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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格格娇笑,乐不可支,笑声甫停,突然,一个花花绿绿的女人,从灌木丛中闪了出来,哇,这哪儿是少女呀,竟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肥胖妖艳的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呀。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老太太肥胖臃肿,满头白发,她将白发梳理成九鬟仙髻式的贵妇人发型,高高耸起的仙髻上,插着金簪银钗,金簪银钗上用翡翠珠玉镶嵌,月光映照,光彩夺目,鬓边戴着一朵橙黄色的绢花,肥厚的双唇,涂得猩红,尽管胖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却依旧难以掩饰满脸沟壑般纵横的皱纹,两个大眼袋,坠挂在双眼下,只要一说话,便会晃荡不休。
老太太上着一件金线绣花湖蓝裙袄,裙袄将她肥硕的双乳包得有点儿紧,胸前别着朵粉红镶银边的绢花,下着一条五色滚花云霞纹橙色裙裾,裹着隆起颤动的大肚子,裙边直拖到脚背,脚登海青色绣金边锦缎绣花鞋儿。
尤其是她肥厚的双手,手背上除了重叠的老年斑外,各有四个深深的肉涡,十个手指,就像所有玩儿毒物的行家一样,都养着长长的指甲,那指甲如鹰爪般弯曲坚硬,双手的指甲盖,从拇指到小指,分别涂抹着五种颜色:玫红、菊黄、海青、湖蓝、霞紫,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祖母绿黄金戒指;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粉红钻铂金戒指,两枚宝石戒指,映着月光,不时闪耀着幽绿或粉红的光泽,像两颗星星,在夜空里闪烁。
整个儿的色彩斑斓,鲜艳夺目,你还别说,就色彩搭配而言,还真有些令人赏心悦目呢。
老太太对竹叶青道:“你一定猜出我是谁了。”
竹叶青吓得瑟瑟发抖,道:“这不会是做梦吧!”
老太太格格娇笑,全身的肥肉如波涛般颤动了起来,道:“哪能呢。”
她一抬腿,便飞到竹叶青身边,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了连弩,关闭了连弩的保险,一扬手,将连弩向身后一扔,道:“麻婆,收好了。”
灌丛里有人接了连弩,应道:“是。”
原来,老太太还留有后手呢。
老太太在竹叶青胳膊上拧了一把,竹叶青疼得喔哟哟尖叫起来。
老太太格格娇笑,道:“是做梦吗?”
“不是不是,千真万确不是做梦,胳膊上的肉都要拧下来了,疼得要命,小人知道你老是谁了。”
“谁?”
“无毒不解毒姥姥,原来,﹍﹍你,没死呀﹍﹍”
毒姥姥道:“当然。就你那一丁点儿小**,想害死我,下辈子来过吧。”
“十年前,在张家界的金鞭溪,小人躲在丛林里,斗胆一箭射中了姥姥,看着姥姥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呀。”
“你以为姥姥死了,是不是?嘿嘿,是装死。不是因为你箭头上的毒,才装死,是因为你的箭,射中了我胸部,箭头距心脏只有半寸光景,我动弹不得,不装死,你会再补上两箭,那就不好玩了,老太婆只有微闭双眼,一动不动,屏息装死,看见你端着连弩,从林子里跳出来,走到老太婆跟前,踢了我几脚,想不到你小子竟那么笨,还当真以为我死了呢,哈哈,真是个聪明脸孔呆肚肠。”
“啊?”竹叶青大惊失色,吓得裤裆都湿了。
毒姥姥问:“你说,这一箭之仇,该如何了断?”
竹叶青颤声道:“望姥姥宽宏大量,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小人从今往后,做牛做马,伺候你老。”
毒姥姥道:“你的话能信么?人的话能信么!姥姥这辈子就因为信了一个人的话,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姥姥我,啥都不信。”
说着,她擎起左手,祖母绿戒指闪着幽绿的光,海青色指甲的中指,微微一弹,“嗤”,一声轻响,竹叶青身子一颤,道:“姥姥,你下毒了?”
“是。”
“姥姥,这就是你老的‘弹指飞毒’神功?”
