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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季节,天气阴霾,大烟泡刮得天昏地暗,怒号的风雪,如野兽般嘶吼着。
柳三哥头戴狗皮帽,身着光板子羊皮袄,脚穿鹿皮保暖快靴,手戴皮手闷子,挥着长鞭,赶着马车,在风雪中行进。四野无人,白茫茫一片,冷得连飞鸟都猫在窝里,不出门了。
可三哥却兴致勃勃,在赶往黑龙江的途中。
他要找到欧阳原,也许,欧阳原能告诉他父亲遇难的真正原因,他立誓要向台前幕后杀害家人的杀手们讨还血债,即使欧阳原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啥,他要当面向欧阳前辈说声谢谢,感谢他对柳家陵园的修葺。
在风雪中,千里追风黑骏马大黑显得更精神了,步履矫健,马鬃飞扬,而南不倒的那匹红棕烈马,虽也不赖,却在雪地里艰难行进。
野山猫二黑一点都不怕冷,随着隆冬的降临,它身上的毛长得又长又密,毛色如煤精般黑亮,从小它就生长在高寒的青藏高原,这点风雪,算不了啥。不过,南不倒还是为二黑用白色丝绸做了件带帽子的衣服,还拖着条白色披风,能将二黑的黑尾巴也遮盖起来,这件猫衣做得非常合身,质料轻柔,并不影响二黑奔跑,白色丝绸衣帽当然不能为二黑御寒挡风,却能起到与冰雪混为一体的作用,在冰雪中,二黑很难被人发觉。二黑是有灵性的,它知道难不倒的心意,当南不倒为它穿上这身白色礼服时,它甜甜地叫了一声,用舌头舔舔南不倒的手背,表示感激。南不倒道:“二黑呀,你穿着这身白色礼服,真帅啊。”
二黑傻了,眨眨双眼,它不知道南不倒在说些啥。
如今,二黑的白色礼服上披着层白白的雪花,它眯缝着碧绿的双眼,卧在踏脚板上,凝望着风雪中的路途。
南不倒从小是在南海长大的,那里四季炎热,从来没见过下雪,更没见过下这么大的雪。起初,她见下雪了,又惊又喜,十分兴奋,过后,就对没完没了的风雪寒冷讨厌了,她内功颇为深厚,不怕冷,却讨厌冷,真无趣,天地万物竟统统成了白色,没劲,真没劲,她觉得万物变成了一种颜色,就象所有的人都在说相同的话,有劲么?那简直是疯了!她喜欢缤纷的色彩,热爱摇曳多姿的生活。还好,柳三哥的马车内,十分保暖,车厢底部,还生着个炭炉,任你外面滴水成冰,车厢内却依然温暖如春,只要穿件夹衣就足够了,象是回到了南海的家中,给了她许多想象南海的空间。车厢内既保暖又不憋闷,三哥的设计异常奇妙,自有巧妙的送暖通风气孔。
车厢外风雪在嘶吼,南不倒只能扯着嗓子与赶车的柳三哥聊天:“三哥,你冷吗?”
柳三哥道:“不冷。”
南不倒道:“住店吧,该搞点吃的了。”
柳三哥道:“哪来店啊,连村庄都没有,要见着有人家了,咱们就去搞点吃的。”
南不倒道:“要有店,我说啥也要住两天啦,等不刮风了,再走嘛。”
柳三哥道:“当初,我劝你别去伊兰,在丹东等我,摸不清宋超定能天天用好吃的招待你,偏不听,非得去,后悔了吧。”
南不倒道:“谁后悔了?没有,反正冷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是怕你冻坏了,这风刮得太大了,呜呜的,冷在风里,穷在债里,懂不懂?”
“是嘛。”
“冻坏了身子,怎么报仇?”
“那倒也是。”
“快找地方打尖。”
“好了好了,前面望见炊烟了,有村庄了,你就耐心再等一会儿。”
“真的?”
“不信你看。”
南不倒忙披上羊皮袄,将前窗打开一条缝,张了张,风“呼”一下子,吹进车厢里,她只看见风雪,根本就没见炊烟。忙将车窗关严了,大声道:“哪有炊烟啊,那是大烟泡!真会骗人。”
“大小姐,你就等等吧,快了快了,到了村里,咱们搞个小鸡炖蘑菇,美美的吃一顿。”
说起小鸡炖蘑菇,馋得南不倒直咽口水。东北的鸡好,蘑菇更鲜,小鸡炖蘑菇,南不倒最爱吃。
南不倒有一个毛病,就是嘴馋,对各地的名特菜肴、小吃,最感兴趣。她之所以到中国行医,就因为听一个传教士说,中国的名特菜肴、小吃品种繁多,口味奇美,她抵挡不住诱惑,就到中国来行医了,发誓要尝遍各地佳肴美食。来了后,果然名不虚传,欢喜得什么似的,当然,她馋是馋,却不敢多吃、贪吃,再好的美食,吃几口,就熬住了,怕吃多了,变成了胖墩儿,到时候会嫁不出去的。
所有的胖子都说,从瘦变胖很容易,从胖变瘦,却比登天还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等到变成了胖子,即便你不吃不喝,光喝白开水,也发胖。
南不倒在车厢里做着针线,她在给二黑做第二件白色丝绸礼服,到时候,二黑也好有个替换。
不知什么时候,南不倒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砰砰砰,柳三哥敲响了车厢窗户,道:“阿南,醒醒,住店打尖啦。”
南不倒打开窗户,见大烟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夕阳西斜,天气晴朗,窗外是个繁荣的集镇,屋宇连绵,店招子飘扬,街上人来车往,马嘶犬吠,分外热闹。
南不倒打开车门,跳下车,道:“爷,你进车里呆着,该马药罐出场了。”
他俩扮成主仆关系,南不倒是仆,当然该象个仆人的样子啦。
柳三哥一笑,将马鞭递给南不倒,拍打净身上的雪花,钻进车厢,道:“你爱住哪住哪,这可由你拿主意啦。”
“行。”
南不倒将马车赶到一个客栈,是个大院子,院子门匾上写着“靠山屯大车店”,中间横排着三趟座北朝南的泥坯大草房,两边是马厩,停放着马车牛车,店小二拦住南不倒的马车,道:“大爷,住我家的客栈吧,又便宜又暖和。”
在店小二跟前,南不倒是大爷。
南不倒问:“客房住一宿多少钱?”
