进江里。’说完又催动法术,可是四层冰壁好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第五重模模糊糊刚显出一层光影,没有凝成冰。那孩子伸手起来,我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根黑色的小短棒……是不是他说的钉子我也不知道,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我还在想呢,这孩子到底会用什么法术武功,能把马绩辽打倒……”
贺老爷子三人这时果然也在想:“这孩子到底会用什么法子把马绩辽杀死。”
“就看见……从他手上飞出一道青色电光,正面冲进马绩辽的冰壁里去……”
“啊?正面攻击?”贺老爷子三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到竟会是硬碰硬攻击,三人刚才一直盘算,如果十岁孩子真跟成年人对打,要想取胜,惟有在‘巧’‘智’两个字上下功夫,却不料想,大家都猜错了。
“当时就听‘啪’‘啪’的响声,马绩辽护在外面的四层冰壁全部破碎,冰片飞出很远,可见那道电光的冲击力极大。我和何顾其手心都捏了一把汗,盼望最后的两层护甲能够防住,可是,电光太过厉害了,只在一眨眼的工夫,马绩辽手上的水盾又被冲得水花四开……”
“眼看着马绩辽被撞得倒飞到空中,我们觉得再也不能旁视不管,何顾其跳起来叫喊:‘住手!手下留情!’就跑过去。那孩子看来也不想伤害马绩辽的性命,把手抬高,那道青光在马绩辽身上绕了几个圈子,就贴着身子飞到天上去了,马绩辽身上的冰屑甲这时候也已经全部破散。”
“看来,这孩子是个炼器师……却不知他怎么炼出这样厉害的法器。”丁退三人心中骇然,互相交换一了下眼神,都从另外两人眼里看出了震惊。
“那孩子从地上拿了东西,看都不没看我们一眼就跳进江里走了,我们去扶起马绩辽,他伤得很重,身上被扎漏了许多口子。我们想给他上药,他却不让,惨笑说:‘到今日,我总算明白了,三十多年来,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妄想里面,什么扬名天下,什么武林称雄……可笑啊可笑,井底之蛙,坐井不知外面天地,竟还敢妄自尊大……”
“我和何顾其心里头震惊还没有消除,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他。马绩辽哭笑了一会,说:‘我连十岁的孩子都打不赢,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还不如早死早托生,下辈子生成一个天才出来,再说什么抱负吧。’他显然是死心了,我们怎么劝解都不听,后来趁我们不备,竟然自己一掌拍到天灵盖上,就这样死了。”
堂中众人都沉默了,贺老爷子面上的得意笑容早就散去。大家既为马绩辽绝望自杀感到惊佩,又在思索,那个神秘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十岁年纪就能够把法器练出形影……这样的急进实非常理所能忖度。
两百多年前,蜀山门下也曾有过一位不世出的炼器师江寒,真正的天纵奇才,兼又刻苦用功,在当时‘器圣’的倾囊教授下十三岁便已学艺大成,名震天下,靠着一柄‘九牛踔雪’折扇打遍南北,只可惜,天妒英才,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销声匿迹了。到如今也不知道下落。
回到眼前,这个孩子的确很让人震惊。才十岁年纪便掌握了炼器的精妙奥义,虽然还只能炼出光带,还没有化成形状,比起当年的江寒显然颇有距离。但就这样的程度已经很可怖了,举目天下,又有几个同龄人可堪匹敌?别人怎么样还不好说,反正,贺家庄里的三个弟子是给人家提鞋都不够的。贺老爷子面色灰败,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几岁,自夸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的得意徒弟跟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哪还好意思再说什么名扬天下的呓语。