“没错。”
“据说,五丈之内,百发百中,**昆虫无可遁逃,人更不用说了,武功再高的人,遇上姥姥的‘弹指飞毒’神功,也得遭殃。”
毒姥姥笑道:“哈哈,小子知道的挺多啊。”
竹叶青神色惨淡,道:“小人是不是活不过今天了?”
“不是。”
“还能活几天?”
“你先站起来走几步,看看,能不能跑了。”
竹叶青起身,迈腿要跑,却再也跑不动了,他费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走,不是跑,步幅只有三寸,像是个生病的小脚老太太,动作迟钝,气喘吁吁,哪儿还跑得动啊。
“如今,你武功全失,五天后,如果再不给你下点药,你就会暴毙,信不信?”
“信,哪能不信,姥姥是毒界祖师爷爷,小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呸,我又不是男的,怎么成了祖师爷爷!”
竹叶青抬手扇着自己的耳光,连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不懂事,说漏了嘴,姥姥是毒界的祖师姥姥。”
毒姥姥冷笑道:“知道就好,如今,你成了个废物,想返回从前,要看姥姥我高兴不高兴啦,碰上姥姥我不高兴,你就更麻烦了。”
噗通一声,竹叶青纳头便拜,道:“多谢姥姥不杀之恩,姥姥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知罪悔罪,感恩戴德之至。”
毒姥姥像是没听见,道:“宫保,刑罚伺候。”
“是。”
从另一侧灌丛里,飞出一个身着褐色粗布衣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精瘦骨搭,脸上没有几两肉,却目光如电,手中用火钳夹着一枚烧红的烙铁,来到竹叶青身旁,抓住他头发,将他摁倒在地,烙铁在他右边脸颊上一烫,嗤溜溜一声响,林中飘起一股焦糊味儿,疼得竹叶青一声惨叫,几乎背过气去。
竹叶青血肉模糊的右脸上印着一个字“狗”。
办完事,宫保身形一晃,没了踪影。
毒姥姥道:“今儿我心情好,所以不杀你。”
竹叶青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多谢姥姥开恩,小人罪该万死。”
毒姥姥像是没听见,转身解开柳三哥脖子上的铁链子,系在竹叶青脖子上,对柳三哥道:“这狗给你了,高不高兴?”
柳三哥脸上一灿,道:“谢谢姥姥,高兴。”
毒姥姥问:“你就是柳三哥?”
“是,姥姥。”
“真帅。”
柳三哥道:“多谢姥姥夸奖。”
毒姥姥道:“咱们走喽。”
毒姥姥押着柳三哥、竹叶青走出了林子。
小树林外的官道上停着两辆车子,一辆是驴车,驴车车座上坐着麻婆;一辆是马车,马车是竹叶青的,如今也归毒姥姥了,马车车座上坐着宫保。
毒姥姥道:“柳三哥上我的车,陪我说说话儿;竹叶青上马车,宫保看着点,要是不老实,宰了算了。”
竹叶青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柳三哥将铁链子在他头上绕了两圈,宫保吼道:“给老子滚上车去。”他人精瘦,嗓门却粗大,竹叶青最怕宫保,宫保的手段,他算是领教了,连声呐呐道:“小人滚,小人马上,小人马上滚上车去。”跌跌撞撞爬上马车,带上车门。
毒姥姥脚尖一点,飞进驴车,柳三哥赶忙也上了驴车,关上车门。
毒姥姥打开前车窗,对麻婆道:“不去南京,也不去镇江,往西边走,不走官道,专走乡间便道,天一亮,找个坟场歇脚,天黑了,再赶路。逃跑的小子,回去报告后,够阴山一窝狼忙乎一阵子了,哈哈,好玩。”
驴车马车一前一后,辚辚启动,向西边便道,小跑而去,毒姥姥关上车窗,点起马灯,车厢内一片光亮,她一屁股坐在一张舒适宽畅结实的安乐椅上,伸手从车顶吊柜内,取出酒水食物,放在车中小桌上,对柳三哥道:“吃吧。”
柳三哥大喜,坐在对面椅子上,连声道谢,他已饿极渴极,管自吃喝起来。
毒姥姥道:“一顿不吃饿得慌,看把你馋的。”
柳三哥道:“多谢姥姥盛情款待。”
“不客气,看你吃饭,就想起了巴郎。”
“巴郎?谁是巴郎?”
