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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喊杀声响了整整一个上午,将近午时光景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商承泽毕竟是带过兵的人,从此时外面喊杀声的烈度都可以推断出来,战斗一定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嘶吼中带着怒火,大火熊熊的烧向洛阳城。 说来也是可笑,不知何故,他竟然希望神武军快一点拿下洛阳,由此他的噩梦或许也就结束了。
商承泽更担忧的是家人,河阳被神武军偷袭,其家人自然也落到了神武军的手中。到了现在,后悔莫及,如果当初不听严五恭的,不与神武军讨价还价,是不是就没有此时的悲惨境地了?
但是,世事从来都由不得人假设和后悔,一旦做出了选择就要为此享受福缘或是承担恶果。很显然,商承泽现在正咀嚼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忽然,军帐的门帘一挑,进来了一名神武军军卒,手中端着个粗陋的漆盘,漆盘上是几张面饼,还有一块羊肉。香气顿时弥漫一片,商承泽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商将军,俺神武军中不食早餐,饿坏了吧?”
出乎意料的,那军卒张口竟然十分客气,而且这客气中还带着些许的善意。
商承泽本就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眼见得神武军中底层军卒对自己颇为客气,心中倒也安定了不少,至少性命应该无虞。
“快趁热吃吧,这饼子是今日刚刚烙好的,羊肉也是才出锅的,看看,还带着热气呢……”
经那军卒提醒,商承泽这才注意,漆盘中的食物果然是新近做好的,而不是依着军中管理事先早就做好了三五日的食物,战时只拿来就吃,吃到最后几日就算食物没有霉变质,味道也决然好不了。
“这,这还特地劳动贵军……商某汗颜,汗颜啊……”
见到面饼羊肉,商承泽竟有些感慨,早知道神武军如此,又何苦做哪些讨价还价的事呢?
“商将军可不要误会了,今日大军攻城,全军上下吃的都是这新出炉的食物。是商将军有口福呢,否则平日里也是击掌冷硬的饼子,须得泡了水才能下咽!”
军卒的话不少,一边说着,一边将漆盘放在榻边,又转身出去提了一个铁壶进来,壶嘴处隐隐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烧好的热水。
商承泽不禁又是一阵感动,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半个俘虏也没甚区别,一切软肋都掐在人家手中,人家却如此细致的待自己。越是注意到这些,他越是悔不当初,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听了严五恭的蛊惑呢。
他本就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从来没指望大富大贵,一家老小平平安安的享福就是最大的心愿了,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一招棋错,竟将家人推向了深渊边缘。
“谢过小兄,商某自己动手便是。”
此时,商承泽也没了马步军指挥使的架子,那军卒越是客气的伺候他,他越是心里虚。
军卒搓了搓手,直起身子,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军帐简陋,没有几案,只得放在席子上,怠慢将军了!”
商承泽早就饿坏了,自从昨日午间,到现在已经整整一日夜水米未进,谢过之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刃挑开一条羊肉,羊肉的块很大,里面还带着丝丝血色,然后用烤饼裹住,大口嚼了起来,嚼的满嘴流油。
对于商承泽而言,这顿简单的烤饼羊肉竟好似几十载都不曾吃到过的美味佳肴,终是吃的急了,噎得他好一阵难受。
“将军慢些吃,喝点热水……”
“劳烦小兄还烧了热水!”
如果在一日之前,有人如此待商承泽,他只做理所应当,普通军卒又与奴仆何异?还不是只为了讨好主将?但是,此时身在唐营之中,对方依旧如此善待于人,他便觉得这份善待弥足珍贵,甚至在狼吞虎咽之余还作揖致谢。
军卒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咧开嘴笑了。
“将军向俺这白身的卒子作揖可是折煞人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心慌又弱了不少,商承泽开始与这话挺多的军卒攀谈。
“听着小兄口音,应是这都畿道河南府人士吧?”
“将军好耳力,俺祖祖辈辈都在慈涧,家中还有几十亩祖上传下来的永业田,如果,如果不是安贼……”
说话间,军卒的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商承泽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也是对方口中的安贼吗?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转换话题,但还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小兄家人可都安好?”
