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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工作也都完结,己方的战损清点是尤其重要的。人员伤亡和武器装备损耗检查不做好的话下一次战斗到来时就会变成他们被敌方打个出其不意。
绝大多数过着和刀剑相伴生活的人死前想法都是“这怎么可能”和“为什么会是我”。
只要有基础的判断能力不陷入劣势极大的战斗之中,大部分时候水平相当的对手之间胜负也通常是五五开。
当所有条件都对等或者相近时,决定生死的就变成了那些他们认为是小问题所以忽略过去的东西。
例如之前战斗中被击中了小臂,只是淤青、只是时而会产生抽搐影响大拇指发力进而使得握剑松弛又因为男子气概而拒绝治疗的“微不足道的伤”。
又例如胸甲肩带的铆钉松动皮带有脱离迹象但“勉强可用”,或是晃晃荡荡的武器护手,开裂但没有坏掉的盾牌、因为生锈而可能会卡住活动角度的手甲臂甲。
不重要的小问题、小瑕疵最终在紧要关头成为了那胜负天平上填上去的一块微不足道的砝码,而只是这么一丁点的轻微差距就演变成了生死之别。
由经验、技术、体格和装备带来的压倒性战斗能力引发的一边倒单方面碾压的战局,实际上并非绝大多数时候的真相。
对手不傻,人数是否占据优势从事这类行业的人多数都是有一个基本认知的。
三打一四打一还输那是技不如人,但一对一体格相当技术相当装备相当时,细节是否到位有时候就成为了胜败关键。
——但让我们话归原处。
清算的结果是减员1,轻伤7。
伤者全是鬼族,因为她们承担了风险最大的工作。而尽管伤口大多是一些划伤以及少数箭矢扎进盔甲薄弱处之类的造成的皮肉伤,并且鬼族身体素质远超凡人,也仍旧不是能忽略掉的。
至于减员1,则是在战斗结束之后看着血腥又肮脏的战场和死不瞑目的曾经的同伴终于惊醒过来的阿诚,找了个借口就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没有荣耀也没有大义,只有冷冰冰的死亡。像是被拆解的工具一样四分五裂的人体毫无价值支离破碎地躺在泥泞冰冷的地面上。
从因为战斗而变得杂乱的马车中翻找出所需药材后,樱和部分巫女开始为受伤的鬼族进行伤口处理。战斗人员中体能保存得较好的武士们则拿着大弓在滑坡的断崖高处守望,防备后续的步兵部队出现。
两名足轻负责整理马匹把这些直辖州武士战马的马鞍扒下来再把己方的马车牵引杆套上去,为里加尔马量身定做的牵引杆套上去因为体格更小的缘故有些不适合,因此他们还得做各种细微调整。
马车车厢木板上深深扎进去的箭矢被一根根地摇晃着拔下,那些实在拔不出来的就用腰刀砍断只留下一个箭头。
和人的大弓重箭威力十足,不少箭头实际上都贯穿了厚实的木板在内侧露了个尖。车厢内的人点着灯笼用锤子把它们往外砸,以免在内部活动时被这些锋利的金属划伤。
倾盆大雨在把地面上的尸体都冲刷成了惨白之中透着些许紫色的模样再也渗不出一丝鲜血过后逐步转小,最后彻底停下。
天空仍旧没有放晴,雨停过后水汽充盈导致能见度并不理想。整片天空都透着一股和贤者双眸相似的灰蓝色——雾蒙蒙的,看不到一朵云。
他们赢了,作为胜者的权力迅速搜刮起了所有战场上可得的战利品。
武器,盔甲,马匹,甚至是金钱与饰品。
这种有如强盗一般的行为放在过去恐怕会让青田家一行觉得有悖武士教义而断然拒绝,然而在这漫长的旅途反复的战斗和逃亡之下他们内心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如同这些高喊着荣耀却死状凄惨的直辖州武士一样,他们损失的那些同伴也再不会归来。
可归去的家乡已经不复存在,青知已经沦陷,并且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恐怕无人知晓无人在乎。
那些曾满口义正辞严的同伴却在情况不妙时毫不犹豫行背叛之实,不光如此甚至还要留下自我辩解的语言强调自己行为的正确性。
武士的荣誉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不论犯下了什么过错只要能够凭一张嘴皮子把事情圆回来就可以了吗?