“巴老祖呀,年轻时,村里的人都叫他巴郎。”
“噢。”
毒姥姥笑道:“他家穷,一年到头难得吃几回荤腥,我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偷出来,给他吃,他那付吃相,跟你现在真像,一付‘猴相’。”
“对不起,姥姥,晚生失态了。”
毒姥姥道:“遇到我,你一定很开心。”
柳三哥道:“晚辈三生有幸。”
毒姥姥道:“嘴倒挺甜,跟你师父一个禀性。你不要以为,敌人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敌人的朋友,也是你的敌人;其实,朋友与敌人是会变的,一会儿是敌,一会儿是友,非常难说,有时,朋友会在背后捅你一刀,有时,不知怎么想了想,敌人却会伸手扶你一把;伤得你最深的,不是你的敌人,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害得你最苦的人,往往是你最相信的人,这个江湖,千变万化,变得人眼花缭乱,连看都看不过来呢。”
柳三哥击掌而叹,道:“好,说得好,原来,姥姥是个得道高人啊,见解独到,入木三分。”
毒姥姥道:“小伙子真会说话,听着让人开心。”
柳三哥道:“姥姥给吃的给喝的,唱唱赞歌,也是应该的嘛。”
“不用客气,你有没有听说过,上刑场前,牢里会备上一席酒菜,犒赏死囚,为他送行。”
柳三哥心头一惊,停了杯筷,抬头道:“听说过,难道,我……”
毒姥姥讥道:“这跟犒赏死囚的意思是一样的,你根本不用谢我。”
柳三哥心想:死就死吧,管他呢,活一刻,就该快活一刻,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边拿起一只卤鸡翅啃起来,一边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点快乐给自己。”
“你跟巴老祖一样,一点儿都不怕死。”
“怕死能免死吗?不能。所以,就不怕了。”
毒姥姥道:“看你几杯酒下肚,脸上一红,越发精神了,不过,比起年轻时的巴老祖来,还是差了几分。”
柳三哥道:“何止几分,简直是天差地别,听说师父年轻时,帅甲江南。”
“你又没见过年轻时的巴老祖,怎么就认账了?”
“姥姥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不会瞎说。”
毒姥姥道:“不对,三岁看到老,人生来是怎么个人,以后就是怎么个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听说过了吧,爱说谎的人,就是活到一百岁,还是爱说谎,年纪大说瞎话的人,多了去了,你师父巴老祖,就是个最会嚼舌头,最会吹牛皮,最会撒谎的主儿,他撒起谎来,一本正经,脸也不会红一红,把人往死里骗。”
柳三哥笑道:“唔,……姥姥不会。”
毒姥姥道:“你不要嘴上说得好,心里不服气,我最恨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背后干一套的那种小人了。”
柳三哥道:“晚辈不敢。”
毒姥姥面无表情,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闪着幽绿的光,那幽幽的绿光,像是饿狼的眼睛,望之使人不寒而栗,描着海青色指甲的中指,微微一弹,嗤,一声轻响,柳三哥便觉寒气袭身,知她对自己做了手脚,笑道:“姥姥,这是你的‘弹指飞毒’神功?”
“是。”
“看来,晚生已活不过今夜了。”
“对,这药叫‘三个时辰’,让你在三个时辰里,陪我说说话,说完了,你也差不多了。”
柳三哥道:“差不多?大概晚生还能活‘三个时辰’吧?”
毒姥姥道:“聪明,正是这个意思。”
柳三哥神色一黯,叹道:“哎,此生无憾,唯一的憾事是,明知南不倒落难了,而我却不能相救。”
“你死都要死了,还想着老婆?”
柳三哥看也不看毒姥姥一眼,放下杯筷,闭目合掌,虔诚祈祷道:“祈求万能的上帝,保佑我妻南不倒平安无事。”
毒姥姥放下左手,举起右手,粉红钻戒闪着淡淡的红色,也是中指一弹,嗤,一声轻响,柳三哥由不得身上一暖,心想,这定是催命的**吧,死期到了,命该如此,夫复何言,反正已吃饱喝足了,临死前,过得还不错,死就死吧。
他双眼一闭,双手搭在膝盖上,背靠车厢壁,面容淡定,静等一死。
毒姥姥道:“喂,喂喂,柳三哥,你在干嘛?”
