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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花一有空,就找个借口,出去寻找车小发。
直觉告诉他,如若车小发是个盗贼,抢了一票后,就得花钱。据说,盗贼花钱不当钱,一来,钱不是他自己挣的,不知心疼;再则,不定哪一天东窗事发了,就得脑袋搬家,把钱存起来,那不成傻子啦,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嘛。
翠花常去戏馆、烟馆、酒馆、妓馆、麻将馆、豪华客栈门口转悠,他觉得,车小发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不见车小发,翠花依旧没有灰心,要么你不在沈阳,要在沈阳,你的钱肯定得往这些醉生梦死的地方去花。
隆冬天气,滴水成冰。每次出去,翠花都用黑色羊毛披巾把头整个儿包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外披一件羊皮袄,内着紧身衣靠,脚登鹿皮软靴,腰间插一柄尺把长的藏刀。她这一身装束,从外表看,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更不用说会有人认出她来了,即便车小发从她面前经过,相信也决计认不出来。
翠花有时也问自己,难道你确定车小发就是劫镖的线人吗?如果只是巧合,不是线人呢?你把他杀了,那不是造孽吗,车小发不是成了冤大头啦。也许,他只是玩腻了,又不想马上成亲,就选择了离开,他有他的自由,难道我就该去找他拼命吗?要是被人家知道了,会认为是我在死缠烂打,拼命追求他,当得不到手后,就狠毒地把他杀了。要这样,我就成了个毒如蛇蝎、翻脸无情的母夜叉了。虽然,始乱之,终弃之,是他缺德,可罪不至死呀。最终,我还落个被人在背后耻笑唾骂,杵梁骨的下场,岂不是太亏啦,连带着四海镖局的台都塌光了。不行,自己的生死荣辱事小,四海镖局这块金字招牌,绝对不能让它蒙羞。
况且,首先是车小发看上了我,又不是我看上了他,即便我也看上了他,可我没有任何表示,是他首先轻薄引诱了我,如今,他玩够了,要走,就让他走吧,这种花头花脑、不负责任的人,根本就不该去为他痛心惋惜,迟走还不如早走呢。当然,见了他,问问总可以吧,既然要走,也该打个招呼吧,何必偷偷溜走呢!没人要死缠着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啦。这一点,一定要告诉他,我翠花不稀罕!
真不稀罕么?翠花的心又苦又涩,说不清,就是心里稀罕,嘴上也要说不稀罕,别让他把自己看扁了,看贱了!别让他把四海看轻了,看低了!四海镖局的人,就是有骨气,这个面子我可不敢丢,也丢不起。
如果,车小发真是线人,那我翠花决不含糊,就给他来个三刀六洞,为四海的老少爷们报仇。这是公事公办,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关键是要找到他,看看情况,问问清楚。
冬季,一个阴霾的午后,天上飘着稀稀拉拉的雪花,翠花在沈阳城最豪华的广福客栈门前踯躅。
据说,这个客栈里,有住一夜需一百两白银的最昂贵的套房,也有世上最名贵的酒水与菜肴,有彻夜不眠的灯火辉煌的赌场,也有全部用汉白玉雕砌的热气腾腾的温泉浴池,有从全国各地高价请来的名角的登台表演,也有供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玩乐的各种类型的少男少女。
广福客栈的门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门前是来来去去的豪华马车,几名店小二身着华丽的号服,伺候着前来享乐的阔老们。门前是一叠声的“谢谢光临”,“老爷慢走”。
车小发要真是大盗,劫了镖,肯定会到这儿来寻乐子,所以,翠花常到广福客栈门前来溜达。
翠花一心一意要找车小发,可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她的身后有尾巴盯着呢。
盯着翠花的人明白,她在找人,她是在找接头的人呢?还是在找一个失踪的人?这倒使人有点儿费解,看样子,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翠花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身后有尾巴,她的眼睛只盯着左、右、前方张望,就不知道往身后看看,不过,即使她看了,也是白看,她要找的人是车小发,如果不是,就会马上一扫而过,不加理会。这就是用心太专之故了。
