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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一年春,四十六岁的大虎,有了第四个孩子,这回遂了他的愿,生了个儿子,叫金震英。
之所以给儿子取名震英,大虎是有想法的,在他连续有了三个女儿之后,村里有个别的人就说,他很可能就是膝下无子的命,甚至兰珍家的几个连襟,也话里话外的点他,记得又一次大年初五,大虎和兰珍带着三个女儿给岳父岳母拜年,在酒席上,他的连襟就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让自己的儿子磕头拜年,并一口一个儿子的不离口,那语气,那眼神,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下去的,分明带着挑衅的架势。
原本大虎不是重男轻女的,也根本就不信命,但是架不住说的人多了,难免让他也往心里去了,正好,现在兰珍给自己生了个儿子,他当然高兴,但这种高兴,一大半是让那些说他没儿子命的以及他的连襟看的,他甚至认为,能生一个儿子,就能生第二个、第三个,所以,在给儿子取名时,就有意的埋下了伏笔,他准备以英字打头,生出成语英雄盖世四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叫成语的第二个字,以此类推。
这当然只是大虎的一个愿望而已,大儿子的出生,让大虎连续几天都兴奋的难与入睡。
在外面不管多累,回来多晚,他都是在第一时间,看望震英,满月那天,他除了请本家当户的亲戚以外,还特意把他的连襟请来喝满月酒,他如此的大张旗鼓不过是想挽回一点面子,用行动告诉那些人,他是可以有儿子的。
别看在处理邻里纠纷亦或是村里遇到大事的时候,大虎的表现机智冷静,但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表现出了虚荣和要面子,大概每个人都有某种方面的短板,人非圣贤嘛,但这的确是要加以控制的,在震英牙牙学语的时候,大虎抱着他在街上转悠,美其名曰是哄孩子玩,实际上是兴奋的外露,做给别人看。
为了这个看似的小事情,兰珍多次提醒大虎,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亲近三个女儿了,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他表面上表示要改,可实际上还是把精力放在了震英身上,时间长了,三个女儿感受到了父亲对她们的冷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特别是经常看到父亲买回来糖果,只给震英吃,余下的就给震英收起来,小孩嘛,想事情简单,就觉得是弟弟夺走了她们本该享受的一切。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三个女儿对弟弟不是发自内心的关爱,而是找机会欺负他,那天,大虎外出干活,兰珍去地里打理庄稼,把两岁的震英交给了大姐照看,本来就对弟弟有抱怨心理的姐姐,终于等到了机会,她追问震英,父亲把糖果藏在了哪里,震英告诉姐姐,就藏在了箱子里,可是姐姐发现,箱子是上了锁的,于是,大姐召集了二妹和三妹,她们找来了铁棍,把锁给撬开了。
她们发现,箱子里面确实藏着糖果,不但有糖果,还有别的小吃,三个女儿早就忘了,她们这样做,肯定会招来一顿打骂的,不到半个钟头的工夫,箱子里的吃的全被三个姐姐吃光了,大姐还自认为聪明,她叮嘱震英,爸妈回来,就说糖果自己吃了,震英不知道轻重,点头答应了姐姐。
大虎和兰珍回到家以后,看到了箱子的锁被撬了,以为是进来了贼,他俩把箱子翻了一遍,发现存起来的钱一分没少,只是糖果和小吃不见了,于是,大虎把三个女儿叫进了屋里,加上震英,四个孩子站成了一排,大虎问:
“箱子的锁是谁撬的?你们要是痛快的承认,我也不骂也不打,咱们说服教育,可如果你们不肯承认,那就别怪我动家法了。”
三个女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
大虎到门后拿出了条扫,又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见她们还是不肯开口,他把大女儿叫到自己跟前说道:
“如果你们再不把实情说出来,我就从老大开始打。”
两岁的震英禁不住吓唬,他告诉父亲,糖果是自己吃的,父亲又问他,怎么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他又没话了,最后,还是老三把事情的经过说了,父亲让三个女儿面朝墙站着,他举起条扫,照着三个孩子的屁股就是几下子,老大犟,不哭也不告饶,老二和老三边哭边说错了,兰珍从大虎手里夺过条扫,兰珍让三个女儿说,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老二说,凭什么爸爸把好吃的锁在箱子里只给震英一个吃,我们就不是他的女儿吗?