“等死。”
“我改变主意了,起初,我下了毒,想杀了你,后见你对老婆多情多义,原来是个多情种子,还不是个坏人,就弹指把你身上的毒全解了,包括竹叶青给你下的蛊毒,让你再多活几天。死,你是不用等了,一时半会儿是等不来了。”
“姥姥,你是在为晚生解毒?”
“是。本姥姥的左手手指,专用来下毒的,人称‘地狱指’;本姥姥的右手手指,专用来解毒的,即便送人去死,也会让人死得毫无痛苦,从容上路,故人称‘天堂指’。”
柳三哥动了动手脚,比刚才,感觉好多了,却依旧感到真气阻隔,中气不足,动作迟缓,有气无力。他道:“姥姥,晚生身上的毒好像只解了一点点啊。”
毒姥姥道:“解了竹叶青的毒,我又下了一味新毒,毒性温和持久,这药叫‘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我不想杀你了,你自能恢复功力。”
柳三哥道:“晚生有一事相问,不知问得,问不得?”
毒姥姥道:“老太婆又不是专制魔王,当然问得,只是不要问得太多了,让人生嫌。”
柳三哥奇道:“晚生与姥姥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不知姥姥为何要对晚生下毒?”
毒姥姥道:“因为我高兴,一时心血来潮,就下毒了,难道不行么!下也下了,你爱咋的就咋的。”
毒姥姥学着东北人的腔调,强词夺理。
柳三哥道:“莫非是晚生言词不当,冲撞了姥姥?”
“没有,你说话没毛病。”
“莫非是姥姥见晚生不顺眼,见了就来气,所以就下了毒?”
“也没有,见了帅哥,饭也多吃两碗,哪来的气呀。”
“莫非,姥姥也信是晚生杀了老龙头,是个不择手段,追名逐利,见财起意,灭绝人性的**,所以,就下了毒?”
毒姥姥道:“扯蛋,你杀没杀老龙头,跟我有何相干,我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呢,哪有空管别人的事!”
柳三哥道:“那是为什么?”
毒姥姥道:“告诉你吧,傻小子,因为你是昆仑剑仙巴老祖的得意门生。”
“啊?那又怎么啦。”
毒姥姥咬牙切齿道:“巴老祖是我此生最恨最恨的一个人。”
柳三哥心头一惊,道:“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说话不算话。”
“怎么不算话啦?”
“我俩是一个村的,知道吗?”
“不知道,真不知道。”
毒姥姥叹道:“说来话长,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是个美女,长得可水灵了,面若桃花,窈窕婀娜,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紫薇’,可不是现在这个蠢样,再说,家道殷实,又是独生女儿,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上门说亲的媒婆,多得几乎踏烂了门槛,求亲的人家,也不乏家道富足,英俊能干的后生,可我一个也看不上眼,却偏偏看上了巴老祖,那时,村里人都叫他巴郎,他聪慧异常,文武全才,长得仪表堂堂,不过,巴郎家境十分贫寒,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暗中,我跟巴郎好上了,那年,巴郎要去京城应试,没有盘缠,临走的前一夜,我俩相约在南场院的茅屋幽会,我把自己所有的金银首饰,用一块锦帕包起来,要送给他做盘缠,这些金银首饰,足够他进京应试的花销了。”
“是嘛。”
“莫非我骗你不成,那晚,也是像今夜一样的月夜,我俩在南场院的茅屋内,在地上铺了干草,坐在喷香的干草上,相互搂着,说了许多悄悄话,我把金银首饰塞进他怀里,他却把手伸进了我怀里,两个年轻人,两颗火热的心,接下来,自然而然,就来了巫山云雨之欢。我俩有说不完的话,说一会儿,来一会儿,来一会儿,又说一会儿,时间过得飞快,好像只有一会儿功夫,窗口已泛出了鱼肚白,村里的鸡啼声,此起彼落,天快亮了,临别分手时,巴郎对我说‘紫薇,我永远爱你,如果我高中了,定要回乡娶你为妻。’我道‘等你,我永远等你,永不变心。’”
柳三哥从未听恩师说起过此事,道:“后来呢?”
毒姥姥道:“呸,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后来,他在秋试中,高中榜眼,却再也没回过老家,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说,你师父这个人可不可恶?”