当然,用心太专也有好处,当一辆黑色描金马车泊在广福客栈门前时,那个赶车的车夫,穿着件光板羊皮袄子,竖着领子,戴着顶狗皮帽子,几乎将一张脸跟她似的,捂得严严实实,一甩鞭,叭一声山响,接着就听得车夫喝令马儿止步的吆喝声:“吁……”
就这一声悠扬的吆喝,够了,那声音清亮而年轻,充满青春的活力又带点儿野性,不是车小发的又能是谁的呢!她的心突突一跳,没错,是他,车小发!她距马车还有三四丈开外,广福客栈门前十分喧嚣,可她还是听出来了,她的心一阵狂跳,几乎要从口腔里往外蹦出来了。
是喜是悲?是爱是恨?是气是怨?是绝望还是希望?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车小发跳下车,打开车门,招呼着:“两位爷走好。”
从漆黑描金马车里出来一对夫妻,男的三十来岁,高大英俊,身着紫色狐皮大衣,女的十六七岁,苗条艳丽,珠翠满头,身披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脖子上围一条棕黄色水貂围巾,脚登黑色锃亮的马靴,挽着丈夫的手臂,娉娉婷婷,顾盼生姿,窃窃私语着从马车上下来。
广福客栈门前的闲杂人等,俱各将艳羡的目光投向了这一对夫妇,年轻富有、美貌恩爱,世上最好的事,让这对夫妇都占全了。
车夫与车上下来的两位两相对照,有天壤之别,看来,车小发没有发财,他不是劫镖的线人,是我错怪他了?!只是一个车夫,跟在天马戏院打杂时一样,是个穷人,一个靠额头的汗水挣钱糊口的穷小子。不知为什么,翠花松了一口气,我没有泄露机密,四海镖局东北虎沈金钟镖头及趟子手们的死,与我无关,也与车小发无关。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得诈他一诈,看看车小发有何反应。
远远地尾随着描着金色花边、光可鉴人的漆黑马车,翠花心里拿定了主意。要不是她为情所困,变得有些傻了,翠花可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啊。
广福客栈大门的两侧停满了马车,车小发等这对富豪夫妇进了客栈,就将马车从门前往西赶,在广福客栈的西头停了车,他跳下马车忙乎着在系马石上栓马,翠花从他背后悄没声息地靠了上去,右手紧握藏刀,左手一式“仙姑摘桃”,扣住了车小发的脉门,车小发“啊”了一声,半边身子麻木,不能动弹,一把亮晃晃的藏刀顶在他胁下,翠花压低声音喝叱道:“不准吭声,不准回头,想活命,听我的!”
车小发道:“是。大哥是打劫的吗?我怀里有一些散碎银子,还有,还有几文铜钱,要就取走吧。”
“闭嘴。”
“是,是是。如果大哥要马车,就牵走吧,可千万别伤害小弟。”
翠花道:“你倒大方。”
车小发哆哝道:“反正是老板的,又不是我的。”
翠花道:“老板不揍死你。”
车小发道:“丢了马车,我就跑路走人。”
翠花道:“哼,走人,这回看你怎么走!跟我来,慢慢移动,对,进马车。”
黑色描金马车停在最西头,今儿个天气阴霾,飘着雪花,视野不好,加之街上行人不多,没人注意到这儿出事了。
车小发终于听出来了,道:“咦,你,你是翠花?嗨,别闹。”
“闭嘴,再出声,给你一攘子。打开车门。”翠花扣着他的脉门,用刀顶着他的胁下,移步到马车门口,车小发打开了马车,两人进了车,翠花道:“关上车门。”车小发十分顺从地关上了车门。
黑漆描金马车的内饰十分考究,车顶绘有色泽淡雅的云雷花纹,马车的两侧雕刻着荷花灵芝喜鹊仙鹤的祥瑞图案,车座是黄色绣花锦缎缝制的软座,脚下铺着腥红的土耳其地毯。
车小发惊讶道:“哎哟,天哪,翠花,你会武功啊,真看不出来呀。”
翠花道:“四海镖局的人都会,谁要是开罪了四海镖局的人,他这辈子就没有消停的日子了。”
车小发道:“我做的是不对,可我是出于无奈呀。”
翠花讥道:“不对?你做得很对!你做的事,没有不对的。”
如今,两人并排坐在车座上,车小发侧脸看了翠花一眼,道:“生气啦?”
翠花象是没听见,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却厉声道:“大胆盗贼车小发,你贼胆不小啊。”
只觉得手中的车小发哆嗦了一下,道:“你说啥呀,翠花,我不懂,我怎么就成了盗贼啦?!”
翠花道:“你做的好事,自己心中有数!”
车小发道:“我是对不起你,可也是为了你好。”
翠花道:“别打岔,我问你,四海镖局的镖,是你劫的吗?”