就是老二的这句话,让一直自认为没有重男轻女观念的大虎有所醒悟,三个女儿的做法是有些过分,可是如果自己能够把她们和震英一样看待,还会出现今天的情况吗?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在和震英争嘴吃,但实际上,她们争的是父爱,想想以前,没有震英的时候,每天他不管多晚回家,三个女儿总是围着他,端饭的端饭,拿筷子的拿筷子,老大还把洗脚水端到他的脚下。
自打有了震英以后,他先是满足了虚荣,而后就是面子,再后来就是偏疼,一步步的把三个女儿推到了一边,完全没有顾忌女儿的感受,难怪三个女儿做出了以其年龄不符的撬锁事件,这背后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大虎不由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把三个女儿又重新拢到了自己身边,他动情的说:
“今天的事情,不怪三个女儿,是爸爸一手造成的,我给你们道歉,从今往后,我有一块糖就切成四块,分给你们四个孩子吃,爸爸不会偏心,但是,我也有要求,弟弟毕竟还小,需要你们当姐姐的关照,这点你们能做到吗?”
“能。”三个女儿在父亲面前一口同声的说,同时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声。
看到又重新找回自己的大虎,兰珍喜极而泣。
但短暂的幸福过后,大虎仍面临着不堪重负的窘境,你想啊,他自己家六口人、弟弟家五口人,再加上年老体衰的母亲共十二口人,都需要大虎挣钱养活,当然,这样说对兰珍和弟妹也不公平,因为她们也在打理着地里的庄稼,等于说,三个大人一年到头拼命的干,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
过年的时候是最惨的,邻居家的孩子穿着新衣裳,拿着灯笼,放着鞭炮,在大街上尽情的享受节日的快乐,而大虎一大家子却勉强吃一顿饱饭,兰珍忍痛杀了一只给婆婆补营养的下蛋的母鸡,谁知刚端上桌,七个孩子不到一分钟,就给抢了个精光,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恨不能把鸡骨头都吃了,大虎有点心力交瘁。
有的时候,大虎就不切实际的观想,如果大龙在家,或许会缓解一下他的生活压力,毕竟他不用再考虑弟弟一家的生活,可眼下,大龙不但帮不了家里的忙,隔三差五的,大虎还要给他送些吃的穿的,他希望大龙感受到家里对他的关爱,让他在矿上安心改造,早日与家人团聚。
大虎不知道,随着孩子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他还能不能保证孩子们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自己就是块铁,又能打出多少颗钉,每到这个时候,大虎就想起张先生鼓励他的话,新中国,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大虎想,国家的主人肯定能吃饱穿暖,只是现在国家还不富裕,还达不到人民的需求,只要不断的奋斗,再过几年,人民肯定都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一想到这里,大虎都会又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尽管自家的生活有些艰难,但大虎的扫盲班一直没有停,如今的扫盲班,已经不再是识字那么简单,它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好去处,村民有什么新鲜事都会来扫盲班说说,哪家有了矛盾也会来扫盲班,找大虎调解,就在扫盲班进行的红火的时候,那天,上面突然派来了三个干部,大虎听说他们是负责沙峪村土改的。
组长叫赵胜利,四十来岁,有点秃顶,另俩个一个姓李,一个姓王,二十岁左右,像是刚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工作组的到来,给沙峪村注入了新的空气,也让沙峪村热闹起来。
在大虎的印象里,自打他记事以来,官府还没派过干部到沙峪村,如果一定要用外人和沙峪村做划分,进入沙峪村的外人只有有数的几次,一次是盗匪要盗将军墓,那是从老辈那里听到的,一次是张先生来当私塾先生,一次是李永泰杀人事件发生后,警局来村抓人,最后一次是俩个鬼子贸然闯入,最后还被干掉了,这次与前几次不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第一次派干部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由于沙峪村的人员结构和闭塞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阻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在过去的那么些年里,村里的几大家族的主事,掌管沙峪村的大小事宜,就相当于一个小政府,村民已经习惯了这种遇事自己消化,自己解脱的封闭方式,所以,当听说政府派工作组进驻村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民都充满了好奇,他们围着工作组的三个干部,从头看到脚,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看稀罕物。
大虎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正准备外出干活,工作组组长赵胜利把他堵在了家里,先是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后又让他把扫盲班的钥匙交出来,大虎不解,工作组该来来呗,为什么还要他交出扫盲班的钥匙,赵组长是这样说的,土改工作是全国的大事,任何事情都要为土改工作让路,为了进行沙峪村的土改工作,扫盲班必须停止,教室腾出来,用于土改工作组使用。
大虎告诉赵组长,扫盲班只是晚上才用,不会影响土改工作组,赵组长听了大虎的解释,脸上流露出老大的不高兴,他告诉大虎,这件事情不是他说了算,还是要服从工作组的意见,马上停止扫盲班。
