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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心下大震。看那长物节肢僵硬,黄褐的硬毛覆生其上,有如虫足,却不知是何古怪兵器。耳中听见飞猁嘎嘎惊叫,不住扑翼,风声沉郁急促,拍得浅沟上空泥尘弥漫。显然它已被八祖制服。这人当真厉害,只一合之下,便将这只成年飞猁轻松制住了。流云与长嘴飞怪动过手,知道它们厉害,自己尽展所能,尚被它们追得狼狈逃命。先前还自信满满,认为能对付一头七百年飞猁,但经此一难后,他再不敢托大。飞猁力大无穷,又因居在山林,习染瘴气,镇日吃食毒蛇妖物,也会喷射剧毒口涎,真不虚江湖传言。
这连日来他仓皇逃命,无时不刻不在寻求破除飞怪之法,但只想出 ‘快、狠、准’三字,此外别无他法。出手必须极快极狠,令飞猁不提防下便被制住。万不能让它再有机会挣脱。便如他先前先凝辟易筋,一气呵成又请出木剑斩断它的脚爪一样。若他当时还有犹豫,那飞猁就能挣断辟易筋了。不过人力有时而穷,这快、狠、准三诀是每个习武学术之人刻苦寻求的目标,但要能练至娴熟无碍,却又不是短时内可竟功了。
飞猁既然厉害难缠,能如此轻描淡写便收服它的,必是法力高强之人,而且又用了那般奇形怪状的兵器,按理说来,如此法力高强之人该当不是无名之辈。可是任流云搜尽记忆,也找不出一个与 ‘八’字相关联的人物来。象什么 ‘八龙寺’ ‘七符岗’ ‘六牛破岳山’他倒知到几处,只不过都是地名,跟这人也挨不上关系。
正在惊疑间,听见那被抓走的飞猁叫声突然拔高,洪亮凄惨,转瞬间嘎然而止,便跟生生被利刃切断一般。林里登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两怪 ‘伏——伏——’的振翅,以及 ‘咯嚓—咯嚓’的奇怪声响。头上两只飞猁见同伴被拿,不知怎的,竟然不敢下落,长鸣数声便要逃开。流云听见它们急切鼓动飞翼,拍得林木枝叶如波涛一般翻伏,鸣叫之声渐渐远去,心中大感奇怪。他素闻飞猁报复心最重,只要有人招惹了它,必要报复偿还,不管仇人在哪,它追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不死不休。兼又十分重情重义,种群中有一猁被人欺侮,其余所有飞猁都会联合起来报复,是以在江湖中都称它们极为难缠,若无必胜把握,都轻易不敢撩动。
眼下这两只飞猁看见同伴受难,竟然会抛下不管,各自奔逃开,却不知又是何道理了。他心下糊涂,便钻出土洞出来查看。便在此时,头顶上传来一人冷笑:“嘿!无知畜生,当着我们的面还想跑掉么?真是异想天开!”声音才落,一条细腻光滑的黄红之物倏然飞卷,去势如电,透过密密重重的枝叶追那二猁而去。此时飞猁拍翅数下,距离已远,这细长带光泽之物竟然也伸得极长,速度又快,流云眼中只看到晶光闪亮,那细长物上面似有烂银一般,大量的黏液在日照下甚是鲜明。
远处 ‘嘎——’的一声长叫传来,飞猁已被卷住,滑腻的长物左右震动,猛然收缩,力量透到末端,将被卷住的飞猁大力收拉回来!飞猁徒劳地拍着巨翅,却一点用处没有,带着轰然风响, ‘豁拉’将顶上一片粗壮树枝压折,带着大片碎枝绿叶砸到浅壑中,登时伸腿抽搐,长喙开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这坠落的力道何等凶猛,它的身下土地已被砸出一片半人高的土坑,湿泥翻卷喷射出来,直溅到四五丈外流云的衣衫上。任它再如何铜筋铁骨,此时也必定都碎裂掉了。
