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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过午。原本微温的日光又变得凌厉起来了,灼在裸露的肌肤上,隐隐生疼。
骡子跑得累了,这时放缓脚步,慢慢沿坡直上。秦苏注目前方,盼望着视野里出现人家居住的村镇模样。适才一番惊吓,让她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并不是没见过死人,从沅州城一路行来,路上也不知见过多少倒伏的逃难百姓。许多江湖人物在争斗中身首异处,曝尸野外,死状也极其凄惨。只是当时秦苏看来,只觉得悲哀,并没有恐惧。
可是,象刚才那样……秦苏打了个冷战,快速眨动眼睛,要挥去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片段。
视野中处处是残尸骸骨,截成两断的尸身,腹腔中流出黑色的脏腑,大群虫蚁聚集在暗淡失色的眼球处吸食,许多躯体断裂,扭曲成麻花躺在路边,面上是令人恐怖的凄厉神情……这样的经历是绝无仅有的,秦苏只愿自己从来也没见过这些场面。
坐在骡前的小胡炭似乎也被刚才的场景吓住了,隔了这半天,居然一句话也不说。
秦苏强压下那些令人惧怕的记忆,强振起精神,策动骡子向山隘行去。
越走越近了,隘口下面的景物一点点呈现出来,秦苏的满腔热望也一点一点的沉落下去。关隘下面是个凹处,然而却没有人家,一条土路翻越下去,弯弯曲曲,在一射之外又拐入山坡中去了,半壁突出的岩石,恰在那里阻隔住了秦苏沿路张望的视线。
秦苏失望未已,猛然间,听得头顶风声锐响,一条笔直的细长之物从眼帘上方急速迫近。她心中一惊,急忙间低下脑袋。
那支长物却不是攻击她的,在半空划个弧度,坠落下来,”嚓”的一声响,插入了地面。原来是一支长矛,正斜插在骡前三步处。
便在这时,关隘两边的土坡上同时响起了紧切的锣鼓之声,杂着许多人高声的叫喊。打眼看去,杂草灌木丛中,数十幅颜色各异的布旗正在摇动,也不知其中藏了多少人。秦苏吃了一惊,勒住缰绳,把骡子拉后了几步。
听得有人粗豪的大笑:“乘轿子要交轿钱,坐车马要交车钱,过水路交船钱,过这山路嘛,哈哈哈哈……”
一众喽罗齐声嚎叫:“就要给咱们山大王们交钱!”
先前那人厉声叫道:“来人听了,交出钱财,饶命不杀!”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山贼呐喊着从草石中蹦跳出来,人人手持两旗。原来刚才那番看似人数众多的壮观摇旗是他们合力装成的,意在夺人心神,立下马威。只是这支队伍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除了立在当先的胖子手里拿着大刀,其他人手中的兵器不是抓篱就是锄头,一个瘦弱的山贼居然拿着一把绣花剪,还作出种种狞恶的怪模样,张手张脚的作势,也不知是准备帮人剪头发还是剪指甲。
这只是一群贫苦农民组成的乱军,实在不足为惧。秦苏沉心观察了片刻,放下心来,缓缓提聚灵气,升上额间。她的法术再弱,对付三五只虎豹猛兽也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不用说这些平常乡民了。
一群山贼得意的大笑。眼见骡子上三人僵立不动,定是给吓住了。山大王们威仪万千,慑被四乡,这些旅客们焉有不立即束手就范之理?
不过,怎样从山坡上下来,委实是个问题,三人多高的山隘,可不是威风凛凛的山大王能够轻松跳下的,十几人七手八脚,架下梯子,一部分人顺着绳子滑落下来,跟在胖子后面得意洋洋的来抢劫财物。
“骡子,钱财留下!山大王们不会不讲道理,定会给你们留下性命的!”那胖子头领粗着嗓子叫道,刻意腆起肚子,让胸口那一丛茂密刚猛的胸毛完美的展现在猎物面前。
听了这么多人乱七八糟的叫喊,小胡炭不禁有些害怕,他反手抓住胡不为的衣角,问:“姑姑,他们是谁?”