车小发道:“你说啥呀,看看,就我这付熊样,能劫四海的镖吗?”
翠花道:“你只是个探子,背后有团伙呀。”
车小发道:“探子?团伙?除了你,我还能有谁呀?!真是天晓得!”
翠花道:“还嘴犟!你跟我好,是为了劫四海的镖,是为了打探押解巨额镖银的秘密,一旦捞到消息,立马溜人,然后,伙同团伙把镖银吞了。”
车小发又好气,又好笑,道:“吓,亏你想得出来,想不到翠花真会编故事,你就编吧,然后,我劫到了镖银后,分了五万两银子,就狂嫖烂赌,过了两三个月,输了个精光,又沦落成了穷光蛋啦,为了糊口,只好再去找活干,成了富豪的马车夫啦。这么说,你满不满意呀!”
翠花“嗤”一声笑了,她对车小发是匪徒线人的疑虑完全消失了,那个揪心的问题:是我害死了东北虎沈镖头及趟子手的问题顷刻冰释了。她道:“嗯,我还想问你一个,嗯,一个,最后的问题。”她鼓起勇气说道。
“问吧,问十万个也成。”
“当初,当初,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真喜欢,有了你,活着就有了奔头,遇到了你,我高兴得常常从梦里笑醒。”
“没人信你的话,为什么突然又消失了?”
“我是为了你好。”
翠花疑道:“为了我好?这话怎么说?”
车小发道:“我到天马戏院打杂,其实是为了逃债,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欠了别人的钱就得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逃,赖账,真不要脸!你是逃惯了。”说到车小发的逃跑,翠花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高利贷,逃,是我没有办法的办法。”
“高利贷能碰么!你为什么要借高利贷?”
“我爹病了,瘫在床上。郎中说,你爹得的腰疼病是硬病,要治好你爹的病不难,可用的药非常贵,大约要二百两银子,这病还得赶紧治,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耽误了,那就别治了,即便有再多的银子,也甭想让你爹再从床上起来了。我家世代务农,哪来那么多银子,没招了,就向放高利贷的老板借了二百两银子,本想治好了病,爷儿俩去鹤岗做煤黑子挖煤去,或到大兴安岭伐木去,把账给还了。谁知花完了这二百两银子,爹非但没从床上起来,不久,竟死了。我去找郎中说理,郎中却道‘小伙子啊,这可不能怪老夫啊,老夫治的是病,不治命,你爸是命不好,你爸的死是由于心脏病变引起的,而不是由腰疼病导致的,阎王爷要你爸走路,老夫可实在无能为力了。要怪,就怪你爸的命生得不好啦,可怨不得我。小伙子,你就节哀顺变吧。’气得我说不出话来,想想,好象也是那么回事,爹临死前几天,又犯了心口疼的病,不几天就死了。回到家里,债主上门了,带着两个打手,道‘喂,小子,还债啦。’我道‘眼下没有。’他问‘啥时候有?’我道‘过半年吧。’他道‘行,你知道现在欠老子多少银子吗?’我道‘二百两银子,外加两个月的利息呀。’他道‘一共多少?’我还真算不上来,道‘不清楚。’老板道‘那老子就让你清楚清楚,到今儿个为止,本钱加利息,利息加本钱,连环滚动,已是四百五十两银子了。’我傻了,道‘老板,你没算错吧?’老板道‘操,老子人称铁算盘,从来没有算错过,算的账滴水不漏,你小子想赖账么!弟兄们,上,给老子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懂点儿道上的规矩。’两个打手上来,猛揍了我一顿,然后,扬长而去,临走时,老板撂下一句话‘半年后,你欠我的银子是多少知道吗,连本带利,是三千四百六十五两七钱二分。想赖账,老子把你的耳朵鼻子给割了,信不信?!完了,还得让你小子还债,你还不了,让你儿子接着还,子子孙孙,总有还尽的时候。’我从地上爬起来,真惊呆了,这高利贷可真是‘刀款’啊,够凶险的,要是鼻子耳朵给割了,这人还象个人吗?在老家是没法呆了,跑吧,一跑就跑到了沈阳,在沈阳的天马戏院打杂躲债,总以为债主找不着我了吧,一天上午,有人敲门,我还以为你来了呢,一阵高兴,打开门一看,妈呀,吓得我魂飞魄散,竟是债主和打手,他们一冲进门,就把我按在床上,并把大门关了,债主拔出一把匕首来,顶在我的脖子上,道‘跑,老子让你跑。’我求道‘求老板放小人一马,小人这辈子再不敢跑了,做牛做马为你还债,求求老板,千万别割小人的鼻子耳朵。’债主道‘嘿,记性不错,这小子还真没把老子的话给忘啦。成,不过,你得答应老子一件事。’我道‘啥事?’