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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上一窝草,七十二年长不老,吾奉命取庄天地,诸师邪法搬解了。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山上有老虎,老虎爱咬人,喂它大红薯……”
胡炭蹲在一株石榴树下,拿着石片在地面胡乱划图形。口中咿咿呀呀,一会儿是法术咒语,一会儿是童谣歌诀,夹缠在一起,全不成完句。
贺老头儿刚刚教完徒弟,从长廊处经过,听见胡炭的自言自语中居然还夹有《鲁班书》中的真诀咒法,不由得大感惊奇。立定在廊柱边上再走不动了,也不上前去打扰他,任他自己嘟嘟囔囔下去。
胡炭毫不知情,含着一泡口水自说自话。他在地面上画了个鸡不象鸡,狗不象狗的动物,忽然拍手道:“马儿颠,马儿跑,跑到喜哥儿小床头,站住了,踩一脚,踩成乌眼鸡,踩成断尾猴,踩得喜哥儿哇哇叫,从此不敢再胡闹。”这是他在旁泉村跟众小童学来的歌谣,互相取笑打闹的。
老头儿听他唱的天真,忍不住面上露出微笑。
胡炭反反复复的,把马儿跑的歌诀念了几遍,把‘喜哥儿’换成‘小三子’再到‘铁豆儿’‘小黑鱼’旁泉村的一干玩伴都让他取笑完了。末了,拿起石片,在那只是马而不象马的动物后腿处划拉几下,意是打断了马腿,又唱:“腿断了,腿跛了,爬不了树,下不了河,呜呜呜呜,小猴儿哭了。”
“喜哥儿是小猴子!”胡炭放大声音叫道,一边拍掌,一边发出笑声。
原来他在假想跟以前那些玩伴们玩耍呢。庭院中寂寞,他小小孩儿没人陪着玩,只能回忆以前的片断来自娱。这般自己热闹了一阵,胡炭又沉静下来了。片刻,贺老爷子听见他低低说话,侧耳听,隐约听说:“喜哥儿,这碗饭是你的,这碗饭是我的。咱们吃完,就去村东捉知了,你说好不好?”
小胡炭拿石片盛了几朵榴花,递给面前臆想的喜哥儿,道:“你不想去么?那好,咱们不捉知了啦,咱们去河边好不好,那里有好多好玩东西,有小鱼儿,有小虾,还可以玩沙子。”
见小娃娃沉在自己的世界中,和不存在的小伙伴对话,贺老爷子颇觉心酸。这院子里没一个是胡炭的亲人,他原就缺疏疼爱,自己的三个徒儿又被严厉管着,更不能跟他玩,倒真难为这个可爱的娃娃了。
童年时期便这样孤独,于他的将来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些,老头儿暗暗作了决定:日后把功课放得松一些罢,让衡儿小璇跟小胡炭多亲近亲近。
胡炭自不知身后有个老头儿正为自己唏嘘感叹,又轻轻哼着童谣:“傻子跛,傻子馋,傻子有张臭皮床,床坏了,看一看……”他忽然停住了,把小脑袋摆的跟拨浪鼓般,自言自语说道:“不好,不念,婆婆说是骂爹爹的,炭儿乖,炭儿不骂爹爹。”
他细心的剥着手中的石榴朵,一边轻声说话:“炭儿做饭给爹爹吃,爹爹睡着了,吃完饭就醒了。”
待到细碎的花蕊堆满了石片,他双手捧起来,递上前去,似乎胡不为当真就在面前一般:“爹爹,这是炭儿给你煮的饭,好吃不好吃?”他努力的伸着两只小手,小心翼翼的端平了,只怕有丁点花朵落下来,爹爹会吃不饱:“等你吃完饭,病就好了,炭儿想跟你去捉蝴蝶,炭儿想吃糕了。”
小童忧郁的眨着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面前的树干,满脸乞求。他面前仿佛当真就坐着一个胡不为,正慈爱的看着他,为他的懂事而欣慰,要伸出手来抱他。
可谁又知道,他的爹爹已经一年多没跟他说话了。
胡炭,想爹爹了。
“好孝顺的孩儿。”贺老爷子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感动。才两岁便知烹粥孝亲,如此天性纯良,当真难得。老爷子心中赞叹,对小胡炭的喜爱又更深了一层。
对比一下便知道了,江洲这小畜生什么时候为他老子这么打算过?他到十岁时还不肯老实听话呢,说一句顶十句,忤逆作乱,当时几乎没把老爷子给气出好歹了。想要让他跟这小娃娃一样孝顺懂事……到现今老爷子都没办到。唉!老头儿在心中叹息,当真一个人一个命,老贺家怎么没这样好运气,生出小胡炭这样的儿子来。
正愤愤之际,听得前门声响。贺江洲不合时宜的叫声从那边传了过来,他在喝斥下人:“还傻站着干嘛!不长眼睛么?快把胡大爷扶到客房去!”
“这小兔崽子又把什么猪狗朋友领到家里来了?!”贺老爷子心中怒火‘腾’的就冒起来了,怒眼圆睁,大步流星向前门赶去。
见了胡炭小小年纪,就知道这般心疼爹爹,他心中哪还能平衡下来?只恨不得把儿子掐脖拉到胡炭跟前,让他学学人家是怎生孝敬长辈的。
那边贺江洲还不知已惹了大祸,正指挥几个小婢去搀扶胡不为。“快快!把西厢的客房收拾收拾,”他跟下人说道,“从暖阁里拿床新被,茶具桌椅都给我换成新的……”猛然间,看见老爷子一脸怒容,旋风般的从后院门里冲了过来。
“小兔崽子!你还没死么?!”这一声如炸雷轰响,满院人都给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动弹。
贺江洲哪知老头儿受了什么刺激这般大光其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说道:“爹!你怎么了?”