“他们是山贼,要抢咱们东西。”秦苏答道,心思略略一转,这是胡炭半个月来首次提问,可得抓紧时机教他念书。当下又道:“炭儿还记得山水的山么?”她指了指远处绵延的山脉。“山贼就是藏在山里的贼。专门抢人东西的。”
小胡炭似懂非懂,“噢”的应了一声。
“贼,是左边一个贝壳的贝字,右边……”她停住了,小胡炭还没学过‘贝’字,这个‘贼’字结构太过复杂,还是先放下好了。当下又改口道:“他们是山贼,也叫小蟊贼。”
“长矛的矛,炭儿还记得怎么写吧?”她低声问胡炭,见小童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长矛下面,是两个小虫儿的虫字,这就是小蟊贼的蟊。”
胡炭‘噢’的一声,偏头去想两只虫儿拿着长矛是怎生模样。又偷眼去看那些越走越近的山贼。他实在想不出拿着长矛的虫儿跟眼前这些恶形恶气的汉子有什么联系。
“呸!什么小蟊贼,我们是山大王!”那胖子已走到骡前,见胡不为仍大剌剌的坐着不动,不禁心头有气,手中砍刀虚劈一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风响。“叫你呢!再不下马交钱,大王我赏你吃板刀面!”
“板刀面?那是什么面?”秦苏心中微感好奇,从胡不为身后露出脸来。她哪知这是山贼们的戏虐之语。
一众山贼看到她俏丽的面容,一时尽都呆了。先前秦苏躲在胡不为身后,众人并没见着她,待她闻声转过面来,才瞧了个真切。当下便有魂飞天外的山贼手中兵刃落地。
“这个小娘好漂亮。哇!兰心蕙质!”一个山贼低声赞道,居然还知道用上成语。身边另一个读过书本的同伴敲了一下他脑袋:“笨贼!兰心蕙质是这么用的么?这叫美若天仙!天生丽质!懂不懂?狗贼!”他倒忘了自己也是狗贼中之一。
那胖头领山贼早看的傻了,提刀立着,喉结滚动,猛吞馋涎。眼见着那张娇嫩的俏脸由探询变成好奇,又由好奇变成羞赧,变成恼怒。心中只想:“美人儿为什么会生气?她……她……唉,生气起来还那么好看……”
秦苏双颊晕红,又缩回胡不为身后去了,被一群汉子这样直勾勾的注视,实在不是一件美事。
胡炭忽然叫了起来:“小蟊贼!”他揪着鬃毛,高兴的叫道:“小蟊贼!”也不知什么事让他突然兴奋。孩童的喜怒原就难以捉摸,谁都不知他会在这时叫唤。
一众山贼出其不意,都从遐想中回过神来。那头领定了定神,恼怒的喝止:“什么小蟊贼?!小娃娃别乱说话!小心大爷我割掉你的舌头!”他拿起刀来,比划着威吓了一下。把小童给吓回去了。
“喂!你!还不下马来么?真要大王用刀去请?”胖子扬脖冲胡不为叫道,他不知胡不为与秦苏有什么干系,不敢口出恶言伤害。同时又不肯堕了威风,故意板起脸来,把一句话说得杀气十足。
哪知,胡不为身后一支雪白的手掌微微扬起,如葱的嫩指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胖子销魂未已,只‘咻!’的一声,一道透明的波纹形如半月,从那纤细的五指间飞出,层层波荡,极快的击中他掌中的大刀。
这一股大力如何相抗?胖子手臂震麻,大刀脱飞出去,横插刀右侧的山壁上,刀柄不住抖动。众山贼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转变,人人惊呼起来。
秦苏理了理额边的乱发,探脸出来,轻轻说道:“你们还想要我们的钱么?”胖子捧着伤手直吸气,泪水都疼出来了,哪里还有心情回话?
正在这时,山隘上面一个山贼快步跑来,隔远就高声叫嚷:“大大大大大哥,不不不不不好了,有有有有人……”这是个结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俯身立在隘口上,只把手臂往北方一指。他是山贼们设下的哨探,发现有人过来,赶紧来禀报,好让大哥们快些动手。
“有人过来了?”胖子提手咬牙问道。话没说完,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登时变色。
那马行得好快,重重踏落的声响如同击鼓般,倏忽而近。一干山贼都是惊疑不定,人人都感觉到了地皮的微微振颤,也不知这匹马是在奔行还是在砸山。“得儿,得儿”蹄声来到关口了,人人都把目光向那方向投去。
好快!一匹黑马如同闪电,瞬间冲出隘口,众人们还看不清马上乘客是什么模样,马匹已瞬间奔下十余丈,裹着滚滚黄烟扑面而来。那乘客显然料不到山隘后面竟然聚了这么多人,一惊之下,倏然抬起身子,大叫:“快让开!军情急报!拦路者格杀勿论!”