债主道‘老子其实早就盯上你啦,发觉你有了个相好,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只要你将小姑娘骗到我在城南的客栈,老子就把你写的欠条还给你,咱俩的债就一笔勾销了,否则,老子今儿个就把你的鼻子耳朵给割了,看还有人再敢收留你!’我道‘你要小姑娘干啥?’他道‘干啥?你管得着么?玩呀,玩腻了卖到妓院去,能挣几个钱呀,哈哈,这些个道理都不懂,真他妈的蠢!’我为了逃过这一劫,就答应了。债主道‘你小子别骗老子,若是再骗老子,逮着你这兔崽子,就割鼻子耳朵,然后把你卖到鹤岗或者鸡西的煤窑去挖煤,让你一辈子呆在井道里,见不着阳光,你信不信!’我道‘信,信,小人不敢了,小人哪敢骗老板呀,小人绝对不敢了。’债主与打手这才放过我,走了。他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溜了,在大连混了两个月,避过风头,心里惦记你,哪天都见你的脸在我眼前晃啊晃,熬不过去,拼着一死,又冒险回到了沈阳,这不,才回到沈阳没几天,好不容易找了个赶车的活儿,准备哪天去找你,把事情说说清楚。”
翠花扣着他脉门的手松开了,她的心热乎乎的,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真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说着,把手中的藏刀收了起来,插进腰间的刀鞘,原来,车小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呀。
车小发活动着手腕,笑道:“翠花的劲儿真大,有了这样的老婆,我还怕啥呀。”
翠花的脸腾地红了,嗔道:“谁是你老婆呀,羞死人了。”
她低着头,心里甜丝丝的,美极了。
突然,翠花觉得脉门一紧,车小发的手象钢筋似的扣住了她的脉门,别看他瘦,一掂量手劲儿,就知道是个练家子。转眼之间,强弱异势,她整个儿的身子麻木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车小发冷哼一声,道:“小妮子,跟老子玩儿这一手,还嫩了点儿。”
要知道,脉门一旦被人扣住,那就整个儿动弹不得了,即便是千变万化柳三哥,也得受制于人。不过,能扣住柳三哥脉门的人,还在娘肚子里,没有出世呢。
只见车小发铁青着脸,道:“告诉你,贱货,老子就是劫镖的大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闯,这叫自作自受,须怪不得老子绝情寡义。”说着,他出手点了翠花的穴道,翠花一头栽倒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她问:“你,你真是劫镖大盗?”
“当然。”既点倒了翠花,车小发就松开了扣住她脉门的手,拔出翠花腰间的藏刀,吹口气,用手指一弹,在她脸前一扬,道:“其实,你起先猜得一点儿不错,老子就是劫镖的贼,可老子编了两个小故事,**的就信了,真是个傻b玩意儿,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就你这点儿能耐,也想跟老子叫劲儿,那不找死嘛。”
翠花道:“你真是卧底的线人?”
车小发道:“当然啦,军师真是神机妙算,派老子到天马戏院打杂,等的就是你,就想从你口中挖到一点儿巨额镖银的机密,盯着大买卖,大干一票。况且,咱们跟四海镖局没完,咱四哥是被四海镖局设局害死的,这笔账岂能轻易了结?!”
翠花道:“如果我嘴紧,你得不到机密呢?”
车小发道:“事实上你的嘴一点儿都不紧,一套口风,就和盘托出了,我们得到的消息非常可靠,东北虎沈金钟要押一票二十万两镖银的货去延吉。”
翠花问:“你们是谁?”
车小发道:“让你死个明白吧,告诉你,老子是阴山一窝狼的老八。”
翠花倒抽一口冷气,道:“阴山一窝狼!你是谁?老八?”
车小发道:“老子在一窝狼中排行老八,江湖上人称白脸狼唐文俊的便是。这张小白脸,使多少姑娘、大嫂倒在老子的脚下,这些骚娘儿们,临到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今儿老子兴致好,就跟你多说几句,当时,从你口中探得口风后,就想将你杀了,军师不让,他道,不能在东北虎沈金钟出镖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以防东北虎嗅出气味来,改变了行踪。所以,才放过了你。”
翠花道:“也就是说,我俩之间发生的一切,自始至终就是个阴谋!?”