“也许,他有他的难处呢。”
“呸,难处?他早就迷失在京城的烟花巷里了!难处?他把所有的年俸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了!难处?早把我这个乡下妹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就是他的难处!可我倒好啊,真傻啊,在乡下傻等,我家就在村口,楼上的闺房,晴天时,能望到江边的渡口,我天天坐在窗口,巴望着巴郎在渡口突然出现,衣锦回乡,可笑情痴最难改,望断秋水郎不归,其实,何止望断秋水呀,我把春水、夏水、冬水全望断了几十个轮回,也没望来他的身影,我的心破碎了,对生活绝望了,从此,跌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想到过死,却又活了下来,拒绝了所有上门来的求婚,用一张毫无表情的冷脸,面对所有口舌如簧的媒婆,生生把父母气死了,等到了三十多岁,实在等不下去了,才找了个姓杜的茶商,勉强度日,我恨啊,把心底的怨恨,化成了学习的动力,四处游学,求师问友,学习下毒解毒的法门,立志要向昆仑剑仙巴老祖讨回公道,中年时,人们叫我杜大嫂,到了老年,人们就叫我杜姥姥了,不知怎么一来,人们开始叫我毒姥姥了,我说,我叫杜姥姥,不叫毒姥姥,我怎么说,人都不听,怎么分辩,都没用,于是,‘毒姥姥’这个名头,就这么在江湖上叫开了。这个公道,你说,该不该讨回来?”
柳三哥道:“长辈的事,晚生不敢妄论。”
“呸,好个不该妄论,你们师徒俩是沆瀣一气的一丘之貉!气死老娘了,你再帮他说话,老娘立刻让你去见阎罗王。”
柳三哥见她急眼了,便不响了。
毒姥姥道:“后来才知道,巴老祖是个**之徒,年轻时,****,一掷千金,也不知道积攒些银两,娶妻生子,他是个脱底棺材,吃光嫖光,只剩了个屁股,对漂亮女人,只有性,没有爱,从没真心爱过一个女人,是个自视极高,目空一切的混账东西,在他一生中,几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有一个人,常挂在嘴边,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谁?”
“你。”
“我?不会吧。”
“就是你!巴老祖常在人前称道,你是武林五百年难得一遇的精英,你对剑,有独到的领悟,一点就通,一说就明白,在与对手放阵过招时,步法流畅奇妙,出剑精准迅捷,招招出人意表,剑剑不可捉摸,武功源于昆仑,而高于昆仑,是不世出的武林巨擘,你的剑术,已独步天下,无人能敌。上个月在黎山老母处作客时,一提起你,便啧啧称奇,说是,昆仑七十二弟子中,就数你最有出息,得了他的衣钵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拜他为师,是你这辈子的大幸;收你为徒,也是他此生的无上荣耀。”
“师父有时,只是为助酒兴说说而已,姥姥不必当真。”
毒姥姥道:“不必当真!姥姥这回还真当真了,老太婆突发奇想,要找到你,把你杀了,让他也难过一把,让他也尝尝,失去一个心中爱着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今儿,老太婆的想法又变了,老太婆要在一个月中,设法找到巴老祖,当着他的面,把你杀了,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这种结局,对他来说,才是最合情合理的报应。”
说到这儿,毒姥姥脸上泛起一个恶毒、得意的狞笑。
“啊……”柳三哥无语了。
柳三哥看着她扭曲的笑脸,抹去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不知该说些啥了。
毒姥姥道:“你不要生气哟。”
“唔……”
“我不是对你,我是对他。”
“这……”
毒姥姥道:“如果,他有个**,我就把他宠爱的**杀了;如果,他有个独生子,我就把他的独生子杀了;遗憾的是,他啥都没有呀,这个老猢狲,却有个引以为荣的聪明徒弟,你说,叫我怎么办,我没得选择,只能把气撒在你头上了,不过,真心声明,对你一点儿都不感冒,我不是对你,是对他。”
柳三哥苦笑道:“还不是对我呢,可你杀的却是我呀,姥姥。”
毒姥姥道:“没办法,这笔账,你要算在老猢狲巴老祖的头上,跟我老太婆浑身浑脑不搭界。你可不要算错账喽。”
柳三哥道:“我就是再不会算账,也不能算在师父头上嘛。”
毒姥姥气呼呼道:“你怎么说不听呢,得,随你。”
噗哧一声,她把车厢壁上的马灯吹灭了,再也不跟柳三哥聊天了,一会儿,就睡着了,酣声大作。
月光下,乡间便道上,驴车与马车,一前一后,小跑着赶路,看起来,麻婆与宫保,已习惯了赶夜路。