大虎跟着赵组长来到了教室,把教课的教材收拾起来装进纸箱,又把钥匙交给了赵组长,兰珍看见大虎沮丧的抱着纸箱就回家了,便问大虎:
“怎么啦,像是霜打的茄子,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我这些年的教材。”大虎说。
“为什么不放在扫盲班,还把它抱回了家?”兰珍不解。
“人家赵组长说了,从今天起,扫盲班暂停,教室腾出来他们工作组用。”大虎说。
“那村民会同意吗?”兰珍问。
“估计赵组长会跟村民解释。”大虎说。
“也好,他不让咱们办,咱还省心了那。”兰珍说。
“你懂个什么,你没发现吗,现在咱村里家庭矛盾少了,赌博的没了,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到了扫盲班,大家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事情说开了,就连咱村过去大字不识的韩家大哥,也能做几首打油诗了,要是突然关闭了,我担心会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人心弄散了。”大虎说。
“我是理解你,可是工作组是政府派来的,组长的话咱可不能不听,要我说,你先看看再说吧。”兰珍劝道。
睡了一宿觉的大虎,醒来之后,也觉得昨天兰珍的话有道理,人家政府派来的干部,是来村里做大事的,自己的扫盲班肯定要给工作组让路,想通了以后,大虎背着工具箱准备去邻村干活。
还没走出家门,就见工作组的李同志就通知他,说是下午两点,工作组要在教室召开全体村民大会,还说,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大虎在事主家干了不到半天的活,就赶回来参加工作组召开的会议。
大虎提前到了,正好和赵组长打了个照面,赵组长对大虎说:
“那天去你家拿钥匙,也没跟你细谈,我这几天听村民们说,你们村的扫盲班,已经办了好几年了,还都是你在义务的当老师,看来,你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赵组长说。
“没有您说的那么好,我就是教大家识识字。”大虎说。
“大虎同志,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落到实处,希望你能够配合工作组,做好村民的工作,我很看好你。”赵组长说。
“只要是对村民有利的事情,我肯定会积极配合。”大虎说。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赵组长说。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村民陆续的来到了会场,由于是政府派来的工作组,村里的人非常认真,就连经常不出门的李永根双目失明的老母亲,也在儿子的搀扶下来到了会场。
村民落座之后,工作组的小李同志,宣布大会开始。
第一项议程,由赵组长进行动员。
赵组长走到讲台前,整了整衣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在坐的父老乡亲们,在动员之前,我先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本人姓赵,赵胜利,是派到沙峪村的土改工作组组长,大家叫我赵组长或赵同志都可以,跟我一块来的两位同志,一个姓李,一个姓王,是土改工作组的成员,大家就叫他们李同志、王同志比较好,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三人会在沙峪村,与乡亲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直到沙峪村土改工作结束。”
赵组长说到这里,看了小李一眼,小李领会意图,马上带头鼓掌,村民们在这方面,还是缺乏意识,并没有跟着小李鼓掌,场面一度略显尴尬。
赵组长倒是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他接着说道:
“在我们工作组进驻期间,乡亲们对土改工作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都可以向我们反映,我们会积极给大家解答。为了让村民了解土改工作的重要,现在由小李同志,传达《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这可是牵扯到在坐的,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希望大家要认真仔细的听好。”
小李同志照本宣科的读了一遍文件,组长赵胜利,看到小李读完文件后,村民们并没有表现出预想的热烈的场面,而是表现出懵懂的眼神和表情,为了达到想要的结果,他只好亲自向村民详细解读文件精神:
“父老乡亲们,实行土地改革,说白了,就是要改革不合理的土地分配和使用状况,让农民享有合理的土地使用的权利,做到人人有地种有粮收,充分体现新社会,农民是土地的合法使用者。”
工作组的小李同志,觉得会场的气氛,并不是像他们昨天晚上开预备会时,预想的那样,有些过于冷清,为了把会场的气氛调节起来,他这回站起来,带头鼓掌,还不错,有几个村民响应了,听到稀稀拉拉的掌声,赵组长的精神振作起来,他接着说道:
“具体到咱们沙峪村,是否存在强占、多占土地的现象,就要看我们下一步,挨家挨户的丈量和统计,视情况而定,但我必须严肃的跟大家说明一点,凡是非法得到的土地,必须无条件的上缴村里,由工作组,根据村民的实际情况,进行再分配,这可能会对某些人的个人利益产生冲击,最终的目的,是要村民公平合理的,享有土地的使用权。”
小李又要带头鼓掌,他刚要站起来,就被赵组长一个手势压下去了,他接着说:
“不知道我的话,在坐的村民听明白没有,如果没有听明白,现在大家就可以提出自己的疑虑,能现场解答的,我们立刻解答,解答不了的,我们会及时的向上级反映,争取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现在开始提问,小李,你要认真的做好记录,你们谁有问题要问?”
