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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林间露宿的两天过后他们成功地抵达了西南方向的目的地。
洛兰等学者一行并没有追上来,他们也许走的是正南方向的大道通往内陆地区,也许仍旧在长屋那边停留,总之都与一行人关系不大。
积雪经过几天的日晒已经融化了许多,走在地上不再一步一个坑,使得他们的体力消耗还有身体受到的伤害都好了许多。
里加尔世界流行的皮靴需要经常保养,蜂蜡上得不够多就容易变成湿气侵袭的情况。长途的步行脚底会起水泡本身就已经足够痛苦,若是再加上湿冷的气息侵蚀那就更加要命。
这也为何每天的步行结束贤者都会要求一行人脱下皮靴和羊毛袜子检查足部的缘故,要是等到整个脚掌变得青紫失去知觉了,问题就会变得太过于严重了。
在里加尔世界的北方地区,人们在冬天为了隔绝湿冷的环境会在鞋靴当中塞入稻草。因为农民随处可见的缘故,稻草杆子也十分常见,只需要把它们塞进靴子里头踩得严实,配合蜂蜡密闭防水处理的皮靴,就能够形成较为良好的鞋内环境。
在这边他们可以用其他植物的叶子甚至是晒干的苔藓来达成类似的效果,不过尽管如此,这一路的步行还是令一行人受尽了折磨。
融化的积雪总是从缺乏蜂蜡保养的皮靴缝合处渗入,使得一夜在火堆旁烤干的鞋子隔天只要走出没多久就因为湿透又开始发出“啪塔啪塔”的声响,但这恼人的声音还只是它最轻的害处,长期泡水使得不少人的脚都开始长湿疹,加上羊毛袜子被磨破了,行走过程当中和皮靴内部摩擦导致的脚后跟和脚面之类地方出现的伤口在这种环境下也不愈合,实在是十分令人苦恼。
缝缝补补的工作几乎每晚都需要做,因为本来预计是直接到达繁华都市的,他们都没有带足够多替换用的羊毛袜子。
羊毛的排水性能很强但不耐磨,等到袜子都破破烂烂了他们只能用棉质的帆布去缝合,但棉容易吸水,加上各种各样原因,袜子最终变得臭气熏天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幸我们的贤者先生是经验丰富的旅人,以一把小刀与细树皮绳子搭配,他用树枝削出来的一些小木钩子,让众人可以将袜子挂载在自己背囊上方。
如此一来在前进的过程当中就可以保证袜子一直在晾晒,不怕需要替换的时候拿出来的另一双袜子也是又湿又臭。
只是这样一来整支队伍的味道理所当然地不会很美好,但已经挺长时间没有洗漱的众人也算是脏习惯了。反正若是情况顺利的话,到达璐璐所说的那个和人的小村,他们应当能够找到一个澡堂好好地洗漱一番。
怀着这样多少有点像是给自己画大饼的期望,本应疲惫的众人在远远看到了建筑物的轮廓时,脚下也都多了几分力气。
只是待到他们靠近到足以看清楚搭建房屋用的每一块木头的距离时,他们立刻意识到了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以冬季的太阳防卫还有他们行走休息的间隔来估算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上午十点,但整个村子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寒冷的大冬天早晨,不说别的,火坑点着烧点取暖的东西还是必须的。月之国虽说也有柴薪税,但并不如苏奥米尔过去曾有的那般严格,人们可以自己上山砍伐,只是砍树的时候需要缴税罢了,所以燃料总体而言是十分充裕的。
但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的十几座小屋却并没有任何一座有炊烟飘出。若说是月之国的建筑没有烟囱而不那么好辨认,或者柴火都晒得很干不容易产生云烟那也就算了,但就连柴火燃烧那会顺着风飘出十里远的独特味道,却也并没有为众人所感知。
虽然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但站在这里往远处看,整个村子都在海风下呈现出一种冷冷的色调。
“这里人是那么少的?”几天时间内学会了更多月之国词汇的米拉对着璐璐开口,而原住民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从祖辈那里听过,没有真正来过。”
