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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条直道的一家字画摊前,卢灿与长泽茂相遇。
如同猜测的那样,长泽茂手中拎着七本古籍,布兜旁边还插有一幅书轴。
古籍堆放在一起,卢灿只能看见最上面一本,可即便是一本,也让他的的眼睛眯了眯,“长泽先生好眼光,蟹养斋的书籍,都能捡漏?”
长泽茂同样也在看卢灿购置的藏品,因为都是他不太擅长的领域,一时间不好估价。
听到卢灿的话,他自己也有些自得,“真是很幸运,能买到徂徕文宗的相关古籍。这次能有收获,还得感谢维文君的邀请。”
让卢灿不淡定的那本古籍,是包背装《徂徕先生小传》,蟹养斋印制。
这本书的历史不算长,江户时代末期的出版社,可其价值在东瀛文物中,不算低。
先说说这位徂徕先生。
全称荻生徂徕,东瀛历史上有名的儒学大家、哲学家。
这个人,在东瀛江户时代的地位,和中国宋代的“朱熹”有些类似,但他是反对“朱子学”的。
徂徕把君主比喻为父母,四民皆为帮助君主安天下的“役人”,不管是哪个阶级,都对社会有用。“四民”应该“相亲、相爱、相生、相承、相辅、相养、相匡、相救”,才能构成一个合理的社会。
他提出的“君主父母、四民皆役”的社会观,一直影响到今天的东瀛政体形态。
这就是他创立的“徂徕学”。
注意,他创立的是“学派”,而不是东瀛盛行的“某某流”,“学”是宗派,创立者被后人誉为“宗师”级别的人物,两者区别非常大。
其次来说说这本书。
《徂徕先生小传》这本书的作者是清代乾隆至嘉庆朝的学者、书画名家,金匮(今属无锡)人钱泳钱立群先生。
荻生徂(音促)徕一生出过二十多本文集,其中他的《〈论语〉徵》、《〈大学〉解》、《〈中庸〉解》与蟹养斋的《非徂徕学》传入中国,对沿海一带中国儒家学派进行反哺,影响很大。
钱立群先生就是荻生徂徕的拥护者之一。1836年,在钱老先生七十八岁高龄时,受蟹养斋的委托,为徂徕先生做传。
老先生不仅写了小传,还将荻生徂徕的《辨道》、《辨名》等书思想整合,写出这本《徂徕先生小传》的书籍。
这本书在中原同步出版,但版本已经佚失,可在东瀛,由蟹养斋的推动,影响很大,被誉为“中原儒家学派推崇东瀛儒学的典范!”
喏,有了这一名头,长泽茂手中的这本书,价值能小?
呃,顺便说说蟹养斋。
蟹养斋是荻生徂徕的书斋号,老先生去世后,这里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和拥护者的聚集地,慢慢发展成“徂徕学”的弘扬之所。
蟹养斋也印书,印制的非常精美,是后江户时代东瀛知名的印社。不过,他们印制的绝大多数都是“徂徕学”相关书籍。
赌斗没结束,两人都没将自己购买的物品给对方细看。
卢灿的眼睛从那副竖着插在纸袋中的竖幅上扫过,竖轴顶端的轴帽让他的目光再度凝了凝,心中咯噔一下,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赌斗,一下变得有些不太确定。
卢灿自己就是装帧高手,虽然还不知道这幅竖轴是谁的作品,但能用玳瑁做轴帽的作品,一定不会差!
一幅优秀的字画类作品,一本《徂徕先生小传》,还有其它六本自己没看见的书籍。价值未必比自己的那几件准备拿出来赌斗的物品,差多少。
对方只花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啧啧!长泽茂的鉴定水平,真的很牛啊!
不行,还得找一件压箱底的物品,才能十拿九稳。
卢灿惊讶,殊不知长泽茂看完他买的货品,同样震惊不已。
那件掐丝点焊镂空银球的工艺很精美,应该不便宜,可架不住价值很高啊!
还有那位侍女手中拿的那把团扇,看其风格,应该是杉谷行直的作品,那可是细川幕府的用品,价值同样不低。
至于那位安保手提的那两件铜制用品,其风格制式,应该是宫廷式样……
他真没想到,卢灿对东瀛文物的研究,如此之深!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赌斗,这会长泽茂的心头,也虚得很呢!
两人身旁是字画摊,谁也没说先走,这家店铺极有可能会决定最终结果——两人都清楚,对方扫过的店铺,再想去捡漏,会更难!
见卢灿低头翻弄面前的书籍,长泽茂连忙沉下心,蹲在旁边的藤条框中,翻看斜插在其中的几幅字画。
卢灿看了对方一眼,暗叹长泽茂的选择,很聪明。
这家摊位上,书籍呈两列摆放,整齐的叠在条案上;书画分为悬挂式和插框式。悬挂式书画,价格都不会太便宜——摊主一定是认识这些字画,才将其悬挂出来。
要想捡漏,只能从插框式的书画作品中翻找。
卢灿的翻找速度很快,一叠叠的端起书本,看装帧——东瀛书籍的装帧,以包背装、蝴蝶装、旋风装为主,其中,旋风装的书籍,历史会更久一些。
东瀛旋风装,其实是内陆唐、五代时期的经折装的变种。
那么什么是旋风装呢?