组长的问话,没有得到响应,因为村们根本就不知道问什么。
这也难怪,在沙峪村村民现实的生活里,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都是靠天吃饭的的庄稼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赶上春播秋收的季节,村民们都会自发的聚合在一块,相互帮忙抢收抢种。
在沙峪村,没有什么贫富差距,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就是每家人口多少的差异,相对而言,人口少的家庭,粮食就富裕一些,人口多的家庭,像大虎家,粮食就紧巴些,因为地是有数的,根本不存在像组长说的,有强占多占霸占土地的现象。
组长赵胜利忽略了沙峪村的特点,一味的强调文件精神,这让村民很难与他产生所谓的共鸣,而村民的这一态度,让赵胜利片面的得出结论,那就是村民对土改工作有顾虑,不敢说实话,身为土改组长的他,更有责任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抽丝剥茧,推行到底。
看到回应赵组长的仍然是沉默,小李同志走到赵组长跟前,两个人耳语了几句,只见耳语过后,组长赵胜利把话锋一转,让村民把自家的现有土地情况,如实上报,由小李同志现场登记,凡是如实上报了土地情况的村民,可以离开会场,工作组再根据村民自报的情况,拿出具体的分配方案。
当村民们听说,只要是如实报了自家情况,就可以回家的时候,积极性都上来了,跟刚才听动员会时的情景大相径庭,村民把负责登记的小李同志围了起来,已经登记过的村民,头也不回的跑回了家,还没有登记的村民,也在你推我桑的抢着要小李给登记。
大虎也把自家的土地和果园的情况,向小李同志做了登记,他和兰珍往家里走,路上正好碰上了村民李永根,李永根平时与大虎最聊得来,有什么话也愿意跟大虎探讨,他告诉大虎,刚才登记的时候,他怕漏登了,就把村里正好轮着他家使用的耕牛和驴车也登了,他还说,去年他在山上自己开垦的那二亩地,刚才也登了,他问大虎,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实在话,大虎也不清楚是不是该登,如果按照工作组的要求,李永根登了就应该。
大虎有个习惯,当他遇到吃不准的问题的时候,他一般不做表态,他怕误导别人,也怕误事,所以对于李永根的问话,他没有说什么,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他不知道说什么。
村民们登记完,陆续回家以后,工作组紧锣密鼓的开了个小会,小李把登记的结果通报了工作组,情况是这样的,全村几十几户,地和果园的亩数,每家基本没有太大的差距,最多的也就差个一两亩,赵组长有点像泄了气的皮球,因为在派驻沙峪村之前,他曾向主管领导表态过,通过他的努力,要在沙峪村做出成绩,现在看来,沙峪村的现状和他的表态,不能达成一致,就在他担心没法跟领导交代的时候,他看到在小李提供的数字的旁边,有一个备注。
他仔细的看了小李的备注,李永根,共有两亩半地,其中有一亩半的果园,备注:去年在紧挨自家地的山上,又开垦了二亩的山地,公用的耕牛一条,驴车一部。
赵组长的眼前顿时一亮,这不就是沙峪村的大户吗?就在这上面做文章,于是,他对小李和小王同志说,看来沙峪村并不是死水一潭,李永根居然有高出村民二亩的山地,还有耕牛和驴车,这快赶上地主了,我们工作组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要从李永根身上打开缺口,进而推进整个沙峪村的土改工作。