流云心下骇然,还未及反应,那长物又起,片刻间又将先前被他所伤的飞猁也卷将下来,同样在地上砸出土坑,土木纷飞。两只飞猁并排躺倒,大翅弯曲折断,沾着大量泥点,歪歪斜斜支在地上,跟两扇破败的乌黑木门一般。四只黄色的大眼睁得极圆,腿爪不住收拢伸直,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几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流云张目结舌,木然看着地上两只不停抽搐的飞猁。只在片刻间便如风扫残云,将几只令人头疼非常的飞猁格杀,其势之猛,其速之快,端的匪夷所思。流云虽然多年游历,数会名家,但让那些术界成名之人来杀死飞猁,要想这般轻松自如,只怕也很难办到。除非青叶门门主叶蘅或是无心庵的广严师太等前辈名宿,又或是传言中的 ‘排云弓’ ‘青龙士’一干高人,才能如臂使指,呼吸间斩之于无形。
当下再忍耐不住,提了剑纵出浅沟,要见识一下这几人是何来历。他身在半空,切口先传:“一潭映明月,光耀四天清,洪洲清潭派流云见过诸位……”话未说完,看见林中情境,登时如中雷击,心脏涨满,不禁骇然而呼。
地上的飞猁早已身首异处,暗黑的血迹将地面染了一大片。它的肚腹、颈部各有一支黄褐色的巨大尖足插着,往上看去,两只长足勾折弯曲,硬毛簇生,却是从一个黑衣老者的后颈衣领处生出来的!那老者站在另两名黑衣人的中间,正面对着流云,年纪六十有余,身子向前半倾着,双臂叉在腰间,睁着一双白色的瞳仁木然瞪向前方。他上身的衣衫已经解开了,露出苍白干枯的肚腹来,前胸向两边张裂,二十四支血迹斑斑的肋骨长长伸出,比平时粗长了十倍不止,如两排怪兽的獠牙,左右咬合,尽插在面前飞猁的尸身上。
肋骨一张一合,吸取飞猁血肉。便跟一只巨大的昆虫正在咬食猎物一般。
流云倒吸了一口冷气。任他见惯怪异场面,此时也不由的浑身战悚,一股凉气从腰后蹿到头顶,再回到眉间。四肢百骸便如裸露于滴水成冰的三九隆冬,冰凉颤抖无法自已。他胆气再壮,见到如此妖异邪恶景象,也不禁惊骇而呼。
那三人没料到此处竟然藏得有人,闻声猛然转过身来。除过那白目老者,另二人目射寒光,错步成弓,手上已抽出兵刃,凛凛看向流云。
流云只震惊了片刻,精神立即回转,既知三人是邪魔妖孽,再不说话,一拍腰间,小木剑破囊而出,精光幽幽,围在他身边慢慢转动。道人斥了一声,伏魔三才剑铿然脱鞘而出,化成三剑,匹练般向三人飞卷直去。随着手指动作,辟易筋环成透明玉带,贴着地面绕向敌人。他已知此时形式危急,更不稍作停顿,脚行狐步,在地上横踏斜蹑,凌空点虚,按着八卦方位,踏开十二迹禹步法,在绿叶间勾画出一个清晰的凤凰展翅图象来。这步法却与他惯常施展的豁落斗罡步法大不相同,足踏三三之数,合九步,勾出十二迹,头尾接连,宛然成形。是清潭派历代传授高深禹步,名为 ‘九凤雷火破秽斗罡’,极具克魔破邪功效。流云此时功力未臻大妙之境,勉力行来,必大耗精元。只是他见识过几人功力,早料知自己今日必当无幸,但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断不容此妖孽在眼皮底下逃脱害人而自己无所作为。于是拼死相赌,生平第一次使出这耗费精元的召神步法,决意同他们玉石俱焚。
“凝阴合阳,理禁邪原。妖魔厉鬼,束送穷泉。敢有干试,摄赴洞渊。风刀考身,万死不原。天地有法,九凤聚元,雷火加持,以镇五行!急急如律令!”
咒语才毕,以流云为圈心,土地登时变成黄红透亮颜色,如烧熔的岩浆一般。热气腾腾直上,地上的新鲜枝叶只在片刻间便给烤的焦黄扭曲,燃烧得直剩灰烬。那几人被突来的三才剑和辟易筋缠住,正自手忙脚乱,猛听见一声高亢短促的鸣叫,似从天外传来,嘹亮震耳。随着鸣声,愈来愈红的地面冒出一大丛火星,篷燃炸开,展在众人面前,却凝成一片鲜艳的翅膀形状!