白脸狼道:“当然。”
“你演得比真的还象。”
“哈哈,承蒙夸奖,小菜一碟。”
“你真会编故事呀。”
“哈哈,对,不错,老子眉头一皱,一个故事,眼睛一眨,又是一个故事。”
“编得活龙活现,说得头头是道,恬不知耻,满嘴喷粪。”
“傻b玩意儿,死到临头,还嘴硬!你懂个屁,**上混的人,就得按**上的规矩办事,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软的硬的,真的假的,哄的骗的,威逼啊利诱啊,啥好使来啥,一古脑儿,全都使上。骗骗你这种丫头片子,真是信手拈来,不废吹灰之力。懂不懂,在**上混的人,就得心够黑,手够辣才吃得开,否则,想混一天都难!”
翠花道:“你不怕报应吗?”
白脸狼道:“不是不怕,根本就不信。傻子才信。”
翠花流下了眼泪,道:“是我害死了东北虎沈总镖头及趟子手,是我害苦了依梅姐,我真该死。姓崔的,来,在我心口捅一刀,来个干脆的。”
翠花的死志已决,她已无颜活在世上。
白脸狼凶相毕露,铁青着脸,举起了藏刀,翠花闭紧了双眼。突然,白脸狼收起了藏刀,道:“睁开眼吧,傻妮子,现在,老子改变了主意,暂时不想杀你了。”
翠花道:“求求你,给我一刀,算我求你了。”
白脸狼道:“不行,一刀下去,鲜血四溅,把马车给糟蹋了。着啥急呀,一会儿,到了郊外,再给你来个痛快的。”说着,出手点了翠花的哑穴,以防她叫喊。他想,九妹与鬼头鳄曹阿元去广福客栈办事也该出来了,我得出去看看,他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脚刚着地,便觉着脖子一凉,一柄剑已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定睛一看,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瘦挑个儿,手握长剑,指着自己,握剑的手镇定有力,看来是个使剑的好手。
那女子正是尾随在翠花身后的索命剑来芳,前些日子,是私家探子负责盯梢,这几天,则由来芳、江勇夫妻俩结伴儿盯梢翠花,反正盯梢非常容易,因为翠花的眼睛象是在找一个特定的人,即使目光从江勇、来芳夫妇俩脸上掠过,也没有反应,她要找的这个人,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性命攸关,其他人,显得都无关紧要了。
翠花找谁呢?这个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开山刀江勇与索命剑来芳都极为费解。
当时,来芳见翠花押着赶车的,向黑漆描金马车靠拢,就与丈夫江勇跟了上去,紧接着,见翠花用刀顶着赶车的上了马车,知道有戏,她道:“当家的,你看着点周围的情况,我靠上去听听马车里的动静。”江勇一点头,来芳就靠在马车密闭的窗口倾听动静,还好,那马车隔音不是很好,车厢里,翠花与白脸狼的对话,她听了个大概,心里暗暗吃惊,当白脸狼“哐当”一声打开车门之际,来芳的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了,来芳厉声喝道:“别动,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白脸狼陡然一惊,心道:今儿个老子见鬼了,碰到的尽是母夜叉。白脸狼道:“大姐,这是怎么啦,我可不认识你,从来没得罪过你老人家呀。”其实,他一眼就认出了索命剑来芳,在淮安城的巷子里曾交过手。
来芳一听就来气了,道:“白脸狼,我有那么老吗!”
白脸狼见对方叫出了自己的绰号,知道糊弄不过去了,他的手悄悄向光板子羊皮大衣兜移动,来芳已领教过这小子霹雳弹的厉害,长剑在他脖子上一紧,喝道:“手不准动,动一动,就放你的血!”
事实上,剑刃已将白脸狼脖子上的皮肤割破了,渗出殷红的鲜血来,白脸狼慌了,道:“不动不动,大姐手下留情。”他的眼睛骨碌碌乱转,见附近还站着一个魁伟的汉子,手握着刀把,审视着周围的动态,是个望风的。他认出来了,是开山刀江勇,他们是一伙的,怎么办,莫非今儿个,老子要死在此地了?!九妹与鬼头鳄呢,怎么还不出来呀!