众山贼慌忙闪躲,可是,他们把守的正是山路上最狭窄难行的地段,却叫他们向哪里躲去?这里地势险要,两处土坡左右夹来,形成一处关隘,山贼们为了打劫方便,更将原本低矮的一面土坡垒高起来,将一条宽容三人的道路变成小段峡谷,好让行路的客商排成长队进入。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又能预想到今日之局?眼见着那匹恶马飞快迫近,人人魂飞魄散,惊叫着向秦苏这边飞奔。
马匹的速度到底比人快多了,眼见着就要撞上山贼,那乘客虎然起身,半立在马镫上,双手快速结印。
“天行地法,土地,排!”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土路正中如同被巨大的尖锥破开,深深刨出一道土沟来,沉厚的泥浪向前翻飞,如一重高高激起的波涛,直向山贼们当头压下。湿泥一潮连着一潮,只在眨眼的瞬间,后浪推动前浪翻滚填没了前方的道路,泥流冲势不断,拍在两边土坡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这法术当真凶猛之极,就在这片刻钻开了八九丈长距离,原先的土路被生生刨深三尺,翻起的泥土又在前路堆成小丘。
惊变起俄顷,山贼们哪能躲避?惊慌大叫着,全让汹涌的泥涛卷过,埋到地下去了。秦苏惊慌之下急忙提气跳跃,一手拎着胡炭的胳膊,一手抱紧胡不为,翻到了左边的土坡上。身下的骡子被这一坠之力压得前足跪倒,转瞬也被泥流冲击,和山贼们裹到了一块。
好厉害的五行土术!
黑马片刻也没有停留,风驰电掣,踏过刚刚堆成的埋着一众盗贼的土丘,留下一行清晰蹄印,迳前去了。秦苏心中惊疑不定,站在岗上看那乘客,却见他也诧异的向自己望来。两人就这么匆匆对视一眼,马匹急冲下山,片刻后便让弥漫的黄烟淹没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军士,英姿勃勃。看他身上乌黑的铁衣,便知是常年戍守边界的。秦苏想不到军中竟然有这样的法术好手。瞧他这样急匆匆的赶路,定是负有十万火急的任务,难道……是跟先前被杀的那群兵卒有关?他们是什么人,军队怎么会跑到这样的荒山里来?
秦苏茫然的看着远方越来越淡的烟尘,她单纯的头脑里想象不出其中的奥妙。如此,呆立了片刻,岗下土包里传来的响动又把她吸引了过去。
三名跑在前头的山贼只被薄泥掩盖,此时正奋力的从泥堆里拔出脚来,口中大呼小叫,显是余悸未消。
看那三名面无人色的汉子在惊慌过后,又急忙寻找工具刨挖同伴,被泥浆染透的身子看起来狼狈之极,秦苏心中忽然有些不忍。这些人多半是邻近乡村的贫民落草而成,瞧他们纳满补丁的衣裳和可笑之极的打劫兵器便可看得出来。时局不靖,他们没法子在土地上刨得生存之食,只得走进这样的偏门来。
乱世之中,万物都身不由己,这也怪不得他们。
秦苏叹了口气。这些道理,师傅在山中时常对她说起的。师傅还说,天下大乱,最受苦的正是这些平凡的百姓。他们无依无靠,逆来顺受,一生只在几分薄田上辛苦耕耘,遇着兵荒马乱的年代,便是他们命运不好了,忍受着猛甚于虎的苛捐杂税,忍受着官府的欺压,还要时时提防不知名灾难的降临。
一念及师傅,秦苏心思悠悠,又转到从前在山上听师傅教导的日子来了。想起那些温和的话语,那些赞许的眼神,禁不住心口一阵温暖。师傅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对待一众门下弟子都是很和蔼的,玉女峰数十名女弟子,她待之如同己出。可是……她对胡大哥怎么如此绝情?丝毫不让他有抗辩的余地,就下了重手。
秦苏摇摇头,努力甩去责怪师傅的念头,心中只想:“唉,胡大哥当真冤枉,听信了我的话,去见师傅,哪知却得到这样的下场。”