流云心下大喜,不意想自己急智之下发威,竟然也得竟功,只这三才剑和辟易筋便令三人忙之不迭,片刻后九凤雷火咒法生效,更不容他们逃出生天了,心中既喜,便疏了提防。看着第一只巨大火凤从地面探出头冠,仰天喷吐火球,另八只火凤鸣声此起彼伏,也开始挥动翅膀,不由的胸怀舒畅,直欲振臂高呼。
却哪知眼前闪过黑影,胸口一痛。一条黄色滑腻的细长之物趁他不备,迅雷般穿过凤凰影象,已透过他的心窝,从背后翻卷出来!
抬眼看去,却见左侧那名黑衣人一膝跪地,正阴恻恻看着他。右手平举,这细长的肉索正是从他袖中飞卷出来的。流云口喷血沫,跪倒在地,面对着土地伏了下去。神智渐渐模糊,眼前影象开始重叠,如被浓雾遮掩一般虚幻,身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可叹他一生刚强,对奸邪妖孽从不姑息纵容,又不肯躲避险恶,二十余年行走江湖,屡逢危难,到今日终于遭遇不幸。当真是旦夕祸患常身畔,几人能得保全归。
流云倒下后,三才剑和辟易筋便自解了,九凤雷火咒未得施展,便没了他精神控制,当即消失,土地又还原成先前黑黄颜色。
那伸出长索的黑衣人见流云跪倒伏下,身下鲜血汪成一片,料想他已毙命。便收了古怪兵器,向那白须老者道:“坛主,属下不查,让这道士惊动八祖,请坛主恕罪!”另一黑衣人也躬身道:“请坛主罚责!”那白须老头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们去搜搜他身上,可有什么宝物,若是找到好东西,教主高兴了,大家都有功。”二人恭声应答,走到流云身前摸他背囊。
流云最后听到的一句话便是:“这臭道士没多少能耐,倒吓我一跳……”
胡不为这数月来过得并不安宁,总预感着有什么不祥之事将要发生。只是进入冬季,天气寒冷,妖兽经过的也少了,日间生活也没什么碍眼不顺之处。胡不为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见又无事,便渐渐放下了心。
这些时日来他潜心研究《大元炼真经》,颇有所得。先前流云点拨的一句画符诀窍,于他而言,确是拨云见物,云开日出。眼下他已能画出土符和火符,虽然法力低微,不能如术法高人一般凝物成形,攻击伤害敌人。但闲暇之时在房前屋后聚几个小土堆,早晨烧粥时隔空烧张符引火还是行的。胡不为喜不自胜,日日演练给老丈人和妻子看,常招得二人侧目相看。
赵氏的肚子却是越来越大了。秋去冬来,天气一天天变的寒冷,下过几场大雪,春节又到了。她已怀了八月身孕,俗说十月临盆,眼看着过完春节,就该张罗着接生婆来替她接生了。一家四口半人其乐融融,都为这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感到振奋。尤其是屠夫,一早就买了大堆棉衣棉裤,并绣花小球鞋,要给外孙穿。老头子还殚精绝虑,拟了一篇训练外孙的计划,让胡不为书了下来,挂在厅堂内。这些训练课目民间多有流传,老头子倒记的清楚,全列了条文,不外乎劈柴扎马,勤练菜刀,又什么挑水潜溺,弓射骑术。还兴致勃勃到汾洲寻武师,讨教拳脚技艺。众人任他老来疯,也不说他。
小寒过后,进了三九。天气愈发寒冷了,定马村到处覆着皑皑白雪。成了一片冰雪天地。村人都穿上了老羊皮袄子,或是大棉衣,乍眼看来都跟大熊一般,在村中各处串门。这冬里农活暂歇,人人都憋着劲,倒比在夏日闹得欢实了。
还有半月便是除夕,家家都要置办年货,只是道路堆雪没膝,行走极其不便。走一趟汾洲要花大半天工夫。胡不为家早有远见,在中秋时备的物品还未用完,香烛是法师必备之物,都有现成。家中又自养了鸡鸭,一干物事都不短缺,只让进城的人带些猪鱼回来了。