雪不知什么时候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北风中飞舞,路人低着头,顶着风赶路,竟无人发觉,路边的马车旁,静悄悄发生的,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可从广福客栈出来的鬼头鳄与迷魂狼却发现了。
鬼头鳄的警惕性始终绷得紧紧的,老龙头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的线人发觉,只要稍一疏忽,就会丢命,这一点,没有人会比他更明白。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还活着,靠的就是警惕机警、小心谨慎,当他从广福客栈出来,站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时,便迅速向左右两旁扫视了一遍,他的视力出奇的好,穿透纷飞的雪花,发觉西头自家的马车旁,白脸狼被人用剑逼住了,命悬一线,便轻声对迷魂狼杨香香道:“看,西头,老八出事了。”
迷魂狼也发觉了,道:“怎么办?”
鬼头鳄道:“你贴着墙根,奔过去救老九,下着大雪,你的白色披风起作用了,或许,能出奇不意,救下老九。我叫个出租马车过去,不易被他们发觉,随后就去接应你。”
迷魂狼道:“好。”
话音一落,她便裹着披风,贴着墙根,往西边飞掠,门前的店小二见了,好生奇怪,正要咋呼,却被身旁的鬼头鳄一拍肩头,道:“别管她,是个疯丫头,快,给我找个出租马车过来,我有急事。”说着,就将散碎银子塞进店小二的怀里。店小二心中一喜,应道:“好嘞。”便忙不叠地赶到路中间,把一辆过路马车拦住,带到门前,打开车门,腾,鬼头鳄跳上车,赶车的问:“爷,去哪儿?”
鬼头鳄道:“快,往西奔,到了地头我会喊你,越快赏钱越多。”
赶车欢声道:“行嘞。”鞭儿一甩,马车飞奔而去。
迷魂狼贴着墙根,以停着的马车为掩护,飞奔向黑漆描黑金马车,开山刀江勇一时竟没有发觉,迷魂狼一看便知,那男的与女的是同伙,只要我对男的发起扑杀,女的肯定会慌神,老八就有逃生的机会。一念及此,她便飞身而起,拔出弯刀,一式“天边流霞”,向江勇的脖子上撩去,等到江勇发觉刀风飒然,侧脸一看,刀头已迫近眉睫,这时,来芳也已发觉,失声惊呼,道:“当家的,小心。”
来芳的心已乱,握剑的手在抖,她的心全部关注在江勇身上,就在这一瞬间,机会来了,白脸狼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伏身,人从剑下钻出,欺近来芳身侧,及至来芳发觉,已近在咫尺,长剑显得如此无用,根本不可能回身自救,白脸狼嘿嘿一声冷笑,向她胁下拍出一掌。来芳急退一步,用左掌胡乱接了一招,只听得“嘭”一声闷响,来芳登登登退了七步,几乎被击倒在地,她心内烦恶,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雪地上一片殷红。疾提丹田一口中气,手中长剑一抖,梅开二度,嗤嗤,迸出两朵犀利之极的剑花,分刺白脸狼的心脉与眉心印堂穴,逼退了意欲再施杀手的白脸狼。白脸狼拔出腰间铁箫,与来芳缠斗在一起。
另一头,当开山刀江勇发觉刀头迫近眉睫时,即刻侧身倒地,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开去,迷魂狼见一击不中,岂肯善罢甘休,挥舞弯刀,一番穷追猛打,江勇在地上苦苦挣扎,就地十八滚,兔儿双蹬腿,鹞子疾翻身,勾挂摆莲腿,连逃带打,连避带消,身上倒没有中刀,衣衫却被刀锋挂破了,雪亮的弯刀贴着江勇的身子飞舞,每一刀,都有可能让江勇永远起不来,每一刀,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江勇倒不觉着怎样,他只是紧盯着刀锋,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调动了起来,在地上奇迹般地滚动弹跳。