“一人一宿,五个铜板,包吃包喝。”
南不倒又问:“两匹马过一夜多少钱?”
“也是五个铜板,包括喂食马料在内。”
南不倒奇道:“有那么便宜?”
店小二道:“大爷,小人怎敢骗你,你住下了就知道了。不是小的吹,这方圆百里,没人不知道靠山屯大车店的,实惠实在,找不到第二家啦。”
南不倒道:“行。”
店小二立即上前,招呼仆役将马车赶进大院,带领南不倒、柳三哥向泥坯大草房走去,一掀脏兮兮的棉门帘,进入大草房,便有一股暖烘烘的烟薰怪味扑鼻而来,天色已暗,大草房内点着几盏油灯,依稀看得分明,南北两边是两溜长长的大炕,能住一百来号人,炕上两溜铺盖卷儿,坐满了大老爷儿们,有抽烟的喝酒的,有聚在一起掷骰子赌博的,有大声交谈的,也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哼唱着小曲俚调的,人声噪杂。中间是一溜火墙,火墙的铁炉盖烧得通红,上面烤着馒头、窝窝头,火墙的炉子旁还摆着口水缸,水缸的水面上漂着只葫芦水瓢,不时有住店的赶车汉子,走过水缸,拿起水瓢舀水喝,冰凉的水,流进热乎乎的喉咙里,汉子们抹一抹嘴,叨咕道:“带劲。”
南不倒头戴狗皮帽,披着件光板子羊皮袄,肩上挎着个包袱,活象是个小赶车的,问店小二:“我们睡哪儿?”
店小二道:“这是个大统间,南北大炕,有空着的地儿,都行,就自个儿挑吧。”
南不倒道:“这儿能住人么?不行不行!”南不倒既觉着新奇,又觉着不行。
见进来两个住店的,坐在炕上的车夫有人直着嗓子喊:“怎么不能住人,咱们不是人么!就你黑小子象个人样?!小黑皮,别挑肥拣瘦啦,大爷我都住下了,莫非你就比大爷金贵么!”
也有人笑道:“穷**抖擞个啥呀,黑不拉秋的,扔在煤堆里,找半天找不着,还不是跟咱弟兄们一个熊样,讲究个啥呀。”
内中有个大汉,长着张马脸,满脸的胡须,喝着酒,啃着只羊腿,道:“来来来,小黑皮,睡在大爷边上,也好给大爷捶捶腿敲敲背。”
更有人开始起哄了,说着下流话,你一句我一句,顿时,大统间内哄笑四起,几乎要把房顶都给掀了。
南不倒恼了,对马脸大汉道:“你说啥来着,再说一遍,让老子听听。”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包袱往炕上一撂,肩一抖,羊皮袄抖落在炕上,内里是一身紧身衣裤,腰间佩着柄长剑,倒也精神利索。
“哟,小黑皮还来劲了,瞧那小样儿,还挺神气呢。”“小黑皮这回可要遭殃了,居然称起大马猴‘老子’来了。”
原来马脸大汉外号叫大马猴,这大马猴可不是好惹的,天生蛮力,又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三、四条壮汉近不了他身,早年,当过胡子,听说背负着十来条人命,后来被一个游方和尚感化了,就放下屠刀,赶起了大车。不过,胡子是不当了,他的野性改了不少,人是不杀了,打架斗殴的事儿时而难免,打得人头破血流、断胳膊瘸腿的事,多有耳闻,在这条道上,谁都让他三分,跟他闹翻了,可不是当耍的。
果真,大马猴脸色一沉,黑了,倒挂眉毛下双眼凶光陡现,他几曾受过如此折辱,叭,将一碗酒扣在地上,羊腿在炕上一扔,人从炕沿上呲溜下来,撸起袖子,将双臂在胸前一抱,那两条臂膀上刺着青龙,威风凛凛地站在南不倒跟前,南不倒的个子只有他胸口高,大马猴低头俯视着南不倒,恨声道:“按着老子往日的性子,立马就弄死你,小黑皮,念你年幼无知,叫声爹,啥事儿没有,不然,老子让你三个月起不了床。”
大马猴象堵墙似的,横在南不倒身前,南不倒显得又弱小又纤细。
店小二对柳三哥道:“爷,劝劝你的下人吧,叫声爹又死不了人,叫就叫吧,免得生出事端,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柳三哥点点头,走上两步,息事宁人地对大马猴道:“大哥,我这赶车的说话不知个轻重,还请大哥多多担待,这样好不好,在下让他给你陪个不是如何?”