这一日又下了一场大雪,外出不便,胡不为召了家人到堂中坐下,要演示舞火术。老屠夫听说女婿又有好杂耍,甚是卖力,帮着在屋中搭了干柴,摞得老高。胡不为得意洋洋,吩咐妻子岳父母大人边上躲好了,从怀中抽出一张火符来,道:“这火符是高深术法,学到极深处,便是烧掉一座林子,毁成白地都不在话下的。亏的我日夜勤练,才有今日所成。嘿!要是一般人来学,料想也不能学得如此轻易。”自吹自擂了一阵,口中喃喃有词,却是按照经书上 ‘咒篇’上的催火明咒来念,他记心甚好,这累日来日夜攻读,倒尽记住了里面拗口古怪的咒法。催火明咒是增加火术威力的,胡不为不知是否有效,但既然要演舞火之术,念这咒法自然对症。
赵氏找个靠椅,到墙边坐了,看他面色肃然,颇有庄严之态,不由觉得好笑。胡不为这几月来习练控火之符,每每指挥不当,让火苗到处乱着。家中各物遭殃不说,还烧掉了自己的鼠须,额上也给烫出泡来。他索性便将髭胡给剃了,若不是头上涂着疗伤兽油亮晃晃的,又一顶无数烧焦黑孔的青布小帽,马虎一看还算是个俊俏中年人。
一通什么 “丹书紫字,以镇六宫。内化金由,外降飞龙。琼舆羽盖,玄张轩昂。云骑来迎,四会八通。七曜紫景,悄行太空……”的咒语念完,胡不为便将手臂抖动起来,右手持符,虚成鹤嘴,按着书中所言顺反各转了三圈,左拇指又掐住中指指根,口中喝一声 “燃!”,那符果然听令,暴燃开了,旋出两朵小小火花来。只是燃的不是地方,将胡不为的手掌给点着了。胡不为 ‘嗷!’的一声,跳将起来,鼻涕眼泪尽出,忙不迭缩手,将手拿到嘴边不住吹气。那手却已被烤红了一片,跟红烧乳猪相似。赵氏又气又乐又是心疼,站起来回到房中,拿出备好的獾油给他搽上了。待得收拾停当,再看空中,那两朵小火苗早旋成十几朵了,悬在柴堆上,围成一个碗大的小圈不住盘绕。
胡不为再续前勇,走近前去,伸出涂了油的亮晃晃一支手指,向着火苗一点,心中默想:“分开……分开……分开……”几朵小火苗果然识趣,一顿一顿分离开了,又听了胡不为心中存思,上下起落,左右跳荡,扭捏顽皮之处,便跟一群小孩儿在跳舞一般。屠夫见到这等好戏,眉飞色舞,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连鼓掌。
赵氏见丈夫志得意满,一张脸笑成了花,也感喜乐。她经历过大难,活转来后便万分珍惜目下生活。说服屠户和老娘,都搬来跟胡不为住了,以便日日见着。那边的房子找了一个老嬷看守洒扫。她向来无甚欲求,性情恬淡,只盼这平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生几个孩子,养一群鸡鸭。男耕女织有点困难,男骗女织也行。不求甚么名动天下,加官进爵,只求小日子过的温饱不愁,便不枉这一生了。
胡不为自不知妻子这些百转柔肠,一心耍着火苗,一双眼睛时睁时眯,眉眼生动,醉心其中。大凡学法术之人都是如此,刚悟得一点门道,便喜不自禁,要卖力向他人展示。
“赵叔,你看这手耍的如何?”胡不为见老丈人目驰神摇,转过脸去问他,巴望能听到一两句夸赞之词。老头儿不负所望,翘了大指头连声叫好。胡不为心下大乐,将杀猪老丈人引成平生第一知己。当下指挥几朵火苗跳进柴堆,燃了起来。一时屋中明亮耀眼,众人围坐下来取暖。老头儿又将酒壶拿来,煨在火边温了,与胡不为就着腊肉对酌。
到次日清晨,老头儿起来上茅房,刚进堂屋,猛的绊了个跟斗,一屁股蹲坐倒在地上。正自气恼,却看见胡不为披着睡衣从门外走进来,扶他起来了。曦光下看得仔细,看见屋里屋外,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土包傲然鼎立,原先平平展展的土面变成了十八小伙的脸儿,净是鼓包。胡不为满面愁容,说他早上习练御土之术,弄出这许多土馒头来,只是再也回转不下去了。屠户又气又急,偏又骂不得他,进到茅房去一通乱踢,拿木桩子出气。