还是要紧抱着规矩不放,一板一眼绝不变通呢。
他们已经搞不懂了。
向新京献忠,背负着送信的使命。
这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光荣大义,但它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飘渺不可捉摸。
他们的荣誉、忠诚、信条,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如此渺小如此容易被人忽略。
胜利没有带来满足感。这些人是直辖州的武士,他们本不该是敌人。领主在想些什么,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为什么远在藩地的青田家向着新京献忠而这些作为直辖州武士享受着最为尊贵待遇的人反而要造反。
迷惘的情绪无声地弥漫在队伍中的和人之间。
人总是会向往能有一番成就的,而对于遵循古老武士教义的青田家一行而言,成就的定义无非是在一战成名或者得到主公的赏赐。
与其它大多数和人武士一样,他们也曾认为即便身死只要是为了某种更伟大的事业而死,那么就比苟活下去更有价值。
但现实总是复杂而多变的,光荣而美丽的死亡就像其它许多事一样总是求而不得的。
就像那支最后毅然决然发起冲锋却还没够得着他们就被泥石流吞没的直辖州武士一样,大部分时候你理想中光荣而美丽的战死并不会到来。
你只会死,而且死得毫无价值。
大义,荣耀,伟大的事物。
这些太过宏大的概念,往往难以被具体定义和察觉。
视乎立场不同和内心观念的改变它们也总会诞生出不一样的解释。
总是在等待着宏大的机会到来再行动的人,或许直到死亡都等不来那个所谓的契机。
步兵部队没有出现在视野中,几百人规模的足轻调动起来本就花费时间,而作为监督鞭策手下行进的武士们强行军先行追击了,在恶劣天气和地形下恐怕他们行军效率只会更低。
像阿诚那样的直辖州足轻不会是个例。
他们离战争太远了。
远到可以在敌人近在咫尺时都玩忽职守,远到可以相信战斗是充满荣誉的,而也正因此在面见了凄惨的死亡之后会慌忙地逃走。
“这个不能用了,这个留着。火药检查一下。”雨停风停,安静地打扫着战场的场景中贤者平稳的语调鹤立鸡群。
青田家的武士们看向了他,处理完手头事务的大巫女也看向了他。
身体力行地,这个男人展现出了一种不同于他们过往信仰的生存哲学。
人生或许不必一直紧抱着大义荣誉和伟大的目标。
亨利作出的很多选择总是现实而又简单的,简单到立刻就可以行动起来,简单到立刻就可以完成。
可他们都隐隐约约明白他有更大的规划,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就像是道路的中心,只要看着他的一言一行似乎就能发现许多未曾设想过的前进方向。
一点一滴,活在当下,却也为未来做好准备。
水流会汇聚成小溪、小溪会汇聚成河流、河流会奔涌而下最终融入大海。
赢得一场战斗,活下去。
整理好行头继续前进,一餐一宿都去认真应对。
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要去想,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先放下不必自寻烦恼。
活下来,并且为下一次的存活做好准备。
这是一个明确而简单的目标,眼下就先竭尽全力去做好它。
新京也好藩地也罢,那些痛苦的纠结先放一边。只要活下去只要继续走下去,迟早有一天能得出答案能解决问题。
明明并未有言语沟通,但只是看着那个男人毫无迷惘的行动,他们便感到了安心,像是心头的阴霾也消散了一般。
冷静下来品味的战果算是相当辉煌的。
首先便是统计下来除了死亡的和逃离的一共有37匹新月洲战马。充足的箭矢补充和备用的弓让一部分研习过射击的巫女也拥有了远程射击的能力,而缴获的各种刀剑也使得他们几乎是人手一把武器。
除了短矛未能得到补充以外,其它兵器的数量都比开战前有所增长——尽管其中许多都需要后续的检查和修复,但眼下不宜在此停留过长时间所以简单阅览一遍就被收到了小号马车之中。
余下破损变形的盔甲他们只剥下来保存较为完好的部分,一些不完整的被拿来准备之后可以钉在车厢木板和咖莱瓦的大盾上进行补强,而体型相称又较完善的那些则用来装备原本没有防护的人员。
但此行的最大收获,恐怕还是那一门对于普通人而言沉重不已的里加尔制手炮。
新技术制作的物品传播速度如此之快超乎想象,火器在战场上大放光芒的那场战争贤者几人是亲身经历的,但就连他也未曾想到它会以如此快的速度传播到大洋彼岸。
这一切再度证明藩地军发起的叛乱并非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而是有漫长而充足的准备。
足以贯穿鬼族战士厚重护甲的武器真貌就连两次与其交锋的照月和大巫女一行也是初次知晓,庞大而沉重的武器甚至需要三人配合才能够使用,但拿在鬼族的手里却像和谐得像是为此而生。
“嗯,或许应该训练一下。”贤者打量着这门沉重的手炮,对于他而言使用这种武器的经验也是不存在的,但触类旁通他仍旧可以大致明白它的运作原理。
大抵是南境城邦联盟出身的这些佣兵带了三支牛角筒的火药和成套的灌装药筒与铸造铅丸和清理残渣的工具以及备用的火绳,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一个木制箱子里挂在一匹新月洲战马的身上。
是的,这一行三人也有自己的专属马匹。并非武士的他们本来是不允许骑马的,看来这些直辖州武士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不知变通。
这对他们而言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除此之外他们护身用的三把花式护手剑与匕首还有两面小盾牌、两把钢臂弩和备用的弩箭也成为了一行人的战利品。
马匹不能照单全收,因为尽管它们能提供更强的机动能力但也会消耗更多的补给。
替换了拉车的部分,再额外加多几匹让几名武士也都骑上。花了数个小时的时间大致梳理打扫战场取得了所需的物资过后,他们再度开始在泥泞的道路之中缓慢前行。
收获颇丰,尽管其中许多都还要进行后续的劳作,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找块隐蔽的营地升起篝火烤干衣物鞋袜。
再好好地吃上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