她这样说着,显然即便是住在离彼此很近的地方并且在历史上有过交流与通婚,文化也相对更近,隔着身份认同这一层阻碍,夷人与和人之间的交流仍旧是十分克制的。
“当心点好,村子可能已经被谁人给袭击了,武器先准备好。”回过头的亨利下达了指令,尽管在异国他乡一群武装的外来者通常不会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但面对明显不对的气氛,还是安全要紧。
“不绕道吗?”发声询问的人是咖莱瓦,这种话过去的他是不会问出来的。毛躁的年青搬运工在塔尔瓦-苏塔切身体会过一次冲动的代价过后,多多少少变得有些谨慎了起来。
“我们需要补给,也需要各种讯息参考。”贤者用简短的语句回答了他,而这正是他们会选择前往村落的一大原因。
早前我们就曾说过拉曼传教士的活动范围都被限制在了月之国的中部,尽管一些小的个体商人会被允许前往其它地区,但主要的势力还是集中在中南方向的港口附近。
换而言之,整个新月洲除了都城以外,其它地方对里加尔人而言都是不明区域。
没有地图也没有道路标明,因为这些讯息在月之国属于严禁流通的。就算黑市上能够买到,也正如我们前面所提,一行人走陆路南下本就是临时之举,连生活用品都没有准备齐全,又怎么能指望会神乎其神地带上了当地的地图。
诚然我们的贤者先生有能力通过观察山脉走向大致推理出什么地方可能会有通道,也能够运用太阳的阴影来指点方向。但这种做法是在完全无人的荒野,求生的状态之中运用的技术。在有人类居住的地区,数千年的光阴下来人们很可能修筑了更加便捷省力的道路。
会做这种事情不代表每次都要依赖这种能力,正如装备需要根据情况选择一般,应对措施也是如此。
月之国本地有一句俗语叫“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理解起来十分通顺是因为过去拉曼人就曾经翻译过。它被用来形容眼下的情况十分合适——不论亨利有多强多么万能,他对于这片土地而言始终都是一个外来者。
倘若缺少当地人的配合,一行人的任何行动都只会处处受限。他们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愿意与外国人交易的商人;他们也不知道哪片区域对于外国人的敌意更强而其他地方也许就可以通过交涉换取和平通过。
因为对道路交通和当地居民政治倾向的不了解,若是自以为是想靠自己判断地形找寻道路的方式到达目的地,不说会不会死在半路上,最少花的时间会是走现成道路的十倍以上。
而且运气不好的话还会一头撞上月之国的军队,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陷入僵局。
总而言之,找到熟悉情况的当地人是十分重要的,不论你自认有多强或者有多专业都是如此。而璐璐终究是少数民族出身,她与主流社会之间的存在的隔阂使得她在夷地之外的地方就无法担任合适的向导。不过她的知识水平也足以引领一行人去找到有可能会帮他们的和人村民。
只是预订的计划如今似乎要被打乱了——在亨利的指引下,队伍改成了紧凑的阵型。传教士们被护在了中间,缺乏防具也没有武器的他们显得相当紧张。但亨利和米拉也没有直接拔出武器来,因为情况只是需要警戒,还没有到确认危险的级别。
贤者将克莱默尔的剑柄露在了斗篷之外,而米拉则是将侧开羊毛斗篷的一侧掀起来披在肩膀上以方便拔剑。
他们都穿着布里艮地板甲衣,并排在前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队伍的第一道防线。
再往后一些在右侧面站着的是背着背囊的咖莱瓦,人高马大的年青人虽说不善于战斗,但那副体格也能够唬到一些人了。
右前方身体灵巧的璐璐作为侦查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便事先察觉危急,而在左侧的后方则是机警的小独角兽作为侧翼和殿后的防护。
除此之外小独角兽的身上还挂了三把轻弩,两把是两人当初得到的,还有一把则是从雾岛的海盗那里缴获的。
都是小型的轻弩搭配有弩矢,挂载在小独角兽身上然后再用布匹盖住。此时他们仍旧没有掀起,更没有上弦装填,尽管这会使得他们在面对突发情况时失去先机,但眼下也的确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万一这一切是一个误会,而他们在全副武装精神紧张的情况下撞到了突然闯到面前的村民,那么这支专业人士仅有两名的队伍当中有人自乱阵脚导致情况变得无可挽回的可能性也是很高的。