大家见过电视剧中大臣上奏的折本吧,首尾页都用厚纸板贴好,中间折叠起来的那种,那就是经折装。旋风装与其最大的区别,是将折叠起来的内文一侧固定,这样两端硬纸板摊开后,中间内页全部竖起来形成分布均匀的圆弧,风一吹,颇有旋风感觉。
这就是东瀛所定义的“旋风装”,但并非内陆的“旋风装”。
至于内陆的旋风装,呵呵,我也说不明白,想来大体与东瀛的装帧接近吧。
看装帧除了判断书籍历史外,还有另一个用途,那就是判品相——书籍的品相对其价值影响非常大。同一本书,九品与三品,价格相差两条街。
还真的有发现。
卢灿抽出一本书,是桃山时代,绿荷坊木板刻印的《徒然草》,一本不错的古籍。
一问价,摊主识货的很,直接报价三万日元。
长泽茂的眼光从字画上面挪过来,看到这本书,立即来了兴趣,“维文君,这本书让给我可否?我不会拿它参加赌斗。”
卢灿嘿嘿摇头,他直接让温碧璃付给摊主三万日元。
让?不可能!想要的话,还是换吧!
当然,这话暂时没开口。
徒然草,在日语中的意思,接近于“无聊赖”,也就是闲着无聊时写的一些随笔。这本书在东瀛的历史上很出名,它与平安时期女作家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平安末期日/本歌人鸭长明的《方丈记》,并称为“东瀛三大随笔集”。
这本书算是个小漏,摊主可能不太清楚绿荷坊的名称。
绿荷坊是东瀛桃山时代(明代中后期)的刻印坊,以刻印中原书籍为主要业务,属于幕府官刻,但存在时间不长,丰臣秀吉死后,这家刻印社也随即关门倒闭。
看卢灿当自己面收到一本好书,长泽茂有些羡慕,开始努力的在这堆卷轴中翻找。
还被说,真的被他找到一件宝贝。
翻遍柳筐中的字画,没有精品,有些失望,顺手将扔在柳筐边的半截画拿起来看了看。
这一看,不得了。
这是一山水残幅,画幅不大,六十公分宽幅,长幅在四十公分左右,属于整幅画的右半截。
残画的价值确实要小太多,但也要看谁的作品。
《富春山居图》残成那样,不一样是国宝吗?
这幅画正因为残缺,所以被摊主信手扔在一旁。
“这幅残画,多少?”
听到长泽茂出手,卢灿扭头看了看。
这是幅残画,山体完整的表现出来,溪流中小舟只有一半,无名款无钤印。
卢灿瞅了片刻,画幅风格有些熟悉,画笔很秃,笔锋少而钝。
嗯?这是什么画派?很少见啊!钝笔用到这种程度?可偏偏画出来的山水,有力、峻峭,树木和房屋结构简略但稳重!
作者画法奇特但笔力雄健!
卢灿挠挠头,如此钝笔?这是谁的作品?
这幅残画,长泽茂只支付了两百日元。他很得意的将画作递给卢灿看,“维文兄,你看看这是谁的作品?”
整幅画的构图,很有明清文人画的风格,可感觉很突兀,卢灿记忆中,中原文人还真的没有这种风格的。
卢灿忽然想到一个人,脱口而出,“池大雅的十二景残图?”
长泽茂笑着鼓掌,“维文君的鉴定眼光,我辈第一!”
听到夸奖,卢灿却高兴不起来。
好吧,再说说池大雅这人。
东瀛在十七世纪到十九世纪,受中国明清文人画影响,以清雅淡逸、信笔遣兴为特点,形成东瀛文人画。
其中,一部分着重从技法上模仿,格调虽然俗气,但作画技巧上乘,称为南画派;一部分着重以对中国古典文学艺术的尊崇和修养为前提,讲究诗情画意,格调高雅,画风深远,称为文人画。
这两者统称为东瀛文人画流派。
池大雅就是东瀛文人画流派的“指导者”,他在东瀛的身份及地位,与“董其昌”在明末清初江南画派中的地位,很类似。当然,他还难以达到董其昌的高度。
池大雅有个怪癖,很喜欢用指头作画——不用笔,直接用手指涂抹!
这也是卢灿为什么感觉这幅画“画笔很秃,笔锋少而钝”的真正原因!
他的代表作有《名胜十二景》、《山水人物图》等等。
这些作品中,《名胜十二景》其实是残缺的,现存六幅完整的,还有六幅下落不明。
没想到长泽茂这家伙走了狗/屎运,竟然在这里找到半幅《京都落日图》!
两百日元,捡到池大雅的半幅未曾发现的残图,妥妥的一个大漏啊!
这下,轮到卢灿羡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