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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秦苏!?”房间里,贺江洲坐在椅子上,一脸古怪的看着秦苏。后者正在给胡不为擦脸。小几上一碗老参炖鸡汤正袅袅冒着热气。
“是啊,怎么了?”秦苏答道,手上不停,给胡不为仔细的擦耳朵,颈脖和手臂。她没看见贺江洲眼中的失落和怀疑。
“你不姓胡!你不是胡炭的亲姑姑!”
“这很重要么?”秦苏回身看了贺江洲一眼,惊讶的问。那责问者赶紧低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重要!太重要了!”贺江洲在肚子里狂喊,可全身八个窍里,连一点多余的声息都没敢放出来。他努力压服了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问道:“那么……你和胡大哥……也不是亲兄妹了?”
“不是。”这次秦苏回答得干脆利落。可听在贺江洲耳中,这答案带来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虽然已经猜想到了事情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秦苏亲口的承认还是让他绝望得几欲要吞金自尽。
他嫉妒的看着那双细嫩雪白的手,拿着毛巾在胡不为身上擦拭,每一次肌肤相贴,都让他感到锥心的疼痛。“男女授受不亲……”他在心中叫喊,“你是冰清玉洁的良家女子,怎能不避嫌疑,给夫君以外的男人擦拭身子?”想到秦苏也许擦拭的不止是胡不为的手足,甚至是胸腹,大腿,或者……贺江洲嫉恨得整个人都要炸裂掉。
他‘霍’的猛然站起来,眼中怒火几乎要把眉毛点着了。
“你怎么自己给胡大哥擦洗!这样的粗活,交付给下人做就好了!”
秦苏头也没回,她没听出贺江洲话中语气的异常,也想不到说这话的人此刻一副择人而噬的表情,还道他当真好心为自己打算,摇了摇头,道:“不好,胡大哥长时间不动,筋肉有些僵坏,我怕别人伺候不好,把他伤到了,这事还得我自己来。”
“可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贺江洲大声喊道,看见秦苏投来惊讶的眼光,赶紧转身,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用后背藏起来。
“你怎么了?”秦苏问他,不解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贺江洲哪回答的出来,恼怒的生了半天闷气,终究没有法子,瞪着眼一头冲出门外,一路撞倒了两个端着茶盘的小丫鬟也毫无知觉。
贺老爷子正在庭中教弟子功课,听见走廊上‘咣当当’和惊呼声接连响起,抬起头来,正看见他儿子一团旋风般冲出前院。一个端着木盆的仆妇躲闪不及,被他一肩膀撞到庭下栽树的花圃中去了。
“江洲!你干什么?!”老爷子威严的喊。可贺江洲此时心里只有绝望和怒火,眼里只有秦苏抚着别的男人雪白的手,哪还能听得进他的说话?蓝色影子一转一折,拐进前院去了。似乎又撞到了谁,那边又传来‘哎哟’一声叫喊。
“小畜生!小畜生!”贺老爷子摇着头喃喃咒骂,“长这么大了还不让我省心,唉,你要有别人儿子的十分之一好,贺家就算烧高香了。”
别人的儿子,这指的当然是小胡炭。
老爷子心中恼怒,却不知怎么骂出口来,瞪着贺江洲离去的院门长叹了好几口气。待得转回身子,看见三个徒弟排成一排正眼巴巴看着他,不敢再抱怨,只是也没有心情再教授功课了,咳了一声,道:“你们先自行练习去吧,师傅现在有事,等到下午再来教你们新法术。”
“是,师傅。”三个孩子乖巧的躬身回答,在庭院里自己找地方练习去了。
“别人能生出那样的好儿子,我老贺家怎么就不能够?”老爷子呆在原地暗暗的想,难道当真象俗话所说的,‘豪门多生不肖子,贫困常成伟丈夫’么?
他摇了摇头,一头花白头发让风拂动,这刚强的老人,此刻看来真有些衰老之象了。
直过了半个多时辰以后,老爷子赏完后院花园盛放的牡丹,让一番新红肥绿陶冶心情,才终于忘掉不快,慢慢恢复了神采。看看天色,才只辰牌不到,现在等吃中午饭未免太早了些。左近无事,却该上哪消遣呢?老爷子低头还在想着,脚却已不听使唤,轻车熟路,一步步向小胡炭住着的厢房走去。
走到隔院的月门,霍然一惊。
“怎么又走到这来了!”老爷子连连摆头。生生顿住了跨进一半的脚步,心中告诫自己:“不行!不行!这几天来找小炭儿也太勤了,该等一等,可别惹人家生憎。”
秦苏三人住进来不过三天,贺家父子就找过无数借口进来探望,每日少则六七次,多则十数次,连端茶递水的粗活都包揽下来,只为跟自己属意之人说说话。老爷子一算起自己这几日进门的次数,就忍不住脑门出汗。心太热可不是件好事,初时几日,尚可解释说成主人好客,但长久如此,就难免给人居心不良的印象了。
他沉闷的叹了口气,看向院里,那扇雕着‘夫子迎远客’浮绘的厢房木门半掩着。里面绝无声响,也不知小胡炭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算了,现在不是时候,还是……等晚上再来好了。晚上就跟秦姑娘提收徒之事。”老爷子不甘的想,迈步欲行,可心底下却哪里舍得,走两步,折一步,一柱香的时间里,也只在原地绕了几个大圈子。
唉,谁说只有男女相悦才有一日三秋之说?遇着一个人品资质都上佳的好徒弟,却不能随意见面,这份煎熬,比之也不遑多让啊。
老爷子在园门口来回踱步,频频掉头张望,只盼着小娃娃会突然从门里蹦出来,向自己展颜一笑。
结果,他没等到小胡炭露面,却先听到了秦苏的声音。
“炭儿,别玩了,该作功课了。”
胡炭很不情愿的低应了一声,片刻后,嘟嘟囔囔的背书之声便响了起来。只是小娃娃似乎还没从玩耍中收回心神,背书也大不用心,声音高低不匀,语速时快时慢,以贺老爷子耳力之佳兼且全神偷听,仍然听不清楚他背的是什么。
秦苏当下便发觉了胡炭的偷乖之举。喝道:“好好念!爹爹等着听呢。你先别背《勤龙五术考》,把《天王问心咒》念一下,我看你记到哪里了。”
“天王问心咒?”贺老爷子心头‘咣’的一声响,一时张大了嘴僵在那里。小娃娃学的是《天王问心咒》?!