“我觉得……”丁退皱着眉说道,“这里面定有古怪。我不相信那孩子只有十岁。”
“会不会是什么什么江湖人物用的诡计,用易形术来假扮?”陶确也说。
“易形术?天下间能学会易形术的有多少人?要是连易形术这样高深的功法都学会了,要杀马绩辽还不容易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
“我是怀疑……他会不会有什么图谋,不肯用真面目示人……”陶确辩道,可是想想,也觉得自己这怀疑不大可能。学会易形术的高人,不是名震天下的侠客,就是归隐已久的宿老,纵然有图谋,也不会用易形这样容易被人追查的法术来害人。
四人低头沉思,都在猜想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贺老哥,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击你,只是希望你能摆正心态,能有个清醒认识。敬义,飞衡和璇儿都是好娃娃,若能去除浮躁心态好好用功,将来必然有出人头地之日,倒是老哥,若然一味想要徒弟扬名天下,只怕会在督促上操之过急,而这样反而会害了他们。”
贺老爷子叹口气,点点头表示知道。
“看来,庄主这个位置,我一时半会是不能下来了……”贺老爷子闭上眼睛说道,话里有说不出的疲倦。再睁开眼来,里面已经没了先前的神采。
“好了老贺,别这么灰心丧气,大至一邦一国,小至一门一派,从来都不是单靠一两个人就可以繁荣昌盛。你贺家庄多年来没有绝顶高手,但是你看看,不是仍然很兴旺么?”
“是啊贺大哥,我听说,你的外堂都开到罗门教的眼皮底下去了?这是不是真的?”
三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开导老爷子,想让他开心起来。
便在这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沓沓沓’几响连作一响,从走廊南边一路走过来,然后,到门口停住了。
安静了片刻。‘嘭嘭嘭’那人用力拍门。
“谁呀?!今日不见客!”贺老爷子皱着眉不耐烦的说道。他早就吩咐下去了,晚上只与老友叙阔,外人一概不见,为了防止下人打扰,他把这门都闩上了。
“嘭嘭嘭!”
没有回答,那人只执拗的拍着门。
贺老爷子怒火上蹿,站起身来大喝:“是谁这么不懂规矩?!没听见我说话么?江洲!你给我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肥!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贺江洲应了,跑过去拉开门闩。
“秦姑娘?!”他惊叫起来,“你……怎么……怎么……”
门外站着秦苏,面色苍白,满眼泪水,一只手把胡不为的手绕过后颈来拿着,用肩膀掮着他,另一只手,环住胡不为的腰。小胡炭拉着她的衣角跟在旁边。秦苏眼睛快速的在屋里扫过一遍,没有发现师傅,便一步踏进房间里,‘扑通’跪倒,悲声哭求:“哪一位是范老前辈?求求你救救胡大哥!胡大哥声名不好,可他是被人冤枉的……他是好人……”说完,泣不成声。
贺老爷子哪料到是她,忙不迭跑过来搀扶:“秦姑娘你先起来,起来,不要哭。”
秦苏不肯起来,仍旧跪着,伏地磕头。旁边的小胡炭看见了,已有所感,不用秦苏吩咐,自己竟然也跪倒下来,跟着说:“救救我爹爹。求求你,救救我爹爹。”脑袋一下一下的磕着地面。
眼见着小小孩儿眼睛中满含着早熟的忧郁,为了爹爹折下稚嫩的膝盖,贺老爷子心都要碎了,多懂事的好娃娃啊!他一叠声的叫道:“孩子!起来!起来!秦姑娘你也起来,范同酉还没来呢……他来了我一定让他帮胡先生治病。”
“你放心,他要是敢不治,我跟他绝交。”仿佛为了给秦苏信心,他握了一下拳头说道。
“孩子,来。”贺老爷子满怀怜爱的看着胡炭,搀起秦苏后,伸臂把他抱了起来,替他擦去额上的灰土。小胡炭这次没有拒绝他。“炭儿,想爹爹了?”老爷子柔声问他。
“嗯!”胡炭用力的点点头。想,他当然想。爹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他说话了。小娃娃把十个手指绞在一起,回过脑袋去看他爹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