大马猴道:“不行,非得叫声爹,不然,老子就得削他。”
柳三哥摇摇头,笑道:“在这世上,小黑皮还就怕我,可他天生牛皮气,就是让他叫我爹,他都不干。再则,大哥,千万不可动手,小黑皮有点儿武功,厉害着呢,你削不过他。”
大马猴噗哧一声乐了,道:“爷,你是开玩笑还是瞎咋呼,武功?看老子削不死他。”他指了指南不倒腰间的剑,又道:“爷,你别给他骗喽,佩着把破剑,就有武功啦?!那有武功的人就海啦。”
柳三哥道:“大哥,在下说话实事求是,有一句说一句,有两句说两句,从不唬人,要不是赶车的武功了得,在下根本就不敢到东北这条道上来混了。”
众人从炕上站起来围观,起哄道:“行啊,那就露一手瞧瞧。”
也有人道:“别光说不练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有人喊:“能行吗,看他俩的佗,也不是个啊,爷,别吹啦,你吹牛的胆子比我还大,我算是会吹了,也不如你,可惜,没人会信。”
大马猴用他的粗胳膊,将柳三哥往边上一拨拉,道:“得得得,一边儿去,小黑皮不叫爹,说啥也不好使,爷,你就等着掏钱给他治病吧。”
南不倒冷笑道:“哈,叫爹?大马猴,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你要给老子当儿子,老子还不干呢。”
大马猴的脸阵青阵白,能听到他握紧拳头时骨节格崩格崩的声响。
弄不好要出人命,大马猴要破杀戒啦。
刹时,整个噪杂的大统间一片死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店小二懵了,根本就不敢插一句嘴。围观者屏息凝神,看着炕下对峙着的这一对冤家。
谁都为小黑皮担忧,这小子真是活腻了,叫声爹就叫嘛,丢个面子总比丢掉命强呀,嗨,这小子还真够硬的。恐怕今儿个他是要直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大马猴气得怒吼一声:“老子撕了你。”那一声吼,连地皮都颤了一颤,他右掌一立,向南不倒颈上斫去,呜一声,掌风遒劲,着实了得。
南不倒身形一晃,从他胁下钻出,的溜溜转到了大马猴身后,身形灵动之极,一拍大马猴脊背,道:“大笨蛋,老子先让你一招。”
大马猴与南不倒打斗的场地,是在火墙与炕沿之间,其间距离只有四、五尺光景,大马猴身材魁梧,几乎就将通道堵死了,南不倒却能进退裕如,倏忽之间,已在大马猴身后。
围观者喝彩道:“咦,小黑皮还真有两下子。”
有人道:“这叫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小黑皮行啊。”
也有人道:“打架可不能光看灵巧,最终靠的是力量。”
大马猴实战经验丰富,南不倒说“让你一招”的话音未落,他便一记后鞭腿,向南不倒面门扫来,南不倒头一低,避过来招,窜上火炕,捡起大马猴吃剩的羊腿,就往大马猴的嘴里塞去,大马猴正好顺势转过身来,张着大嘴,要骂脏话,却奇巧被南不倒塞了个正着,还向后踉跄了两步,后背顶着火墙,才算止步。
南不倒道:“大笨蛋,老子,送你半只羊腿,再让你一招。”
围观者见状,哄堂大笑,道:“小黑皮真行呀,要是一把匕首呢,大马猴就惨啦。”
大马猴“呸”一声,将羊腿吐在地上,这一刻,他明白遇上棘手的户头啦,情急之下,顺手操起火墙炉子上捅炉子的铁炉钩,腾,跳上了火炕,晃动着铁炉钩,准备发起致命的一击,这时候,游方和尚戒杀的规劝已抛到了脑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想着怎么才能一招致敌,取了这小黑皮的性命,铁炉钩有拇指粗细,两三尺长,炉钩头子在炉盖上搁得久了,烤得通红,冒着烟气,大马猴在南不倒身前画着通红的圈子。
南不倒身后的围观者,怕打起来吃着误伤,往后退了一两丈,南不倒却笑道:“大马猴,一二不过三,你要是再敢撒野,儿子打老子,老子决不饶你。”
大马猴怎么丢得起这个脸,要就此揭过,今后怎么在这条道上混,今儿个,说啥也要拼上一拼了。
围观者看不过去了,有人喊道:“小黑皮,大马猴动炉钩了,快拔剑呀,不拔剑,就没命啦。”
南不倒道:“跟这种下三滥玩儿,拔啥剑呀,看老子怎么放倒他。”
大马猴听了又气又急,他强压怒火,定下心来,铁炉钩当刀使,一式“火蟒翻身”,滑上一步,向南不倒当头扫落,不料南不倒不退反进,身形一晃,倏忽间已贴靠到大马猴身边,铁炉钩一击落空,大马猴心内暗叫一声“不好”,胁下“京门穴”却已着了南不倒一指,顿时,半身麻木,动弹不得,手中的铁炉钩“当啷啷”掉落炕上,通红的铁炉钩将炕上的芦席烫得滋滋冒烟,一股焦糊味儿,与此同时,南不倒的脚尖在他膝弯的“阴谷穴”“膝阳关”连踢两脚,大马猴再也把持不住,扑嗵一声,跪倒炕上。
围观者啧啧声四起,齐声喝彩:“哇,好身手。”
南不倒踢了一脚大马猴,道:“没用的东西,叫声‘老祖宗’,老子今儿个就放过你。”
大马猴跪在地上,羞愧难当,道:“得,技不如人,老子认栽了,要砍要杀,你老看着办吧。”
大马猴虽然蛮力惊人,也学过两年武功,怎能与南海医学与武学的名家之后过招,落败自在情理之中。南不倒不仅自幼被逼着苦学医术,同时自幼也特别喜好武功,拳脚剑术均出自家学渊源,炉火纯青,如今又受三哥指点,武功精进奇快,大马猴岂能讨得了好去。
柳三哥跳上炕,将南不倒拉在一旁,道:“马药罐,不得无理,好勇斗狠,不是侠者所为,人在江湖,和气生财,广交朋友,谦让在先,今日纠纷,你也有错,出言不逊,惹得大哥生气。记住啦,今后待人接物要彬彬有礼,方可免去许多烦恼。”