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天王问心咒》相传为西晋时所成,是术界大家傅易齐的传世之作。咒中对体内五行生克详作论述,教习者如何以冲旺之法修炼法力。更可贵的是,咒法独辟蹊径,首提通连内五气与外五气,以‘吸,贯,通,冲’四说,借天地阴阳为术者增功。
书成数百年,不知成就了多少名家。只可惜自晋以来,战乱频仍,这篇奇文便在民间逐渐湮灭了。到如今,天下也只极少几家门派藏有,奉为珍物,绝不肯示知外人。却不知秦苏几人是什么来历,竟然能拿到这样珍贵的法书。
他震惊未已,便听见胡炭朗朗的念诵之声从房门后传了出来:
“五行之说,源出《洪范》,金水相生,土木相诲。此洛法遗术,其用无穷也。世已多知生克循环,天演物理,课卜星占,皆取其是。有禹以来,传脏腑之器,弊用亦适金土,一宫一脏,合之有序。术法源本,气血藏在,举动辄引风雷。齐习《素问》,曰:五脏应于五行,显于五色,合于五味。内五行之说,盖由于此也。”
小胡炭这次背诵要正经多了,字字清晰,顿挫有序,贺老爷子不用支起耳朵也听得明白。想是秦苏用胡不为来镇场,小娃娃便老实就范了。
“然观今之论,天地金土与内宫五行绝相异也,两者惟同其名。外不涉内,里不溢表。犹隔墙之母女,对望之君臣。一应运术行功,固传五气之法,乾坤抱守,不及大道。人曰:内对五脏,外在五官,心动勇气生,肝动火焰冲,气行血脉,惟表于眼目之色,不及其余。此诚谬哉!既知五行有法,五宫外应,尤自绝于陈论,不亦悲乎?”
“……阴阳天地,四时轮更,皆功及肝肾,而外应五行,又岂相离于心肺?所传术法,势由气转,气从意生,无不牵连器内……肺金肾水,合于土地,出则山石崩裂,江河翻滔,引则沉脉规象,玄水归元……”
小胡炭毫不停顿,将一篇奇文背了半刻时辰。贺老爷子听得又是欣喜又是沮丧。《天王问心咒》果然无愧于所传其名,咒中所传之法精妙非凡,听小胡炭把前篇的几点要旨背出来后,贺老爷子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多年来纠缠着他的许多疑问,按此参详便可望一一解开。然而,烦恼却又因此而生。
如果徒弟学的东西高明非凡,甚至于能都给师傅解惑……那他这师傅当得还有意义么?他还能作人家师傅么?
强烈的失落之感涌上心来,先前为功力可获提升而得的欣喜便给冲得干干净净了。贺老爷子一时豪气尽丧,慢慢挪步,到左近找块石头慢慢坐下了。
他已经老了,功力再升上一成二成,又有什么趣味?半只脚入土的人,介乎半鬼半仙之间,生死名利于他都不是太重要的事了。他在乎的,只是找到一个可心的徒弟,能够传承衣钵,能够把贺家这棵大树再延承下去,开枝散叶。
然而眼下……这希望似乎又落空了。
江洲是自己儿子,本是最理所当然的人选,然而这小畜生贪懒好色,性情浮躁,学的武功法术刚好只够跟窑子里其他嫖客争风吃醋而已,又怎能把贺家的未来寄望在他身上?敬义和飞衡当然也不错,一个沉稳一个聪颖……然而,和小胡炭比起来……贺老爷子怔住了,前日小娃娃在树下为父烹粥的情景又涌上心来。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术道即心道,心有多宽,在法术上能走的路便有多远。这孩子在两岁时便有如此纯孝性情,日后呢?若有明师指点,兼济天下,胸怀四野,谁又说不可能?
唉,不能比,不能比。贺老爷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伸手猛揪自己胡子。
“为什么,好东西总是别人家的!?” 他恼恨的想。但觉胸腔中一股无名阴火慢慢烧起,炙得脏腑生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