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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常清感激涕零地离开后,顾元溪独自一人坐在帐里思考未来的规划。
自己总算勉强踏入大唐帝国的官场,虽然只是刚入门槛而已,但如封常清所言,虽然乐府官被世人所轻视,不过自己身上带着兼任的权内教坊、梨园行走的差遣使职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能随时见到皇帝,意味着比别人更容易得到李隆基的青昧。以自己的才能,难道无法利用这个机会脱颖而出,得到重用吗?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顾元溪轻轻举起酒杯,自己小酌后得意道:“天宝五载,真是不寻常的一年啊。”
无论是历史上还是顾元溪所处的这个时空,天宝五载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是盛唐帝国新旧时代的更替,从旧盛唐迈向新盛唐的交接点。
所谓新旧时代的更替,是指这一年,新的名将取代旧的将星,开创了盛唐的巅峰。
这一年,随着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詧、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的离职,代表大唐鹰爪利刃的边镇迎来大洗盘的时代。
若论真实历史的发展,以几个月后王忠嗣的被贬为转折点,大唐迎来新的将星时代。
以王忠嗣为转折点,再连同今年的章仇兼琼、夫蒙灵詧、皇甫惟明,以及前两年的盖嘉运、田仁琬、王倕、牛仙客等人,大唐在开元年间活跃四方的名将全部都以不同的原因退出了历史舞台。
天宝五载,随着这些开元盛世名将的离任或谢世,大唐迎来从开元拓边走向天宝战争的时代。以明年高仙芝征伐小勃律为开端,囊括哥舒翰、封常清、王正见、郭虚己以及喜欢邀功挑衅的安禄山,大唐帝国的声势在天宝十二载封常清大破大勃律后臻于极盛。
以明年天宝六载为开端,以天宝十三载杨国忠、鲜于仲通十五万大军丧失南诏为结束,唐朝在户口、声势、文治武功走向极点的同时,迎来了渔阳鼙鼓起的安史之乱。
可以说,天宝五载盛唐很重要的转折点,他代表了开元朝的真正结束以及天宝时代的真正到来。
所谓的天宝时代战争,是大唐边镇依仗着唐帝国国力的极盛,以及唐玄宗好大喜功、锐志武事的心里,四处征伐开疆拓土。
顾元溪深知天宝战争与开元开边战争是不同的。开元朝的战争尚且属于高宗以后的守势战争,是一种有节制有目的的战略战争。而天宝时代的战争,改变唐朝自唐高宗末年丧失安西四镇后的守势战争,恢复了太宗、高宗年间的攻势战争,这种战争比较富有侵略性,虽然没有恢复高宗时代的最大疆土,却代表大唐武力与国力的巅峰。
后世常称赞“开元盛世”而哀叹“天宝衰世”。殊不知,大唐国力在天宝年间才是臻于极盛。只不过这种极盛之世依旧逃脱不了历史的潮流,那就是盛极而衰。
而顾元溪所处的天宝五载,实际是开元朝与天宝时代两朝的分水点,天宝五载后才算是真正的天宝时代。
“看来时不我待啊。”顾元溪一脸沉重地摇头道:“从天宝五载到天宝十五载,大唐巅峰的开端与结束也不过短短十年而已,想要在短短十年里出人头地,艰难无比啊。”
就在顾元溪凝思苦想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报声。由于席帐外的卫士都跟随建宁王李倓几个入山狩猎,所以顾元溪只能亲自出帐查看。
只是还没踏出帐门,便听到一阵似曾相熟的大笑声。顾元溪抬头一望,讶然一怔道:“原来是张老?”
来者正是曾经与顾元溪有一段啼笑皆非过往的草圣张旭。他见到顾元溪后,开口便是大笑道:“怎么样,烤羊肉的小厨子,我前些日子用以偿还饭钱的那副字,你可扔掉了么?”