到天亮赵氏母女起床,看到这般景象,少不得又是一番数落。胡不为找单枕才来铲平了事。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还有两天便是除夕,一家人清洗香炉,扫洒庭除,蒸制年糕,忙的不亦乐乎。单枕才和莲香也过的红火,窗前早贴了自剪的童子抱鲤鱼剪纸。又一对大红灯笼挂在檐下,甚是喜庆。这莲香心虽凉薄,手却轻巧,针黹剪纸手工俱佳。只是胡不为经过上回一事,对她鄙夷不已,日常都不进单枕才家门了。单枕才倒时常过来串门,开些未来小侄子的玩笑,帮忙做点粗活。对莲香的心性,却只能摇头苦笑不语。
胡不为蹲在院子里,口中哼着曲儿,拿了丝瓜络清洗香炉,不时掏出一张符来,在地上鼓一个土包。正学得精彩,猛听门前道上马蹄声响,远远就有人问道:“胡不为胡先生在家么?”抬眼看时,不禁心头大震,手中香炉掉落下来,在地上摔成碎片。
一人说道:“哈!这便是了!亏我一番好找!”四骑马扬鬃奋蹄,越过围栏驰进院子,在他面前同时顿步。四人一般打扮,通身混黑,只余一双幽光隐然的冰冷目光望向他!其中一人桀桀怪笑,问道:“胡先生,可还认得在下?”胡不为魂飞魄散,早认出此人正是夏月时在汾洲城外所遇的黑衣人,当日他与圆觉和尚赌腕力被击败,也曾用这等冰冷目光看向自己。却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于他了。那黑衣人冷笑道:“嘿!当日坏我好事,就想这么逃过了?这住的什么破鸟村子?让我找了两个多月!”胡不为脚下打抖,强做镇定,问道:“我……在下坏了阁……阁下什么……什么好事?”他几经危难,胆气已较先前壮大,只是面临惊变,仍不免嗓音带颤。
那黑衣人双眼眯成一线,唇中蹦出字来:“我千辛万苦寻的蜃珠,还有圆觉秃驴的夜金砂,这两样宝物全让你给搅黄了!你说,你是该死不该死?”
胡不为心中惊悚,却听见四骑中间的一人喝道:“圆木!废话少说,如果他有宝物,趁早取了来,教主的贺辰不到四个月了,我们还要到别处寻找呢!”那先前说话的黑衣人躬身拜下,道:“是,坛主。”少停,又道:“这人当日不知持着什么宝物,会大声鸣响。属下与那和尚斗力,刚要请出圆祖,听到鸣声后圆祖便不爱出来了。属下是想问出他的底细,知道宝物来历,也好再去寻找。”
那坛主声音甚是苍老,听见回答,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圆木得坛主默认,再转向胡不为,恶狠狠说道:“姓胡的!识相的就赶紧把宝贝拿出来,别让爷爷们使出手段来折磨你!”胡不为心中惊慌,知道他们要抢镇煞钉,正不知所措,屠夫拎着一把厚实阔大的杀猪刀,从里屋冲出来了,怒目圆睁,喝道:“什么狗东西!到赵爷爷家撒野来了!”原来他在屋中扫除,听到胡不为与诸人对话,心中不忿,到厨房寻了惯用的剔骨大刀冲出来,想把他们吓走。
这一招他数十年来屡试屡灵,也不知吓跑了多少貌似狠恶内容草包的莽夫泼皮。旁人见他这般威猛声势,大刀当前,往往便是缩头一吓,慌忙远遁。然而这一次屠夫失算了,那圆木眼皮都不抬,只一挥手,一条凹凸不平长满赖疣的乌黑之物从袖中射出,贯入他的大腿中。屠夫哪知这几人心狠手黑,一言不发便施辣手。当时重伤负痛,大声惨叫起来。胡不为见老丈人吃亏,片刻间便见了血,不由得大慌,高声叫道:“不要打他!不要打他!我给你们,我给!我这就去拿!”便在此时,卧室中的镇煞钉嚯嚯鸣响起来,声音尖利已极。
胡不为快步抢进房去,从褥下拿了钉子走出来。钉子青光极盛,入目耀眼,却比前几月碰上铁貂时明亮得多。胡不为不明所以,拿紧了钉子直奔出门。哪时急变骤生,一脚刚跨出门槛,手中的灵龙镇煞钉豁然吟响,清越入云。一条青色飞龙从钉头暴出,变成一道青色玉带当空斩下!将圆木袖中的乌黑之物当场砍断!