就在赵组长准备布置下一步工作的时候,小李同志向他谈了个人的观点,他说,他作为登记人,要对被登记人负责,在给李永根登记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李永根说,山地是去年他自己新开垦的,耕牛和驴车也是村里公用的,正好轮到他家使用,他是怕漏登了,所以如实的进行了登记,如果把李永根作为沙峪村土改的大户,显失公平,因为多出来的地不是靠剥削来的,即使要分也先要做好他的思想工作,否则,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这里要交代一下,由于历史形成的原因,沙峪村几十户人家三大姓,做重大决定的时候,都是三大主事研究决定,就相当于一个‘小政府’,在村里需要构建公用财产的时候,费用都由各家各户支出,比如,耕地用的耕牛,驴车,还有学校,存放粮食的大库房等等,这些公共的资源,由村民轮流和共同使用,这也是沙峪村的特点,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有因此而闹过矛盾。
赵组长对沙峪村的这个特点,没有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而是凭借农村普遍存在的问题,来解决沙峪村的问题,李永根的情况就是如此,就是轮在他家使用,你非要人为的整出财产是他家的,那肯定是要出乱子的。
小李的观点刚摆完,赵组长就一脸严肃的批评他,土改工作是政府当前的大事,我们不能从个人的情感出发考虑问题,他还对小李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能说李永根所说的情况就是属实的?偏巧工作组要他上报的时候,他才说耕牛和驴车是公用的?还有那二亩地,他说是去年开垦的,你能证明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开垦的,那也是国家的土地,怎么能说是他个人的?
面对组长咄咄逼人的提问,小李同志一时也回答不上来,赵组长接着指出,作为土改工作组的干部,不能感情用事,要一丝不苟的执行土改的方针政策,只有这样,才能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做好,才能让国家的土地改革法落到实处。
听了赵组长的批评,小李沉默了,本来小王同志还想支持小李一把,因为他觉得小李说的有道理,但是看现在这架势,估计他说了也没有好果子吃,兴许比小李的下场还惨,见小李和小王都不言语了,赵组长把下一步的工作和盘托出。
大的调子已经定了,李永根多出的二亩地以及耕牛和驴车必须充公,由工作组根据村民的实际情况进行分配,调子是定了,可是赵组长还是要按照程序走,他要让全体村民也认可他的说法,要让李永根心甘情愿的交出他的地和耕牛驴车。
于是,赵组长召开了第二次全体村民大会。
这次会议,赵组长一改自己唱独角戏的做法,会议一开始,他就用直接点名的方式,让村民发表自己的意见。
“谁是李永根?请站起来。”赵组长叫道。
“我是李永根。”李永根站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点你的名吗?”赵组长问。
“不知道。”李永根小声的说。
“那好,我问你,昨天是你自己在小李这登记说,你家共有四亩半的地,还有驴车和耕牛?”