南不倒一笑,垂手立在一边,好象很乖的样子,道:“知道了,老板。”
柳三哥绷着脸教训南不倒,道:“我等行走江湖就是为了赚几个小钱,怎能与人呕气斗殴,凡事隐忍退让,求个风平浪静,你懂不懂‘吃亏是福’这个道理,今儿晚上,罚你面壁思过,晚饭你就别想吃啦,也好长个记性。”
南不倒低着头,装着很委屈的样子,道:“是,老板。”
柳三哥道:“还不赶快给大哥解开穴道,陪个不是。”
南不倒哆哝着嘴,老大不情愿地拍开了大马猴的穴道,低声道:“老板叫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声音很轻,旁人根本听不清。
柳三哥厉声道:“马药罐,大声点。”
南不倒掬着嘴,大声道:“对,不,起。”
大马猴从炕上跳起来,猛然从腰间掏出匕首,就往心窝里扎,南不倒见机得快,出手如风,给他胁下“大包穴”点了一指,大马猴的匕首在距心口一寸处停住了,接着“啪嗒”一声,扎在炕面上,匕首把上的红绸子一个劲儿颤悠。
大马猴呆立在炕上,动弹不得,羞得满面通红,道:“真丢人,还不如死了得了。”
围观者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武功高的人有的是,打不过就自杀,那才是孬种。”
也有人道:“大马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人和淡点,就啥都有了。”
柳三哥道:“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世间万事万物就象是演戏,不当真不行,太当真也不行,男子汉大夫,岂能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想不开寻短见了,那不是太死心眼儿了嘛,大哥,我真拿你没办法了。”
南不倒跳下炕,捡起羊皮袄穿上,将小包袱挎在肩上,道:“老板,咱们走,不管他了,咱们走了,他爱咋的咋的。”
柳三哥脸一沉,道:“不行,这事儿得管到底,你索性把他点倒了,让他躺在炕上,咱们今儿就在大哥身旁歇了,他啥时候想明白了,咱们啥时候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可得为儿孙积积德呀。”
南不倒无奈,跳上炕,点了大马猴穴道,把他扶倒在炕上,捡起炕面上插着的匕首,往自己腰间一插,在炕上一坐,道:“老板,要是大马猴想不明白呢?咱们就不走啦?”
柳三哥也坐在炕沿上,道:“不走了。”
“生意不做啦?”
“救人要紧,还是做生意要紧!”
“成天在这个乱噪噪的大统间呆着,会憋出病来的。”
“憋死了活该,谁让你造孽呀!”
围观者俱各哈哈大笑,这一主一仆真有意思。
看来,大马猴是搞定了,不会有白戏看了,大统间的客人各自回到自己铺位上去了,恢复了他们的故态,喝酒的赌博的,聊天的唱曲的,睡觉的打呼噜的,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柳三哥对店小二道:“伙计,给拿吃的去呀,我可饿了。”
店小二应声走了。
南不倒与柳三哥坐在大马猴身旁,南不倒对柳三哥俯耳道:“哎,你戏演完了没有。”
“刚开始呢。”
“你真罚我不吃饭呀?”
“你当是假的呀,赶车的就得听老板的,老板说啥,赶车的听啥。”
南不倒道:“莫非我卖给你啦?”
“你到现在才明白啊?!你答应过我,跟着我,就得听我的,别忘了啊。”
“不行,我饿坏了,真受不了了。”
大马猴见他俩在窃窃私语,道:“爷,你俩在商量啥呀?”
柳三哥道:“小黑皮说饿了,想吃饭了,我不让。”
大马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叹口气,道:“多怪我不好,言语轻薄,害得小黑皮吃苦头,算啦,爷,我为小黑皮讨个饶,行么?”
柳三哥道:“行是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大马猴问:“啥事?”
“不可寻短见。”
“我答应。”
“真答应还是假答应?”
“想通了,真答应。”
“我怕你说了不算数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三哥对南不倒道:“快去给大哥拍开穴道。”南不倒拍开了大马猴的穴道。
大马猴从炕上坐起来,向柳三哥拱手道:“真是不打不相识啊,爷说的话,句句在理,说得在下心里亮堂堂的,特别受用,小黑皮的武功,确实非同小可,若不嫌弃,在下想拜小黑皮为师呢。”
南不倒道:“那不行,我是峨眉派俗家弟子,若要收徒,须向掌门法师禀报,法师答允后,才能收徒,否则,就……”
柳三哥暗笑,你什么时候成了峨眉派的俗家弟子啦,怎么越混越油啦。
大马猴道:“否则就怎么啦,就罚款?”
南不倒道:“峨眉山哪能讲究罚款呀,这点都不懂,是逐出师门,永远不得回山。”
“不回山就不回山呀,凭你的这份本领,哪儿不能混饭吃。再不济,徒儿养你一辈子。”
“好啦好啦,别气我一辈子就不错啦。”南不倒道,将腰里插的匕首还给大马猴。
大马猴道:“得得得,这事儿以后再说。”
南不倒道:“这事儿以后也不说。”
这时,店小二端来了几个馒头,两块咸菜,一碗粉条炖白菜,道:“两位大爷,请慢用。”
南不倒道:“这就是你说的免费晚餐呀?”
店小二道:“这是大车店,爷,不错啦,管饱,才收了你几个铜板呀!”