那乌黑之物冒出白浆,在地上扭曲扑腾,便如蛇虫一般。这下变生肘腋,人人都惊呆了。圆木凄声惨叫,从马上跌落下来,不住扭曲,身上咝咝之声不绝,腥臭的白雾从全身窍孔急喷出来。
“坛主……救我!”圆木虽身遭巨损,但神志清明,向当中的老者求救,只是反噬之弊一点不等人,话音才落,身上已冒出脓水,片刻间便将他融尽了,变成肉汁渗入土中。只剩了一堆黑色衣物团在马蹄边。
“你……你竟敢杀了圆木!”一名黑衣人目睹教友惨状,又惊又怒,俯下身来,对着胡不为虚空就是一拳,一条红黄的滑腻物事从他袖中飞出,迅捷直取胡不为的咽喉。胡不为脑子木了,见那肉索袭来竟不知躲避,眼看就要被古怪兵器贯穿咽喉,变成睁目死尸。哪知镇煞钉威力非凡,急切间又飞出护主,一声嘹亮长吟,青龙飞掠,左右翻飞数下,便将那黄色肉状之物绞得碎裂,变成指头大小的肉块掉落在地。
那人目眦欲裂,却料不到这猥琐胆怯的乡下骗子竟然有此手段,只痛哼了一声,待要求救已然不及,顷刻间雾气翻腾,身体又被反噬吞没,和圆木一般化成了浆液,从马背上淌下,滴滴答答落到土中来。
剩下的二人哪晓得其中原由,见片刻之间己方便损折了两名好手,惊得面目煞白,急勒缰绳便想转身逃走,马匹受痛人立起来,咴咴嘶鸣。他们远从大理而来,到此处原是要办理大事的。行动程中,听圆木说过赌胜之事,均觉得胡不为身怀异宝,若能强抢过来献给教主,只怕教主会很高兴。一行四人料理事毕,便按着圆木之言,以汾洲城为据点,在方圆百里内
绕圈寻访一名 ‘身穿道袍,长两撇鼠须,形貌猥琐’的中年汉子。几人折腾了两个月,到底从村民口中得知了线索,顺道寻来了。一路上圆木不住描述胡不为如何在自己目光下心惊胆战,慌忙逃脱。如何胆小怕死,不敢与自己对视。众人心中先入为主,早把胡不为当成一个胆小如鼠的猥琐草包,纵然宝物厉害,己方共有四人,难道还怕了他了?
哪知见面以后,这猥琐汉子竟然手爪极硬,只一合便毙了两名同伴,心下如何不惊?只恨自己偏听人言,此时莫名其妙便身陷险境,也不知能不能逃得性命了。急怒之下,心中已将圆木的亲属都咒了个遍,圈马回转,越出墙外。这一番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干净漂亮之极。那坛主还怕胡不为追击,仓促从腰中摸出一把钩来,奋力向后甩出。他料想胡不为断不会轻易容他们逃遁,定在身后追赶,这回马钩便是盼望能阻他一阻的,原没指望能伤害得他。
两匹马尚在空中,便听到了胡不为的大声叫喊。那坛主急切回头一瞥,却见胡不为面色痛苦蹲在地上,那把短钩已没入他的腹部。鲜血洒下,染得衣裤一片通红。堂主这下当真是惊疑交集,不知他是不是当真脓包躲避不开,还是假意示弱,引诱自己入套。不及细思,策马远远跑了百丈有余,听得后方并无人追赶,才收了缰,转过马头查看。
胡不为肚肠已穿,跟着老丈人蹲在地上,长声嚎叫,疼的面色嘴唇一片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直落。这顷刻间经历生死大难,心中这份惶急,又岂是言语所能描述?鲜血怎么拦都拦不住,漫过指缝汩汩而出,地上斑斑点点尽是猩红的血迹。肚中锐痛如千针钻刺,万蚁咬噬,直入骨髓,如何忍熬的住?胡不为万分不可置信,只大张了嘴,声嘶力竭叫喊,泪水鼻涕口水尽滚落出来。
“爹……不为!”赵氏挺着大肚子,也大声哭叫,从里屋出来踉跄奔前,一把搀住了胡不为。胡不为被这一扶,肚腹又是一阵钻心疼痛,当下呻吟起来,终于放声痛哭,口中叫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爹!娘!你们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谁有还丹?!救救我!我给他作牛作马!救救我啊!”他原就胆小谨慎,怕死非常,可是偏偏厄运加身,眼看着肚中创口血如泉涌,性命一点点失却。自己方当壮年,孩子也快要出世,娇妻温柔贤惠,岳父母待己如同身出,以后还有大把精彩日子等着去过。可是这贼老天竟又开了这样可怖玩笑,再过片刻自己就要闭目死去,变成一具冰凉尸体,再抚mo不了妻子的脸,再感受不到银子拿到手中的欢欣,想来怎不令人痛悲惧怕?