他只期盼着这军卒肯定的回答自己,如此心中或许能好受一些。然而,军卒却已经泪流满面,独独没哭出声来,牙齿被咬得嘎嘎直响。
“都让胡狗杀了,俺那刚刚满月的儿子和婆娘……”
骤然间,商承泽竟觉得寒意阵阵,这个原本还憨厚与人为善的军卒眼睛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从刚刚言谈中可以知道,此人家中有几十亩永业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子,在都畿道一带绝对算得上是小康之家。而现在,他什么都没了,孑然一身,剩下的只有仇恨。
这个意外的插曲,让商承泽倍感难堪,他们这些大燕的将军在百姓口中居然只是“安贼”“胡狗”。
“某也是安贼,你,你不很某?”
那军卒恢复了神态,说道:
“将军的兵马在河阳,虽然也是安贼,却不是杀了俺家人的安贼!再说,将军是汉人,那些都是头皮刮的乌青,后脑缀着根老鼠尾巴……”
商承泽心道,原来是黑水靺鞨部的虏兵。
契丹人虽然也剃,但他们的辫一般留在头部两侧,如果这笔帐算在契丹人头上,这军卒的仇还真不好报。因为大燕军中的契丹人几乎占了三成,十数万人,又如何杀得干净?但如果是黑水靺鞨人就不同了,因为整个军中也就三两千人。
吃饱喝得,商承泽搓了搓手上的肥油,又在袍子上抹了两下。
“敢问小兄,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说到外面的战况,军卒的神色则显得有些亢奋。
“安贼早就吓破了胆,神武军已经控制了宣辉门,如果按照这个阵势,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破城了!”
这个回答让商承泽心脏一阵突突猛跳,想不到神武军的进展居然如此神。此时,他的心里又泛起阵阵悔意,如果几天前能够看清时势,投了神武军,自己岂非就成了平乱的唐.军?
“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小兄代为传话,请秦大夫,或者军中的长史接见,接见某,某身上还担着军务呢!”
那军卒为难的摊了摊手。
“军中规矩甚严,俺就是个做饭送饭的伙夫,不能随意乱走,根本见不到大夫啊。如果不是当初被胡狗砍伤了左腿,行动不便,俺早就上阵杀敌去了!”
军卒声音恨恨,商承泽才注意到,这送饭的军卒果然走起路有些跛,只是不甚明显,如果不注意的话,也不容易现。
“这,这可如何是好……”
商承泽瘫坐在榻上,口中虽然很是失望,心里边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此来本就给严五恭做信使的,如果不是受了严五恭的拖累,自己又岂能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呢?
“将军的忧虑,俺也帮不上忙,只能管将军吃饱,喝够……”
看那军卒说的实在,商承泽伸手在腰间皮囊里摸出了一块金锭,强塞在他的手中。
“这,这可如何使得,俺,俺不能收啊,军中有规矩……”
军卒反而将金锭向外推,商承泽暗暗感叹,他所见的军卒仆役无不贪财,见了金银就像狗一样的摇头摆尾,想不到今日竟在神武军中见到了不为金银所动之人。
“小兄收下吧,商某并无所求,权当报这一饭的恩情!”
虽然他把话说道了这个份上,军卒还是将那块不轻的金锭放在了商承泽的榻前。
“给将军送饭食,是俺奉了军令,也是俺的本分,如果收了钱,可要触犯军中律条。俺知道将军是好意,可如果俺收下了,就是害了俺啊!”
商承泽差点就教他如何行事,在这军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就算收下了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说又有谁知道呢?
但他还是没说出口,这军卒显然是乡间最普通不过的良家子,这种淳朴虽然比不得那些意志坚定的入世之人,然而当今浊世之中个,还有几个人能保有本心呢?凡事皆以利来,以利往。
这也算是商承泽在遭逢变故之下的一种自省,经此之后,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家中妻儿老小平安,如果秦晋能保他妻儿平安,此生就算为其牵马执鞭也心甘情愿。
等商承泽从沉思中醒过神时,那军卒早就把军帐收拾干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倍显冷清。良久,他只喟然一叹,现在倒希望这只是个噩梦,如果早一点醒来,就绝不会走同一条老路。
忽然,外面有嘈杂的脚步越来越近,甚至还有一个他极为熟悉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