大马猴道:“师傅的饮食马虎不得,行,咱们去酒店用餐吧,算是徒儿孝敬两位恩师啦。”
南不倒道:“谁是你恩师呀,老板是不是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是,否则的话,我不去,宁可挨饿也不去。”
大马猴道:“行行行,不提师徒的事,咱们哥儿仨去酒店好好搓一顿,我请客,给两位大爷陪罪压惊。”
南不倒笑道:“那才象句人话。”
大马猴对店小二道:“喂,跑堂的,给准备个套间,把炕烧暖和了,回头用完餐,两位大爷住套间,不住这大统间了,所有费用我全包了,我大马猴说话算话,决不赊账。”
店小二点头道:“敢情好。”店小二端着吃的走了。
柳三哥道:“不好意思,大哥客气了。”
大马猴是个直性子,倒也爽快,早将刚才的风波忘了,带着两人,走出大车店,来到附近一家朝鲜人开的酒店,要了一个包厢,南不倒老实不客气,点了小鸡炖蘑菇、红烧狗肉、酸菜炒肉片、凉拌黄瓜,大马猴要了一壶高梁酒,他给两位斟上酒,自然客气了一番,三人便称兄道弟吃喝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野山猫二黑跟了进来,南不倒给二黑掰了根鸡腿,二黑叼着鸡腿到一边吃去了。
柳三哥问:“大哥,这一向道路上太平不?”
大马猴道:“爷,别喊大哥,小的担待不起,你还是叫在下大马猴吧,听着顺口。”
柳三哥笑笑,道:“行,大马猴,最近江湖上太平不?”
大马猴道:“太平啥呀,不太平!前不久,四海镖局沈阳分号东北虎沈金钟,押了一票镖去延吉,珠宝古玩与银锭,价值二十万两白银,在安图县黑虎峡被人挑了,丢了镖不说,还砍死了好几个镖师,连沈金钟也被做了。”
柳三哥惊道:“霹雳钢刀,泰山派高手,江湖号称东北虎的沈金钟被杀了?”
大马猴道:“可不是咋的,起初小的也不信,后来一打听,还真是那么回事,我真纳了闷了,谁有那么大能耐,能把东北虎沈金钟摆平喽!”
“凶手是谁?”
大马猴道:“江湖传言是四海镖局的老冤家,阴山一窝狼一伙干的。”
柳三哥道:“阴山一窝狼窜到东北来了?”
大马猴道:“阴山一窝狼在中原玩儿不开啦,不是碰着千变万化柳三哥,就是遇上飞天侠盗丁飘蓬,还有四海镖局的总镖头夫妇俩,带着人四处追杀狼兄狼弟,一窝狼没法呆了,就到东北来混了。”
柳三哥自言自语道:“当真?”
大马猴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以前小人做过胡子,**上还有几个朋友,据朋友说,一窝狼这回到东北来,不单是为了报仇,是想与长白山的杀手帮联手,一举将柳三哥、丁飘蓬、四海镖局给端了。有人在长白山的二道白河,见过一窝狼的人。”
柳三哥问:“都来了么?还是来了几个?”
大马猴道:“五个,其中有一个是女魔头,排行老九,叫什么来着呀,……”
南不倒道:“迷魂狼杨香香。”
大马猴道:“对,对对,就叫这个名儿。听说武功极好,长得非常妖艳,是个万人迷。”
南不倒抢白道:“你想会会么?”
大马猴道:“小人不敢,如果师父要徒儿去,徒儿不敢不去。”
南不倒一瞪眼,道:“谁是你师父?”
大马猴道:“你。”
南不倒问:“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的师父了?”
大马猴道:“你答不答应,都是我的师父。”
南不倒把碗筷一放,道:“你是请客吃饭?还是请客吃气,想气死我?”
大马猴道:“得得得,不说了不说了,免得你老人家生气。”
柳三哥笑道:“大马猴,大家朋友一场,你怎么叫她老人家啦,她只不过武功好了一点,就是再好,也不能叫老人家。”
南不倒道:“大马猴想咒我早死呢。”
大马猴道:“哪敢啊,叫你啥好呢?”
南不倒道:“马药罐。”
大马猴道:“小人的外号叫大马猴,咱们三百年前是一家啊。”
南不倒道:“谁跟你一家谁倒霉。”
大马猴并不在意,哈哈一笑,问柳三哥:“爷,你老贵姓?”
柳三哥道:“免贵姓赵,走肖赵。”
大马猴把杯里的酒干了,道:“赵爷,刚才说到哪了?”
柳三哥道:“对,接着说,阴山一窝狼就来了五个人么?”
大马猴道:“是。”
柳三哥问:“长白山的二道白河,听说是杀手帮的黑窝?”
大马猴道:“是其中的一个窝点吧,具体在哪个屯哪个镇,没人知道,有人说在长白山的原始森林里,有人说在天池旁峭壁上的洞穴里,也有人说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的牧场上,这可没个准。杀手帮鬼得很,要找到他们不容易,他们想要找的人,就一定能找到。”
柳三哥道:“听说,杀手帮活儿干得门儿清,只要你出得起够多的银子,他们就会帮你把要杀的人给办了,杀手帮只认银子不认人,干完活,拿了银票走人,从不在江湖上搅事儿,不跟江湖上的任何帮派有瓜葛。”
大马猴道:“赵爷,没错,那是从前,如今,世道变啦,杀手帮也不得不变啦。”大马猴压低嗓门,看一眼包厢的窗户,生怕被人听见似的,低声道:“一年前,杀手帮的七个头领,江湖上号称‘七杀手’的,听说死了四个,老三、老四、老六、老七全没啦,是被人暗杀的,真是报应啊,都说现世报,来得快,可也来得太快了,听说这四个杀手武艺超群,全是一流高手,却死得不明不白。江湖盛传,他们的死有三种可能。”
柳三哥讶异道:“哪三种?”