而在一旁的索命剑来芳却急了,白脸狼的铁箫死死缠着她,难以脱身。不行,我得去救当家的,她再次疾提丹田一口中气,使出了自己最后的绝招,来芳本师从于河北八卦连环剑名师门下,该剑派讲究“以身护剑,以剑催锋”,剑法盘旋,多出奇门,攻守循环,连绵不绝,到了她手里,根据实战需要,又自创了两招狠辣刁钻的招式,在盘旋的剑法中,陡然会杀出两招重手法来,断喝一声,接连进步,乘隙突刺,崩、点、刺、挑,毫不顾及自身安危,全是进攻路数,这招叫作“赶狼击狈”,端的凶险;接着又是扫、截、挂、劈,则是大开大合,气势磅礴,大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概,取个名字,叫作“秋风扫落叶”。一般情况,这两招她是不用的,这两招对进攻者与被进攻者来说,都是凶险之极,如对方同样是个狠辣角色,有可能两人会同归于尽;如对方是个高手,他的剑又快又准,那你就惨了,乘隙一剑,飘身后退,你当场就得交待了。
索命剑来芳为了救夫,忍着胁下的伤痛,突然发难,先是一式“赶狼击狈”,紧接着就是“顺风扫叶”,如此不要命的打法,白脸狼不要说没有遇到过,连见都没有见过,冷丁吓了一跳,一时手忙脚乱。
白脸狼可不是个不要命的狠辣角色,狠是够狠了,狠过了豺狼,可他不够辣,没有辣到了连自己的命也不顾的程度,相反的,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啥都金贵。当时,气得哇哇怪叫,只能挥舞铁箫,闪避后撤,索命剑来芳飞掠到丈夫身前,刷,一剑封喉,挑向迷魂狼,迷魂狼正对地上的江勇砍得兴起,冷丁见一剑飞来,一个铁板桥,往后窜出,在地上打滚的开山刀江勇,手掌在雪地上一拍,腾地从雪地上跃起,身在空中,已将单刀拔出,刀劈华山,向迷魂狼扑击,迷魂狼见来势凶猛,忙举刀格挡,当,一声山响,她手中的弯刀竟被江勇击落在地,气得她哇哇怪叫,展开身法,以一对粉掌与江勇拼斗,却明显落了下风。白脸狼暴叱一声,猱身而上,挥动铁箫前来拆解,迷魂狼好歹缓了一口气。
来芳捡起弯刀,跳进马车,拍开翠花穴道,将弯刀塞给翠花,两人一起从车内飞出。
双方的打斗,变故叠起,实际上只有一会儿功夫。
这时,一辆马车飞奔而来,车门一开,一条人影从车门里飞出,他便是乘车赶来的鬼头鳄,手舞单刀,袭向江勇后背,来芳长剑一撩,举火烧天,向来人腹部划去,鬼头鳄刀头一挂,圈开长剑,来芳此时,人已虚弱,顿觉虎口一麻,险些长剑脱手飞去,忙向后退了一步,翠花见状,即刻挥刀而上,刷刷连出三刀,才缓解了来芳的危局,来芳胁下伤痛一阵紧似一阵,不敢硬拼硬接,与翠花且战且退,向江勇身边靠拢。
由于鬼头鳄的加入,强弱之势立判,江勇等人只有招架之功,难有还手之力,情势十分危急。三人聚在一起,靠墙死守,来芳持剑,免力支撑,头晕眼花,不时吐出一口血来,还好身边有翠花扶持,没有倒地。而鬼头鳄、白脸狼、迷魂狼则生龙活虎,进攻一波接着一波,江勇的肩头也被鬼头鳄的单刀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渗流,再这么打下去,江勇等三人必死无疑。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站在远处看热闹,有人在喊:“不好了,要出人命了,快去报官呀。”“来了来了,听,巡逻士兵的哨子吹响了。”
鬼头鳄怕了,这毕竟是在沈阳,又不是在荒郊野地,可以无所顾忌,巡逻的官兵会立即赶来,而且会越来越多,我等又是积案在身的江洋大盗,要是还不走,就走不了啦;况且,沈阳是四海镖局的地盘,若是四海镖局的人闻讯赶来,那就更别想跑了,他向白脸狼丢个眼色,要他去解开栓马的绳子,白脸狼立即明白了,就窜到系马石边,解开绳子,跳上马车,挥动鞭子,向迷魂狼喊道:“九妹,老曹,咱们走。”
迷魂狼飞身窜进车内,江勇等要追,鬼头鳄力大势沉,当当两刀,将他们逼回墙根,鬼头鳄恨声道:“今儿个,便宜了你们,这账,咱们留到日后再算。”
马车已经启动,迷魂狼在呼喊:“老公,快走!”