愧疚涌上心来,她眼眶有些湿润了,偏头去看胡不为,胡不为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沉静如石雕。
他看不见玉人投来的自责自怨的眼神,看不到面前亲生孩儿面上茫然的表情。他只是在看,无数浮云来去,无数林涛翻涌。眼中峥嵘着险峻的山崖,如怒剑直指天宇。一重重淡青的山脉,在他眼中蜿蜒。青天之下,一切生者死者,动的,静的,只投影在虹膜之上,并没有通过他的眼,进入他的心。
身边有风激荡,呼啸的穿林之风能撼动千百棵巨木,却不能让这双眼睛眨动一下。那双明净的眼睛,已经不能再表达他的思想了。天下苍生,万事万物,仿佛已经与他毫不相干。他就那么沉默的坐着,有呼吸,有心跳。然而他的感情和记忆,已经被封藏起来。
“胡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回复以前的样子。”秦苏心中轻轻说道,她拉过他的手,慢慢的摊开,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胡不为瘦瘦的手掌上,骨节突兀,老茧横生。
“我带你到江宁府注去,咱们就在玉女峰下躲着,我要偷上山去,把你的魂魄给拿回来。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只要秦苏活着,总教你回复得好好的。”秦苏哽咽了一声,一滴透明的东西穿过她的指隙,落在了胡不为的掌中。
胡炭在旁看了,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他看到秦苏肩头抽动,知道她在哭泣。“姑姑为什么哭?她是怪炭儿不听话么?”两岁孩童的面上,显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许是早产的缘故吧,又或许是出生以来不间断的奔波生活,让他早早学会面对苦难。小胡炭要比正常的同龄孩童识事得多了。他不发一声坐着,看着秦苏默默饮泣。
一只失侣的林雀在山中声声凄鸣,与秦苏遥相呼应。
山岗下忽然传来了山贼们惊慌的哭音,伴着‘噗,嗒,噗,嗒’的声响。泥土埋得太厚,他们挖不出自己的同伴。
“葫芦!葫芦!你挺一下!马上就好了!你不要闭眼睛!”
听那些汉子一边哭着叫喊一般奋力挖土的声息,秦苏猛然醒转了,泥土下还埋着人呢!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候!她慌忙收了泪,站起身来。
四个汉子正在发狂挖掘。道边上,还有三个萎顿的山贼靠山壁坐着,一个稍稍恢复力气的瘦子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帮忙。那座高高的土丘已经被挖开一小块了,碎土之中,现出一个覆满黄泥的脑袋,一支手臂,一条鞋子不知去向的腿。十多名山贼都被埋在这里面,不知生死如何。
四个大男人稀里哗啦的哭着,一边选地方刨土,一边给土中的同伴打气。只是,瞧他们这样挖掘的进度,只怕等不到挖开土丘,下面的人全都死光了。
“几位大哥,你们歇一下,让我来吧。”秦苏轻飘飘的从山岗上跃落。白色的裙幅展开,如同一个凌波仙子般。四个汉子见了她这番身手,哪还有不立即从命之理,忙不迭的退到道边,眼巴巴的看着这个不计前嫌的救命仙人。
灵气凝聚上来,秦苏把气息转入耳后,微凉的感觉在烈日下很舒适。她不擅长控土之术,不能用土咒将面前的小山破开。想来想去,只得用自己最拿手的凝气化形术了。
“风无影兮气无踪,生天地兮穿山林,我是使者承天意,号令行动莫不从!疾!”