大马猴道:“二十五年前,祁连山的前掌门祁连刀神齐大业为吏部尚书柳仁宽保镖,却被七杀手联手做翻,如今,祁连山的当今掌门伏魔和尚,带领祁连十三刀的一众高手,报仇来了,听说祁连山性格古怪、武功奇高的雪莲仙姑也来啦,四名杀手可能是死在祁连派之手,这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二十五年前,吏部柳尚书一家十一口,死在七杀手之手,只有他的幼子被异人救走,如今长大成人,成了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就是名传天下的千变万化柳三哥,三哥也到东北寻仇来了,这四名杀手是死在柳三哥的手中。”
柳三哥接着问:“那第三种可能呢?”
大马猴也不客套,自顾自在杯中倒满了酒,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烧酒,道:“第三种可能是,柳三哥与伏魔和尚联手找上门来了,四名杀手是他俩联手除掉的。听说,柳三哥的弟兄、飞天侠盗丁飘蓬并没有死,他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也在帮助三哥四处寻找杀手帮,杀手帮如今面临强敌,生死关头,只剩下了三名高手:老大、老二与老五,号称天下无敌的‘七杀天罡阵’已不复存在,其余的那些虾兵蟹将不足为虑,江湖上都说杀手帮现今是势单力薄,在劫难逃啊。阴山一窝狼,瞅着这时候是个机会,就来拜见杀手帮了,他们想与杀手帮联手,共同对付柳三哥、丁飘蓬、祁连派、四海镖局。杀手帮如今要想活下去,也只能放下身段,与阴山一窝狼抱成团儿啦,这样一来,对双方都有好处。”
南不倒喝着鸡汤,听着大马猴摆乎,她道:“你知道的不少啊。”
大马猴道:“嗨,我成天赶着马车载人运货,东奔西走,从沈阳到丹东,从丹东到延边,从延边到长春,没事就听人穷摆乎,都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过,还真有几分道理。”
柳三哥道:“这叫见多识广,大马猴,来,咱俩干一杯。”
他俩仰脖杯干,柳三哥道:“是啊,江湖传言不是有几分道理,而是十分有道理啊。你见过阴山一窝狼的人吗?”
大马猴道:“好象见过。”
南不倒道:“怎么叫好象?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
大马猴道:“徒儿,不不,应该是,小人吃不准。”
柳三哥道:“说说嘛,无非当作谈资,助助酒兴而已。”
大马猴道:“行,这要从小人赶车的行当说起,小人这活儿,要生意好,第一,要面子广,路子宽,朋友们乐意为你介绍生意;第二,价格要公道;第三,服务态度要好……”
南不倒道:“慢,慢慢,瞧你这付损样,服务态度还会好?”
柳三哥也笑了,大马猴道:“师父,噢,不对,马药罐,你也太把人看扁啦,人家是雇主,咱是赶车的,要是服务不好,人家口口相传,哪有人还敢租小人的车呀,小人的饭碗就砸啦,其他人我不管,只要你租了小人的马车,就是小人的衣食父母,别看小人长得那么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在雇主跟前,小人能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脏,你叫干啥就干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车前马后献殷勤,凡有委屈,牙关咬紧全认了,打碎牙齿,陪着笑脸往肚里吞,象个灰孙子似的,你去打听打听,凡雇主说起小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当然,没租过马车的人,不包括在内。”
南不倒道:“你不就是为了个‘钱’字吗,太势利了吧。”
大马猴道:“没钱行吗?没钱就得喝西北风!象小人这号人,没钱花了,又会去当胡子造孽。赶马车虽则起早贪黑、四处漂泊,却也来钱,自己挣的,钱干净,花得心里也踏实。”
南不倒眨眨眼,不吱声了。
柳三哥道:“是啊,人活着谁都不容易,活着要对得起良心。”
大马猴道:“赵爷的话有道理,想当初我大马猴何等风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与绺子们打家劫舍,为了争地盘,不惜打他个昏天黑地,身上也背了十几条人命,有时,静下来想想,也觉着心惊肉跳,自己不是个人,象是豺狼虎豹,不会有好结果,早晚会死在刀下。有一次,小人在劫道的时候,遇到一个愣头青拔刀反抗,被小人踹翻在地,小人正准备一刀做掉他时,奇巧过来一个游方和尚,长得瘦小孱弱,和尚劝我放过愣头青,小人说,行,你来替他死,老子就放过他。当时,小人是想难难和尚的,不料游方和尚竟然答应了,缓缓坐在小人身边,闭目合掌,静候死期,小人一个愣神,愣头青趁机爬起来,抱头鼠窜跑了,小人举起单刀向和尚脑袋砍去,刀落一半,突然旁削,和尚睁开眼,神色淡定,道‘施主,怎么改变主意了?’小人道‘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算了,你走吧。’和尚道‘小伙子跟你也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反抗,想杀我,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你抢劫,他反抗,自在情理之中,你不招他,他不招你,你怎可顿生杀机?!’说着,游方和尚的手一抓,竟抓住了小人的单刀,小人使足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单刀夺回,那游方和尚也就是一百来斤,换了别人,凭小人的膂力,会连人带刀拎起来甩出去,可当时,游方和尚象是屁股生根一样,稳坐在地,纹丝不动,小人大吃一惊,知道今儿个遇上高人了,正在诧异的当儿,一股大力生起,小人把持不住,手中的刀被夺走了,和尚微微一笑,双手握着刀背,轻轻一掰,叭一声,竟将一柄沉甸甸的锻打钢刀折成了两截,当啷啷,扔在小人脚下,和尚起身道‘贫僧见施主,心存一丝善念,就不跟施主计较了。劝施主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行善,戒断杀孽,若不悔改,恶报无穷,捉拿斩杀,永世不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完,朝我合什一揖,转身就走,大袖飘飘,身形一晃,消失在林子中。从此,小人大彻大悟,再不敢为非作歹了,就找个借口,不当胡子啦,决心从此要做个好人,再不敢行凶杀人了。”
南不倒道:“什么大彻大悟呀,今儿个,要是老子不会武功,保不定就会死在你的炉钩下。”
大马猴深思道:“看来,我必须做到,对所有的人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才能戒断杀孽呀。”
柳三哥道:“对,大马猴,从善如登,努力吧,向善之心,须时刻牢记心头啊。”
南不倒道:“都扯到哪儿去啦,刚才,你说好象见过阴山一窝狼的人啦,什么时间?在哪儿见的呀?”