专家要时时刻刻都考虑方方面面的情况,不光是眼下,还得考虑善后。
走一步的时候就要想三步以后的事情。
总而言之,防备着附近可能出现的威胁,采取紧密阵型,他们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但一直到队伍进入到了村庄之中,却也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浩特(停)——”贤者举起了一只手适应众人停下,然后又对着前面的璐璐用月之国的语言叫了一声。
个子小小的原住民少女轻快地跑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她也有些紧张,尽管不太看得出来。
冷冽的海风呼啸着吹来,一阵一阵地带走人们的体温。虽说没有下雪,但这种天气站在屋外还是相当难受的。
亨利和米拉立刻开始观察环境评估威胁,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观看,只是他们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
小小的木制渔船船帆收起,被冻在了栈桥旁边。这里的冰层并不厚,因为渔港较小的缘故体积过大的浮冰飘不进来。阳光照耀下可以看出来港口并没有完全封闭,有一条看起来应该是用镐子凿出来的水道应当是人们用来出海用的,旁边还有几架木制雪橇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上头还挂着藤编的鱼笼,显然是人们在冰面上捕鱼的时候用来承装用的。
几家的木门没有锁上,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音轻微摇摆。木门的里侧有用厚实的布匹和竹条以及麻绳做成的卷帘,这是拿来防寒用的,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如果没有这第二道的卷帘,寒风就会“呼呼”地吹进去。
月之国没有玻璃,他们的窗户都是纸做的,附近最靠近的一件屋子的纸窗破了个洞,因而米拉凑了过去。透过孔洞她清除地看到了摆放在入门走廊的雪铲扫把以及地上整整齐齐的草鞋。
因为月之国的生活习惯缘由,他们不像里加尔人只有上床睡觉才拖鞋,基本上都是进屋就把鞋子脱在门口的。
她回过头一五一十地向自己的老师叙说了这些,而贤者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要米拉与璐璐兵分两路,检查一下这些房屋。
两人都是点了点头,然后分别上前,推开了那些没有锁着的门,进去检查一番。
“没人在。”不知是否是有些害怕的缘故,不一会儿就检查完的璐璐跑出来以后摇了摇头。而佣兵职业出身又是我们的贤者先生教导出来的米拉则是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环境,进行了更加详细的汇报。
“火坑是冷的,至少几个小时没点过了。汤水还放在桌子上,表面已经结霜了,不像是早上的。一共四对碗筷,门口的鞋子也是两双成年人的两双小孩子的。和主居室连着的柴房入口有一堆散落的柴火,旁边还有一盆水。”白发的女孩如是讲解着,若不提战斗时有些激进的倾向,她还是拥有足够的判断能力可以从环境当中找寻到讯息的。
“晚餐时间,差不多准备烧水沐浴。”亨利点了点头,给出了推论。而米拉在旁边接着说道:“然后有谁突然袭击了?”
“那应该更慌乱一点,有发现血迹吗?除了散落的木头以外,那盆水有没有被打翻?哪里有破坏或者倒塌的痕迹吗?”贤者提醒着,而洛安少女摇了摇头。
这几天时间变得更加亲近一些的璐璐在旁边主动开口询问情况,而在亨利为她转译过后,夷人的女孩低着头思索了一下,说了一个词。
“咖密咖库西。”她说,因为前半截和之前那头棕熊的名讳发音近似的缘故,米拉和咖莱瓦能听得明白这是“神”的意思,但这回给出完整解释的并不是我们的贤者先生,而是旁边的传教士艾吉:“意思是神把人给藏起来了?”