赵氏母女也跟着痛哭,一时悲声大放,衬着地上星星点点洒落的血滴,甚是凄惨。胡不为悲愤交加,又是惊恐,又感凄凉。心中只是大叫:“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两名黑衣人见到胡家惊惶哭叫状态,全不似做假,当即放心。嘿嘿狞笑着又提马赶来,片刻间又纵过了围墙。那坛主更不收缰,任着马匹四蹄翻飞,重重踏落,踩过胡不为小腿,冲进屋里。胡不为小腿立时折断。伤处剧痛并一番急怒愤恨都涌上心来,一口鲜血飚出,面如金纸晕倒在地。
那黑衣坛主咬牙切齿,急振手臂,马匹在屋中转了个圈,又扬鬣甩尾向外怒冲。 ‘得儿,得儿。’的声响中,碗大的铁蹄高起重落,踏上赵氏半俯躲避的身体,登时将瘦弱的一边肩膀踩碎!赵氏惨叫一声,就此倒地不起。两个老人愤恨已极,豁出性命来,双双抱向再次落下的马腿,惊马人立踏落,这力道何等沉猛,赵屠夫两夫妇年岁已老,筋骨脆弱,又被踩得当场毙命。
胡不为气若游丝,四肢再无知觉。他流血过甚,精元耗竭,只在顷刻间就要死去。浑噩恍惚中,听见妻子的惨叫,心中忧急,也不知哪来的精神劲力,倏的又坐起身来,睁圆了双目。正看见坛主策马踏蹄,踩向赵氏的腰间。满腔怒火登时在胸中爆发,大喝了一声:“不要啊!”双手从心而流,奋起箕张,十指乍开。拟势要抱住马腿。他一心只想着要拦住马匹,千万不要让它踏中妻子,脑中自然而然想起这长日惯熟的御土术来,一念存思,精神尽聚,口中只喝了一声:“挡住!”
一根黄褐土柱在赵氏身边冲天而起,直达长余,粗逾饭桌。登时将上方的一人一马都顶到空中。这冲力极其巨大,马匹禁受不住,膨大的肚子被击的扭曲变形,悲嘶一声,口中喷出血来,当场毙命。那坛主却没受伤,只是事起仓促,不免着慌。他在马尸上颠簸了一会,飘然落下,身形转折轻灵,如一片叶子在风中舞动。
“死到临头,还敢还手!”那坛主面子大失,愤怒非常。脚一落地,身子立即趴下,双手撑地,跟一只捕虫蟾蜍一般。未已,嗖嗖连声,后颈脖和背后、胁下同时突起,八条巨大锋利的黄褐之物破衣直出,重重落下。胡不为看得明白,这八条长物节肢僵硬,刚毛丛生,左右各四折节立在地上,便跟蜘蛛的巨大毛足一般,只是不知粗大了多少倍。
黑衣坛主喝道:“都给我去死吧!”两只前足齐出,如铡刀般落下,迅捷无与伦比,登时插进胡不为的肩头和赵氏后脑。胡不为眼前一黑,再抵受不住,再喷一口血,眼睛闭上,终于渐渐止了声息,他心中有万般不舍和愤怒,有万分哀痛和悲切。想再起来帮妻子拔去头上的利足,想为妻子抹去脸上血污。可是,再不能够了。
在神志就要熄灭的时候,他心中默念:“萱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