大马猴道:“小人道上的朋友不是多吗,今年十月末吧,沈阳的朋友给小人介绍了一个活儿,拉两个人去一趟长白山的二道白河,是个做参茸生意的小贩,带着个伙计,大概是要去贩运参茸吧,包来回,管吃管住,兼做保镖,回到沈阳后,给十两银子。二道白河我老跑,挺熟的,到了二道白河,小贩说想去山中的聚宝屯采买参茸灵芝,聚宝屯山民采掘的野山参、灵芝品位高,价格公道,听说那一带不太平,常有强人出没,再说,山深林密,若碰上野兽也是件麻烦事,问我能不能去,我拍拍腰间的单刀,道‘没事,这刀可不是吃素的,不过,真要遇上胡子,你俩可得听我的,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全由我来应付,不准胡来,包你俩没事。’小贩连连点头。在山林中走了大半天,总算到了聚宝屯,屯子里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中的盆地上,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河边种着庄稼,屯子里鸡鸣狗叫的,透着祥和安宁,于是,我将马车拴在屯子场院里的树上,陪着小贩与伙计带着口袋,挨家挨户地收购参茸灵芝,生意做得挺顺利,小贩道‘有些话不能听,都说聚宝屯不稳便,我看尽是瞎咋呼,自己吓自己。’我朝小贩看了一眼,道‘老板,这话不能说,满口的饭好吃,满口的话不好说,不是我迷信,有时候说啥来啥,你没听说过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吗,你就管自个儿做买卖吧。’老板摇摇头,不信,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比我还迷信。’他是雇主,我得让着他,只得一笑作罢。
“生意做得很顺利,两个口袋装满了参茸、灵芝,伙计将两个口袋用绳子打个结,一前一后抗在肩上,老板脸上笑盈盈的红光焕发,显然,今天的采买他十分满意,伙计道‘老板,差不多啦。’小贩道‘那么老远跑一趟,急啥急,今晚就住在靠山屯了,还得再去每家每户转转。’最后,来到聚宝屯外的一户人家,进了树篱围成的院子,只见有一间低矮的土坯茅屋,门前矮凳上坐着个晒太阳的老头,他满脸皱纹,白发苍苍,也不知道有多大岁数了,小贩上前问‘大爷,可有年份长一点的野山参?’老头道‘有。’小贩道‘拿出来看看。’老头道‘怕你嫌贵。’小贩道‘要是货色地道,那就另说了,大爷,看看嘛。’老头道‘行。’老人起身进屋,一会儿,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枝野山参,形状活脱脱象一个娃娃,头顶系着根红绳子,五形俱全、体态俊秀、主根坚实紧凑,其上横纹细密清晰,支根两条,分裆自然,中呈男根,赫然挺立,须根细长弯绕,密缀珍珠疙瘩,皮细而韧,呈暗黄色,皱褶老结,看来年份久长,是罕见的上品野山参呀。小贩与伙计的眼睛顿时亮了,他俩对望了一眼,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小贩从老头手里接过野山参端详,这是他们进山后看到的最上等的野山参啊,小贩的眉头在微微跳动,却淡淡地问‘大爷,这参卖多少银子?’老头道‘一口价,十两银子。’小贩道‘这参是不错,也不值十两银子呀,撑死了,也就值五两银子。’老头一把夺过人参,道‘不卖了。’小贩道‘别急呀,好商量。’老头道‘没个商量,你知道这人参有多少年头了?少说也有一百三十多年了,俺挖了一辈子的参,也算是长白山的老把头了吧,象模象样儿的参仅挖了这一枝,要放在城里的参茸店里,用个精致盒子装着,标个一百两,一千两银子的卖价,也不为过,你当俺们山里人好唬弄吧,不卖了不卖了。’小贩道‘大爷,咱们好商量,八两,八两银子成吗?’‘没门儿。’‘九两,你老总不能成呈子口了吧?’‘就当一回呈子口咋的,十两,少一钱不卖。’‘哎,十两就十两吧。’小贩叹口气,从怀里掏银子,老头哈哈大笑,拍了一巴掌,道‘成交。’
“这时,我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袭青衫,小圆脸上口角带笑,一脸和气的模样,道‘老人家,我出十五两银子,你卖给我吧。’小贩道‘小子,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我已买下了这枝参,你怎能横插一杠子,这不是搅局么!’老头也道‘可惜,年轻人,你晚来了一步,要不,俺就卖给你了。’年轻人依旧笑笑,道‘没事,银子还没有过手,不能算这单生意做成了,老人家,卖给我吧。’说着,他掏出十五两银子硬往老头手里塞,老头不受,道‘这可不成,俺已答应了人家,不能说话不算话,俺成什么人啦,再多的银子也不行呀。’老头够倔,不肯改口,年轻人笑道‘老人家,你可别糊涂啊,我这儿是十五两银子啊。’说笑着,年轻人的手脚不知怎么一来,银子已塞到老头怀里,手里已多了一枝野山参。老头厚道,连说不行,可手脚不听使唤,却也无可奈何。