“嗡!”的一声颤响,如同勾动琴瑟的丝弦,众人耳中听得嘶嘶之声不绝。峡谷中流风四起,波荡的空气堆涌潮动起来,把射下的日光也给搅得颠浮不定。明暗跳跃之间,一个巨大的透明之物在秦苏头顶上方不断凝聚,浮凸的形状,像一块阳刻的图形。
一把偃月刀生成了,只是其大无比,比平常的兵器不知要大上几倍。一干山贼张目结舌,连惊叹的话都说不出来。
“嚓!”秦苏指挥气刀横斩过去,登时将山头的大块泥土给削了下来。再左右来去几下,那座土丘便象被菜刀砍削的地瓜一般,处处是光滑的切痕。未几,土丘便被削得七零八落,秦苏用劲十分小心,眼看着土中露出了一人的头发,立时停手,改凝出铲状的气物挖掘。
法术的功效要比人力强得多了,只不多时,原先立起一人多高的土丘便已消失不见,十几个倒霉山贼裹着不多的泥土显出了身形,一旁看着的山贼惊喜交集,不等吩咐,叫喊着冲上前去,用手去抠同伴身上的泥土。
十三个山贼让泥土埋得久了,闭气过去。差幸没有人丧命。不过,若是没有秦苏援手,那结果如何就未可知了。秦苏叫人拿水来,挨个喷洒,又让他们掐昏死者的人中,直过了顿饭功夫,一群人才悠悠醒转来。得知自己死而复生,到鬼门关前溜了一遭,许多人喜极而泣。
秦苏微微一笑,飞身上岗,把胡不为和胡炭抱了下来,看看骡子伤得不重,牵起来就要离开。
“姑娘……请留步。”那头领在后面叫道。他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近前来,满面羞愧之色。
“啪!”毫无预兆的,胖子伸掌在自己的胖脸上狠抽了一个嘴巴,皮肉上立时一个红印。
“你这是干什么!?”秦苏惊讶之下刚想阻拦,却已晚了,胖子已在另一边面颊上重批了一记。
“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实在死不足惜!”胖子看了胡不为的反应,早看出他神智不清,因此话中只跟秦苏道歉。
“多谢姑娘不计前嫌,救了咱们几个人的狗命,这番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你……你……”秦苏脸上胀了又胀,红到脖子根了。她一向就不知如何与人打交道,见这人这般悔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在村里被恶霸压迫,租不到田,只得出来干这打劫的营生……姑娘不要误会,我说这话,不是请求姑娘原谅,我是想说,咱们庄户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他日姑娘要有什么难处,莫要忘了告诉咱们……”
“姑娘法术高强,料想咱们泥腿子也帮不上忙,这份恩情,咱们就先记下了,日后但有所命,我关金锤拼死也要遵从,请姑娘受我一拜!”那胖子双手过顶,朝秦苏跪了下来。
“不不不!大哥,你起来……”秦苏慌忙去扶关金锤。哪知‘扑通扑通’,关金锤身后又跪倒了一片,秦苏傻了眼。
“坏人,打坏人!”胡炭捡起一粒小石,扔到了关金锤面前,又躲到秦苏的腿后去。胖子没有说话,伏在地上频频叩首。
“炭儿别打,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变好了。”秦苏拉了一下小童,赶紧上前去扶起了关金锤。这次关金锤不再阻拦,站起来了,抱拳深深一揖。后面的喽罗有样学样,都作了揖。
秦苏忙道:“众位大哥,我……我……我走了,你们都起来吧。”见关金锤一副恭顺表情,又加一句:“你们别再跪了……”说完,把胡家父子置到骡子上,牵起来逃也似的离开峡谷,她羞得满面通红,不敢回头看。
直到转过突岩,拐进了弯道,秦苏才长长吐了口气,擦擦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汗。
片刻后,心情平复,便沉下脸来对胡炭说道:“炭儿不乖,刚才为什么捡石块打叔叔?”
胡炭不说话,睁眼看她,两只小手纠结在一起。他哪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秦苏见他一脸疑惑表情,叹了口气,缓和声音说道:“那些叔叔本来是坏人,后来,姑姑帮了他们,把他们从泥土里面救出来,他们感激姑姑,就变成好人了,炭儿不能用石块打好人,明白了么?”
胡炭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他小小的脑筋里,哪里知道好人坏人还有这样的转换分别。一会儿是好人,一会儿是坏人,那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心中不解,只是,秦苏的责怪他倒是听懂了,姑姑不高兴,是因为他刚才扔了石块。
原来,朝人扔石块就是不对,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胡炭心想。
见小童默声不语,秦苏又跟他耐心解释:“有些坏人没有饭吃,肚子饿,所以才去做坏事。炭儿肚子饿了,是不是很难受?”
小童用力点点头,委曲的看一眼秦苏。跟爹爹走路,经常饿肚子,小胡炭实在是印象深刻。
“他们饿肚子了,又没有办法,就只好去作坏事。要是炭儿对他们好呢,给他们东西吃,他们就感激你,以后就不做坏事了。炭儿明白了么?”
胡炭‘喔’的应了一声,仍然似懂非懂。不过,秦苏的一番话语,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了。
○注:江宁府即南京,原为南唐京都,北宋初期(975年),宋朝攻灭南唐,将江宁府改成升州,直到1018年才又复名江宁府。若按铜炉故事发生的年代(986年),此时江宁府该称升州,只是为了文字读感及后续之需,仍取前称。有认真的读者请勿以此为笑。文中地名大部分来自史实,也有杜撰,皆为行文需要。后篇若非情形特异,不再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