“是我说的,可是我也说了,其中有二亩山地,是我去年辛辛苦苦开垦来的,驴车和耕牛是村里公用的,正好轮到我家使用,只是暂时放在我家了,这有什么问题呀?!”李永根解释道。
“你问我有什么问题,我认为这里面问题大了,你说二亩地是你开垦荒山得来的,那我问你,那荒山是你家的吗?那是国家的土地,不是你想开垦就开垦的,如果村里的人都像你一样,谁想开垦就开垦,那不乱套了吗?还有,你说驴车和耕牛是公用的,只是暂时放在你家,我就纳闷了,怎么就这么巧,从工作组一进村,它就一直放在你的家,如果不是工作组要土改,你会说它们是村里公用的吗?”赵组长说。
“那怎么不会,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不是我家的我也不能要。”李永根说。
“那是你自己说,我在第一次动员会上就重申,沙峪村并不是死水一潭,就存在着土地和财产分配不公的问题,可是并没有引起村民的注意,现在情况已经明了,李永根就是沙峪村的大户,他多占的土地和财产必须无条件上缴,除了李永根外,沙峪村是否还存在隐匿不报的大户,这还是个未知,我们希望村民畅所欲言发表意见,还是那句话,不要有任何顾虑。”赵组长说。
“赵组长,我能说几句吗?”大虎站起来。
“当然可以。”赵组长说。
“我想替李永根澄清一件事,李永根登记的耕牛和驴车确实是村里公用的,就像李永根说的正好轮到他家使用,这个不能算是他家的财产,不信,你可以问问在坐的村民,大家都清楚这件事。”大虎说道。
“你凭什么给他作证,谁能保证你说的话就是真的?”赵组长的脸拉下来问。
“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大虎说。
“大虎同志,不要一说就拿人格做担保,我知道,在扫盲班的时候,你是义务老师,在那你说了算,但是,现在你只是个村民,你说的话也只能代表你自己,我问你,他家的地是不是比其他村民家的地多?这点你能否认吗?”赵组长问大虎。
“我不否认,可是那是他…”大虎还没说完就被赵组长打断了。
“我不要可是,我要的是尊重事实,我要的是结果,你可以坐下了,还有谁想发言?”赵组长说。
“我说两句,刚才大虎的话没有错,李永根家的驴车和耕牛确实不是他家的,他家要是有那些财产,还至于过现在的日子?再说都归了他家,我们村民还不干那。”金昌元说。
“你叫什么名字?”赵组长问。
“报告组长,我叫金昌元,金是金子的金,昌是昌盛的昌,元是金元宝的元。”
金昌元的话把在场的村民都逗乐了。
“严肃点,土改工作不是儿戏,金昌元,你要对刚才说的话负责任。”赵组长显然对金昌元的态度不满意。
“报告组长,我金昌元说话肯定负责任。”金昌元说。
这回村民没敢笑出来,而是低着头,想听赵组长怎么说。
“刚才有两位村民发了言,他俩的说法,只能代表他俩的意见,不能代表村民的意见,现在我要问问在坐的各位乡亲,你们都认同大虎和金昌元的说法吗?如果认同,就把手举起来,大家要想清楚了,这可是关系到沙峪村土改成败的大事,想清楚了再举手!”说这话时,组长突然拉黑了脸,扫了在坐的村民一眼,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村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们也蒙了,不知道举手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村民有眼睛,他们从组长黑着的脸色看出,如果举手,不会有好果子吃,就连他们一直信任的大虎,在发表和赵组长意见不一样的时候,都被组长给打断了,何况他们自己,于是,村民们大都选择了沉默,有几个刚要举手,也被身边的媳妇给拉了下来,会场马上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当然,这正是组长所希望看到的。
看见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赵组长开始做总结性发言:
“现在问题已经很明了了,全村百十号人,只有李永根、大虎和昌元对工作组的登记结果存有一些质疑,绝大多数的乡亲,对工作组的登记结果还是认同的,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工作组决定,李永根家多出的二亩地和耕牛驴车一律上交,由工作组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再分配。”
“我不服,多出的地,是我没日没夜干出来的,凭什么交公?”李永根激动的说。
“小李同志,先让李永根到外面休息,咱们的会议还要继续进行。”小李同志把李永根拽到了外面。
赵组长接着发言:
“父老乡亲们,土地改革,就是要让乡亲们有田种有粮收,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现在有个别人,不理解政府的初衷,有一种抵触情绪,这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通过做工作,让村民和当事人理解,可怕的是,除了当事人意外,村里还有个别人,头脑不清醒,公然站出来,为多占土地和财产的人进行开脱,帮着喊冤,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我希望,有这种行为的人,要赶快觉醒,不要再糊涂下去。”
李永根在外面一个劲的喊冤,打断了组长的发言。
小李只好把李永根带到了离会议室更远的地方,见外面安静了,赵组长接着说:
“不错,现在是解放了,可是阶级斗争一刻也没有停止,我们绝不能让旧社会,剥削压迫农民的悲剧,在沙峪村重演,接下来,我们工作组会拿出一个土地分配的具体方案,如果乡亲们没什么意见,今天的大会就开到这里,我宣布,散会。”
赵组长云里雾里的一通山呼的发言,早把村民们说迷糊了,他们一时半会的消化不了,只想赶紧回家,关上门自己琢磨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