“你上哪去了?”老头儿喝道,“一早上没见你的人影,你的推山排云掌练了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功课?!”
贺江洲赔笑道:“我去接一位朋友。”他伸掌要介绍秦苏:“这位是胡姑娘……”
“我不认得你这些不入流的朋友!”老爷子一点不客气,打断他的话说道,一边伸手肃客:“姑娘你回去吧。以后别跟我儿子来往纠缠。”他见秦苏是个年轻美貌女子,只道是贺江洲在外结识的青楼歌妓,话中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他在你身上该付多少钱?“
“什么?”秦苏一时不明白他的话。
老爷子不再理她,仰脖向后院大喊:“佟总管!你过来!”佟管家忙不迭跑过来了,听老爷子吩咐:“你带这姑娘到帐房支取银子,跟她到老鸨那里交付了。跟她们说,以后见着这小畜生,给我用乱棒打出来!门都别让他进!”他怒目瞪向儿子。
听到‘老鸨’这一句,秦苏才终于明白:自己是让人当成青楼卖笑的下三滥女子了!
‘轰!’的一下,血尽往脸上涌去,秦苏的脑子仿佛瞬间胀大了几倍,眼前一片血色。她长这么大,何时让人这么羞辱过?女孩儿家的清白名声,竟然被这糟老头当着许多人的面肆意玷污了!
‘呼呼’的劲风急响,尘土和石粒被烈风激扬起来。灵气和怒气同时在秦苏体内沸腾,她身周的气流立时感应,狂暴旋转,在左近转成了好几个风涡。秦苏怒视着贺老爷子,喝道:“那老头!你我素不相识,怎能一见面如此羞辱我?!”
贺江洲大惊失色,心中只是叫苦:“坏了!坏了!这误会可怎生澄清!”
贺老爷子见秦苏居然身有灵气,而且修为颇为不弱,一时也大感惊奇。把目光投注过来,正看到秦苏捏个‘风火动’的指诀,出手在即。
“我是玉女峰门下弟子秦苏,你报上名来,咱们一决生死!”
“胡姑娘!先不要动手!”贺江洲这时哪还顾得上留意秦苏的真名,飞身挡在两人中间,苦笑道:“我爹他不是有意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看到秦苏秀眉倒竖,面覆寒霜,显然没有缓和的迹象,他情急智生,急忙又道:“你是来找胡公子的,何必节外生枝?跟我爹耗费了气力,就把正事给耽误了。”
秦苏点点头,看着贺老爷子,慢慢撤了灵气,道:“好,我们先去救炭儿,这事我以后再来跟你算帐。”
“咦!你认识小胡炭?”这下子该贺老头儿吃惊了,他看向自己儿子:“她是谁?不是你在青楼认识的……”
“爹!你别乱说!”贺江洲赶紧拦住。那边秦苏怒火又迸:“老贼!住嘴!”
“她是胡炭的亲姑姑!胡姑娘你别生气。”贺江洲两头做人。
“啊?!”贺老爷子傻眼了,一时倒没计较秦苏话中的不敬。“你是炭儿的姑姑?”秦苏仇恨的看着他,哪里肯答他的话。
“这可误会啦。”老爷子搔搔脑袋,满脸歉然之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讪讪解释:“我这儿子生性风流,在外面总结交些不干不净的女子,我还以为……”
贺江洲一听,脑子都要炸了,急骨着眼连叫:“爹!爹!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快进去吧!”
老爷子没脾气了,想跟秦苏道歉,可是老脸上实在挂不住,张不开嘴。静默了片刻,只得给自己找台阶:“我……去厨房看看……看早饭作了没有。”
这时天已过午,过吃早饭时间已经好久了。
“炭儿在哪里?你怎么把我领到你家里来?”等到贺老爷子拐进里院,秦苏才问贺江洲。
贺江洲道:“你先别急,胡大哥病得这样重,我觉得应该先找郎中给他看一看。我爹识得一些江湖名医,或许能助他调养过来……”
“这不用麻烦你。”秦苏道,“我只要知道炭儿的下落就行了。”
四个婢女站在秦苏身边,想搀下她身上的胡不为,可秦苏不让她们碰,只看着贺江洲:“你说吧,炭儿被坏人藏在什么地方?”贺江洲无计可施,只得说道:“好吧,你随我来。”
两人循着石板小径,穿过花园进入庭院。秦苏看见池塘边的空地上三个小童正在练习法术,地上丛生着一簇簇尖锐的冰锥,在烈日下反着亮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一身短打装扮,象模象样的步罡,存思,捏决,然后清脆的念出咒语,从掌中催生出一篷火焰,吞吐的红光如一条长龙卷过了冰锥,瞬间便把冰锥烧融了小半截,只可惜小女童年纪幼小功力太浅,法力不能持久,未能把冰锥一息融尽。
“姑姑!”花丛深处传来一声叫喊。怯怯的。
“炭儿?!”秦苏浑身大震,旋风般转身,循着呼喊传来的方向急切张望,看到六丈开外,一丛如焰火般灿烂的石榴树,奔腾着燃向高蓝的天空,树下一个灰灰的小童,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眼泪汪汪,扁着嘴要向自己扑来。
这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小胡炭又是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