***
毒眼狼对黑骏马绞尽脑汁,使尽浑身解数,却依旧不能赶着它去南京,一时气不过,骂道:“贱货,不要惹得老子发火,要是惹毛了老子,一刀斩了你。”边骂边扬鞭,一顿猛抽,可怜黑骏马大黑,身上布满了累累鞭痕。
猛抽后,黑骏马似乎听话了,头朝向了南京方向,毒眼狼暗喜,招呼两名手下坐上马车,自己跳上车座,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贱。”
他扬鞭吆喝道:“驾。”
声音未落,黑骏马便奋起四蹄飞奔起来,速度奇快,如风驰电掣一般,毒眼狼大喜过望,果然是匹神马,脚程举世无双,正在得意之际,突然,黑骏马收蹄立定,毒眼狼一个不当心,马车的惯性将他从车座上弹了出去,在空中划个半弧,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嘴啃泥,摔得他七荤八素,灰头土脑,坐在官道旁,一时傻了眼。
只见马车内的两个帮徒,打开车门,鼻青脸肿,流着鼻血,抱着脑袋,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车门,自然,他俩也因这个急刹车而在车内伤得不轻,帮徒嚷嚷道:这种车,谁爱坐谁坐,打死老子,也不坐了。
还没等毒眼狼缓过神来,黑骏马大黑,乌溜溜,一声长嘶,四蹄翻花,狂奔而去,车轮险些从毒眼狼身上辗过,亏他见机得快,一个就地十八滚,总算逃过一劫,黑骏马拉着马车,如腾云驾雾般飞驰而去,转眼没了踪影。
毒眼狼坐在地上,拍地捶胸,仰天嚎哭:老天爷呀,老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黑骏马跑了,黑骏马没了,我不该抽它的呀,一抽就跑,一跑就没,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他早已将刺杀柳三哥的密令,忘了个一干二净啦。
一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大汉,怎么哭起来像个老娘们儿呀,引得路人嗤之以鼻,掩口而笑。
***
星月交辉,清风飒飒。
驴车与马车,还在乡间小道上辚辚行进,柳三哥悄悄移开一角车窗,仰望星空,忧心如焚,南不倒会不会被龙府的人逮住了?如今,龙府的人对我怒恨交加,若是南不倒落在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啊,一念及此,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车厢内一片漆黑,毒姥姥嗔道:“年纪轻轻叹什么气呀,这么叹下去,是要倒运的。”
柳三哥苦笑道:“吵醒了姥姥,不好意思,不过,晚辈不叹气,也没交好运呀。”
毒姥姥道:“啊,没交好运?亏你想得出来!碰上了我老太婆,算你交大运啦,你想想,没有我,谁给你吃好的喝好的呀,想想竹叶青,让你喝臭水吃狗粮当狗牵,你真该知足啦,不是交大运是啥呀,哈哈,至少,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柳三哥依旧仰望星空,苦笑道:“有几分道理。”
毒姥姥道:“你望着天,在数星星嘛?星星是数不清的,越数越糊涂。”
柳三哥道:“我想起唐朝诗人的两句诗:天階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我在看牵牛织女星。”
毒品姥姥道:“这两颗星,要在七夕的晚上,才看得见,你不是在看星,是在想南不倒。”
“是啊。”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要想你老婆?”
“听说,龙家的人已抓住她了,看来凶多吉少啊。”
“听谁说的?”
“竹叶青。”
“那条狗的话,也能信么。”
“但愿他是瞎说。”
毒姥姥道:“其实,你想也是白想,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俗话说得好,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只要南不倒能无恙,晚生死而无怨。”
毒姥姥啧啧道:“唉,巴郎只要有你一半的心,老太婆此生算是没白活了,可惜,他没有,他是个没心没肺,没屁没臭的人,走了,连话都没留一句,哪怕是一句骗骗老太婆的话呢,老太婆也有口气好叹了。俗语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放在巴郎与你身上,却正好反了,一个师父,一个徒弟,一个是无情郎,一个多情种,怎么会聚在一起的呢?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别呢!唉,气死老太婆了。”
柳三哥道:“对不起,姥姥,惹得你不开心了。”
毒姥姥道:“如今,老太婆的主意又变了。”
“怎么啦?”