“我大马猴功夫不咋的,眼睛却识货,从年轻人那份手活来看,功夫不知高出我多少倍去了,心中暗暗吃惊。
“可小贩与伙计眼拙,他们根本没将这个笑呵呵的年轻人放在眼里,论个头,他俩都比年轻人高大结实,为了防身,小贩与伙计身上全佩戴着单刀,这时,他俩火了,拔出刀来,小贩脸一黑,道‘放下,把参放下,小子,不然老子就放你的血。’年轻人笑笑,道‘何必呢,大哥,这单生意砸了,就再去找一单吗,动刀动枪的,欺负弱小,不地道吧。’我心里暗暗叫苦,忙上前劝架,道‘老板,生意不成仁义在,把刀收起来,何必坏了和气。’小贩与伙计瞪我一眼,小贩道‘你倒好,不帮我讨还人参,还和起稀泥来了,这算是啥路数呀,你是我的保镖还是他的保镖,是我出钱雇的你,还是他出钱雇的你,真是个屯迷糊。’
“年轻人笑道‘这位大哥才是明白人呀,大哥,别拦着他俩,他俩要能将人参从我手中夺走了,我就认栽,一个子儿不要,立马走人。’他手里扬着野山参,不退反进,扬手向脖子上比划,笑道‘老板,有种,你就砍呀。’小贩怵了,他毕竟是生意人,拔刀只是吓唬吓唬人的,要真砍,打死他也不敢,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伙计急眼了,从旁一刀向年轻人腿上撩去,年轻人身影一花,脚尖一挑,将伙计的单刀踢飞了,一式鸳鸯连环腿,已将伙计踢翻在地,再也起不来了,身影落地,已到了小贩跟前,骈指疾点,将小贩点翻在地。他一掀衣衫,拔出腰间弯刀,笑呵呵地就要往小贩身上招呼。
“当时,小人只得拔出刀来,迎了上去,挡在小贩身前,道‘爷,你就放过他俩吧,他俩不懂事,冒犯了大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俩一般见识才好。’年轻人笑道‘怎么地,若是我不放过他俩,你就要向我讨还公道?刚才,我还说你是个明白人呢,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屯迷糊啊。来吧,我让你三招。’我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求大人饶了他俩性命,你要啥就拿啥吧。’年轻人微笑道‘我啥也不要,光要你们仨的性命。’他说这话时,脸上一直带笑,语气也十分温和,那神情象是在说我想喝杯水似的,一点没有怒气,也没有杀气,当时,我的头皮冷汗直冒,看见年轻人的刀柄嵌有一枚黑色翡翠狼头,顿时明白,他是阴山一窝狼的人,莫非他就是排行老七的笑面狼么?!江湖传言,此人面相和善,常带笑容,杀心极重,手段毒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杀个把人,就象是杀一只鸡,是千万得罪不得的角色,谁要是开罪了他,那就死定了,哎,豁出去了,老子今儿个别无选择,只有拼一把啦。
“笑面狼笑眯眯地盯着我,他的笑容亲切真诚,人们很难能把他跟传说中的杀人魔王联系在一起,就是这个人,却会笑着把你送进坟墓。他握刀把的手,青筋突现,随时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卖参的白发老头惊呆了,他瘫坐在矮凳上,道‘好啦好啦,别打啦,年轻人,参都拿走啦,你就走吧,要不,我把银子还给你吧。’年轻人道‘不行,不杀了他们,我心头的这口气咽不下去呀。’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道‘老七,算啦,长白山可是白毛风的地盘,不兴乱来,咱们初来乍到的,动刀子不利市,看在白老大的面上,饶放他们一回。’笑面狼一撇嘴,苦笑道‘是。’话音未落,锵啷啷,弯刀入鞘。
“我回身一看,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方脸高额,须发浓密,神色镇定,中等身材;一个三十几岁,高大肥硕,凶神恶煞,俩人俱各腰佩刀剑,刀把上都嵌着个狼头。刚才发话的便是那中等身材的人。笑面狼掂着手中的人参,道‘军师,这参才是长白山正宗百年灵娃野山参,回头送给老大,滋补身子。’军师道‘是啊,几个月前,在邯郸滏阳河的船头,老大被柳三哥甩了一袖,伤了真气,至今还未好全,咳的痰里常带血丝。’那高大肥硕的道‘吃了这参,能治老大的病?’军师道‘老三,这你就不懂了,野山参最是滋补之物,不能说包治百病,可也八九不离十啦。老七,快把人参收好,咱们走吧。’老三大约就是谋财狼吧。三个人说笑着走了,军师走路时腿有点儿瘸,却也不碍事,快步如飞,转眼走得没了踪影。
“小人想,在聚宝屯所见的三个人,应该是阴山一窝狼的老二瘸腿狼、老三谋财狼、老七笑面狼吧。”
南不倒道:“有点象,确实象。”
柳三哥笑笑,道:“江湖上的事,真吃不准,也许是绿林山贼,装模作样、狐假虎威吓唬人吧。来来来,咱们喝酒,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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