他比亨利更快理解这个词汇是有原因的:一来这些神秘学的事情本就是教会的研究重点,也是前往东方的传教士们必须学习的事情;二来,我们的贤者先生已有漫长时间没用过月之国的语言,他还能记得怎么发音跟对话,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非比寻常的事情了。
璐璐点了点头:“和人是这么称呼,这种无法理解的失踪的。”
“人莫名其妙消失在原地,东西都还在,没有搬离的痕迹,就好像上一刻所有人还在正常生活,然后就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我有点不寒而栗。”咖莱瓦搓了搓手,然后抓着背囊的背带左顾右望。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战斗的痕迹。找不到任何破坏或者血迹,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不像是人们为了躲避什么东西而逃难。
就这样原地消失了。
整个村子的人好像突然因为什么情况就放下了自己在做的所有事情,鞋子也不穿,什么都不带,就离开了原地。
因为积雪消融得差不多的缘故,坚硬的冻土上看不出来什么脚印,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是这些村民自己离开了还是有谁把他们给带走了。
“老师,我们再看一看别的屋——”“嘘——”亨利打断了洛安少女的话语,紧接着挥手指示所有人都躲到那间四口之家的屋子之中去。
他忽然的反应使得众人有些被吓着了,他们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然后连鞋都不穿直接跑到了这家人的屋子之中。而贤者进去之后很快地用手语指示米拉和咖莱瓦将小独角兽身上的弩卸下来,又把弩矢包放在了旁边。接着凑到了有破洞的纸窗往外看去。
“是村民吗?”远远的地方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物的人用奇怪的步态走了过来。他走得十分蹒跚,一摇一摆,因而十分缓慢。这一点加上贤者出众的视力,是他们得以在被这个人看见之前就躲藏起来的缘由。
“咔啪嚓——”咖莱瓦不小心把弩给磕在了木板上,在一片寂静之中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璐璐和米拉立刻对他怒目而视,而呆头呆脑的年青人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所幸对方在呼啸的风声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璐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然后用湿润的手指在纸窗上挖了个洞凑上去看,而旁边的艾吉和咖莱瓦也有样学样。
他们观察着那个一身黑衣步履蹒跚的人,等到他走进了众人忽然发现这人整体都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个双关句,他身上确实有一股混杂着海风咸腥的体味,但另一方面,他的装束也十分独特。
一身黑衣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的这个人比起在传教士的书本当中有描绘的月之国服饰,反倒更像是里加尔大陆南部阿布塞拉草原地区居民的服装。
只是相似度也就仅限于此,不知是为了保暖还是什么缘由,这个人将自己有些肥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苍白臃肿的手还有——
“他赤足。”尽管无从判断性别,但洛安少女还是用很轻的声音如是说着。
贤者还有艾吉和咖莱瓦都点了点头,这一点显然符合米拉看见的那些居民鞋子都留着的印象,但这人就是这里的居民?
疑点仍旧有很多,他们正在这样想着,步履蹒跚的那人就忽然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回过了头,瞥向了他们这边。
“嘶——”咖莱瓦立刻从自己坐着的窗边拉开了距离倒吸了一口气。
“——!”米拉和璐璐由瞪向了他,而年青人手忙脚乱地用手和口型比划着。
他对着自己的双眼比了半天开合的模样,令两名少女感觉莫名其妙,而等到她们赶紧凑回去看看动静被那人注意到没有的时候,他也正好从窗户面前转过了头。
而在这一瞬间,凑在窗户旁边的亨利、艾吉、米拉和璐璐四人都清楚地看到了。
这个人露着的双眼,眨动了横向半透明眼睑的一瞬间。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