毒姥姥道:“我这颗心动了一动。”
柳三哥心中一喜,道:“姥姥,莫非你,你想放晚生一条生路了?”
“想得到美,你把老太婆想得太好了,你要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叫毒姥姥!我的心够毒、够硬、够冷、够狠,我的主意会变,可我的心不会变,记住了,万变不离其宗,我的毒心永不变。”
“看来我是一厢情愿了。”
毒姥姥点亮了车厢壁上的灯,嘴角漾起一个诡笑,盯着柳三哥,道:“倒也未必,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去救南不倒。”
柳三哥道:“一天?太少了,怕是救不过来。”
“你想要几天?”
“三天。”
毒姥姥一手支着下巴,道:“三天?是不是多了点……”
“不多,姥姥,龙府深深深如海,龙家的人知道我要去救南不倒,肯定会将他藏在一个晚生不知道的地方,要找到南不倒,着实不易啊。”
毒姥姥道:“好,就给你三天。不过代价不菲啊。”
“代价再不菲,晚生也要去。”
毒姥姥道:“老太婆会给你再下一味**,叫‘三天好’。”
“‘三天好’?此话怎讲?”
“这味药下了后,在三天中,你武功会恢复如旧,你必须在三天前,赶到我这儿,老太婆可以用解药,化解‘三天好’的全部毒副作用。否则,在第四天,你会武功全失,只会步行,连奔跑都丧失了,在临死前的十二个时辰里,会死得异常痛苦,骨肉一寸一寸腐烂,从脚趾开始,一直烂到心脏,方能算是死了。你想好了,要‘三天好’吗?现在不要,还来得及喔。”
柳三哥十分干脆,道:“要。”
柳三哥心道:今儿我是怎么啦,不到一天,中了五次**,从送信人的“家书香”,竹叶青的“四肢无力醒脑丸”到毒姥姥的“三个时辰”、“一个月”、“三天好”,竟中了五味奇毒,成了一个毒罐头了,倒也是人生的一次奇遇。
……驴车、马车都停了下来,此时,东方泛白,天色微明,麻婆道:“姥姥,天要亮了,咱们在山上坟场歇了吧,此地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正好打尖歇脚。”
毒姥姥道:“好。”
接着,她转过脸,对柳三哥道:“下车。”
柳三哥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此时,他武功尚未恢复,一不小心,栽了个跟头。
毒姥姥格格娇笑,飞下车去,道:“急啥呀,起来起来,认认坟场,不要到时候,找不着我了,毒性发作,死在荒郊野地喂狼,可怨不得老太婆哟。”
柳三哥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打量着荒山上的坟场,只见山坡上林木茂密,坟头垒垒,阴风飕飕,林涛沙沙,坟场口建着一个石牌坊,上刻着五个大字“白狐岭坟场”,一条土路,从石牌坊下通向坟地深处。
毒姥姥道:“你必须在第三天赶到此地服解药,否则,后果自负。”
“要是晚生来了,姥姥不在呢?”
“这倒也是,如情况有变,老太婆就得走人,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呀,这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怎样?要不要‘三天好’了?不要,还来得及呢。”说着,嘴角含着一丝讥嘲。
柳三哥朗声道:“要,当然要,晚生就是死了,也要感谢前辈,请前辈给晚生下药吧。”
毒姥姥道:“转过身去,双手抱头,向前走出三丈,记住,我下药后,你武功已恢复,应立即离开此地,不许回头,要是心生不轨,想耍花招,老太婆立马让你去见阎王。”
柳三哥道:“晚生不敢,晚生不会。”
柳三哥双手抱头,向前走出三丈,只听得背后“嗤”一声微响,立时,心头一热,全身真气流转,知道武功已恢复,不敢回头瞻望,道一声:“谢谢姥姥。”脚尖一点,一式飞鸟投林,消失在山林间。
2014/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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