白脸狼长鞭猛甩,叭叭连声,马车奔跑,人群闪开,鬼头鳄脚下一点,如飞燕一般,掠进马车,车门“砰”一声关上了,眨眼间,车轮辚辚,马车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之中。
这时,来芳再也支撑不住了,脚一软,几乎栽倒在地,幸好有翠花扶着。
***
今儿个,四海镖局沈阳分号的密室内坐着许多人,气氛十分压抑。尽管事先,索命剑来芳已将黑漆描金马车外听到的一切,已向崔大安夫妇详细汇报过了,崔大安当然还得听听,当事人翠花的叙述。
翠花坐在椅子上,垂着泪,细声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她身旁一边坐着来芳,来芳递给她一块丝帕擦眼泪;一边坐着依梅,依梅轻声劝慰道:“别难过,不慌,慢慢说。”
三个女人的对面,坐着开山刀江勇与趟子手沈老六,上方坐着崔大安夫妇,崔大安沉着脸,蹙紧眉头,不动声色,何桂花却双眼含泪,一脸忧伤关切的神色。
翠花叙述完了事情经过,道:“是我坏了规矩,泄了密,害死了姐夫和镖局的弟兄,我真该死。”她与依梅姐妹相称,故称东北虎为姐夫。
何桂花道:“翠花,事已至此,你千万别这么想,不过,要吸取教训啊,这可是血的教训啊。”
翠花道:“我没脸面对依梅姐,还不如死了得了。”怕翠花寻短见,从今天开始,茶花每天将寸步不离地伴着她。
依梅道:“翠花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该想想,怎样为姐夫、为弟兄们报仇才对。”
翠花擦去泪水,点点头,道:“我活着,就是为了为姐夫、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要不,我活着干嘛。”
依梅道:“那就好,活着就好。”
崔大安问:“翠花,你有没有听错,劫镖杀人是阴山一窝狼干的?”
“爹,我没听错。”翠花一向对养父母崔大安夫妇以爹娘相称。
“骗你的小白脸是白脸狼?没搞错吧?”
“错不了,阴山一窝狼排行老八,人称白脸狼唐文俊。”
崔大安对趟子手沈老六道:“老六,在安图县黑虎峡劫镖时,你可见有一个盗贼使的兵器是铁箫?”
沈老六道:“有,有有,确实有个使铁箫的,蒙着脸,叫嚷得最凶,气势特别嚣张。”
崔大安又问:“阴山一窝狼的刀鞘剑鞘上镶嵌着黑色翡翠狼头,一窝狼认为佩戴黑色翡翠狼头能避邪,劫镖的这些盗贼,刀鞘剑鞘上可有狼头?”
沈老六道:“对了,有有,现在想起来了,有三、四个使刀剑的蒙脸强盗,剑鞘、刀鞘上镶嵌着一个黑翡翠雕成的狼头,鬼气森森,特别扎眼,看来,跟阴山一窝狼还真脱不了干系!”
崔大安浓眉倒竖,咬牙切齿道:“阴山一窝狼啊,前不久,我儿子死在你们手里,如今,我女婿也死在你们手里,血债要用血来还,此恨绵绵无绝期,咱们走着瞧吧!”
依梅此时又想起了丈夫,不禁流下泪来,翠花为她擦拭眼泪,倒劝慰起她来。
崔大安对沈老六道:“老六,我女婿临死时对你说,刺客脸上有颗痣,痣上有一撮白毛?”
“是。”
霸王鞭崔大安捻着八字胡须,自言自语道:“如今暗杀魔王白毛风与阴山一窝狼搅在一起了?劫镖案的发案地却在白毛风的地盘。这倒新鲜了,没听说过这两拨黑帮有过来往啊。是吗?”
崔大安喃喃自语,好象在问自己,也好象在问大家。
何桂花道:“听没听说过不重要,事实上这两拨人已经抱成团了。”
崔大安道:“原因是什么呢?”
何桂花道:“肯定有原因,只是咱们不知道。原因慢慢查,重要的是要追回丢失的镖银,向凶手讨还血债。”
沈老六道:“近日来,小人向道上的朋友打探了一番,听说白毛风的老巢就在安图、延吉、长白山一带,是不是该去那儿摸摸情况?”
崔大安道:“当然。”
沈老六道:“崔总,我去打前站,如何?”
崔大安道:“不用,延吉有四海镖局的分号,我已飞鸽传书,让他们不动声色,暗中调查此事,你就留在沈阳帮依梅料理日常事务吧,沈阳最缺人手。”
翠花道:“爹,我跟你们一起去。”
崔大安道:“你就别去了吧。”
翠花道:“我要为姐夫、为弟兄们报仇,我要去。”
何桂花道:“行,咱们准备准备,过两天就走。让她留在沈阳,我还真不放心,再说,也得给翠花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她心里会好受点。江勇夫妇身上有伤,能去么?”
江勇道:“这点伤算啥呀,不碍事,歇两天就养过来了。去,当然去,咱们一块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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