顾元溪大汗,心道感情你老还念念不忘这件事,脸色一红,拱手道:“哪敢哪敢。草圣的真迹,那可是无价之宝,我怎么舍得扔掉。”
“前些时候,你不是还说我写的草书是鬼画符吗?”张旭捋须笑道:“别人千金求我一字不可得,老夫却因为几块烤羊肉而亲自挥毫相赠,可惜却遇上你这样智昏菽麦的黄口小儿,当真是煮鹤焚琴,自讨无趣。”
顾元溪见张旭出口成章,心道这搞艺术的果然就是有文化,张口闭口都一大堆四字成语,硬着头皮惭笑道:“张老息怒,你的大作小子已经让人裱装起来,悉心收藏。准备留个几十年等它升值后卖出去,也算是惠及世人。”
张旭先听得顾元溪说将他的字画裱装起来悉心收藏,心头一悦,不停点头大笑。待听到后面说等升值再卖出去后,脸色霍然一黑,恨不得当头给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个暴栗。
顾元溪正要回话,却见张旭身后传来一阵的咳嗽声。顾元溪这才注意到张旭身后还站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双眼有神充满上位者的威严。
顾元溪虽然不知道何人,但从这老人身上衣着紫袍来看,恐怕非富即贵。须知衣紫袍的人,非三品以上大员不可。
顾元溪不敢怠慢,带着试探性的口气对张旭问道:“不知这位老人家是何人,张老何不为我引荐一番。”
老者听得顾元溪说他是老人家,脸色微微不悦,然而身旁张旭却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这位就是前左相御史大夫,如今的太子少保李适之。”
他就是李适之?顾元溪身体一震,随即诚惶诚恐地作揖道:“原来是李少保,小子仰慕已久,这下有礼了。”
李适之听得张旭介绍时带有一丝嘲讽,脸色一惭,这时也不敢托大,反而笑着扶起顾元溪道:“今日在太乙猎场见到顾小郎箭术超群的英姿,适之不胜心向往之。现在亲眼见到顾小郎君,果然是年少有为啊。”
“不敢不敢。”顾元溪忙谦虚的回答道:“李少保与张长史乃酒仙宿望,晚辈闻名已久,实在是仰慕非常。”
李适之与张旭、李白等人号称“酒中八仙”,所以顾元溪成他俩为酒仙宿望。这种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两人都是抚须一笑。
顾元溪忙将两人请入帐中,亲自斟满酒奉上。两人十分满意地点头,悦然不已。
“顾子风神秀彻,比我那不成器的长子李霅实在是强了不知几分啊。”李适之饮了几杯后,忽然感慨道。
顾元溪闻言眉头一皱,脸上却恭恭敬敬致意道:“哪里哪里。李少卿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上的卫尉少卿,如同旭日东升,前程实在无法估量啊。”
“唉。顾子哪里话。”李适之闻言苦笑道:“李霅不过仗着我家的门荫入仕,比别人起步高了一点而已。这卫尉少卿虽然品阶不低,却是个无关紧要的官职。恐怕他一辈子也就瓶颈在此了。”
顾元溪大汗,虽然现实是这个道理,可是你也不能这么直白说出来啊。一辈子瓶颈在此,虽然说的委婉,但实际上不就是说你儿子这官已经当到头,没升职的空间了。这跟骂人一辈子只能当乞丐有什么区别啊,这还是亲父子么?换了个陌生人这么说,估计早就一轮子扇上去了。
虽然这卫尉寺乃是如今“九寺五监”的一个部门,但如今不过是个掌管军器仪仗、帐幕的清水衙门。比起秦汉时代九卿之一、掌门卫屯兵实权的卫尉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开玩笑,随着使职与差遣官的出现,六部尚书权力都大不如前,何况九寺五监这些老部门。
李适之说的也是有道理。所谓话粗理不粗,这卫尉少卿虽然是从四品上的显要清贵之职,但若论实权是没有多少的。连卫尉寺的长官,从三品的卫尉卿都是吃闲饭的,何况是卫尉少卿这种副职。
虽然这九寺五监里也有自家大哥顾元海任职的鸿胪寺那样实权还在的部门。但不可否认的是,从前与六部尚书平级、权力颇大的九监五寺都已经失去往日的风头,彻底沦为皇室贵族、士家门阀子弟镀金混日子的清闲之所。
顾元溪呵呵一笑,也不敢说你李适之的家财权势比李刚还要刚猛,你儿子一辈子吃喝不愁,官大官小都没区别了。只得勉强挤出笑容道:“卫尉寺掌管军器仪仗、帐幕,责任也是重大。李少卿身为卫尉寺的贰副佐官,自然是身怀重任。”
然而这话谁都听得出是敷衍劝慰而已。狗屁的责任重大!卫尉寺发展到现在,不仅从秦汉时期掌门卫屯兵的重臣堕落成掌管军器仪仗、帐幕的清闲职位。到了如今天宝年间,甚至连这表面上的职能都被兵部、工部以及卤簿使、大盈库使、辟仗使等分别侵夺了。
这也是时代的转变,魏晋南北朝到隋唐前期,三省六部已经完全剥夺秦汉帝国时期的三公九卿之职能。而唐朝开始,各种使职以及差遣官又在不断侵占三省六部的权力。这种趋势在宋朝发展到巅峰。
李适之神色哀愁,似乎为自己与自己儿子的“怀才不遇”而感到愤愤不平。顾元溪见了大为郁闷,心道你都是曾经的节度使宰相、如今二品的太子少保;你儿子比我大不了几岁就已经是从四品上的高官显贵。你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但我这个七品小官又要去找谁诉苦?
就在顾元溪心烦意冗之时,耳边却传来李适之郑重严肃的声音。
“顾子最近在长安声名鹊起,不知对当场首辅李相国这个人怎么看?”李适之脸色坚毅肃然,哪有刚才说他儿子时神郁气悴的样子。
顾元溪闻言身体巨震、如遭雷殛,手上的酒杯也倏然掉落在地,杯中酒水洒满一地。他面色一白,怔怔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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