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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张老师,您请过目。”
尽管知道那个年轻人才是买主,可改来和还是不由自主的将手中匣子,递到身着棉衣棉裤的老者面前。张老在京师声誉太旺!
改来和是改幸福的长房长孙,今天来的这五人,都是改幸福的第三代孙辈,老祖留下来的这两幅画,将由他们平分。改胜利是幼孙,二十五六,正在听徐奉低声说些什么,面有喜色。估计是徐奉告诉他,去香江后,卢家为他们准备了两个工作岗位的事。
张博驹抱着匣子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老人家为这次鉴定,准备的非常充分。客厅八仙桌已经收拾干净,铺上一床被单,旁边还放着手套与放大镜,还有一份急救浆糊——这两幅画太老,防止鉴定过程中突然出现皲裂或破损时用的。
卢灿主动站在张老身边,帮忙打下手,他也想顺带着观摩张老的鉴定术。
樟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两只锦囊套筒,并排的被绸带扎在匣面上。卢灿摸摸垫层,是丝绸套白棉的,防震防水性能很好。而匣子的开合部,有一条密封衬板,能从内部将匣盖缝隙全部挡住。
看得出来,无论是改家还是之前的保管者,对这两幅画,珍爱有加。
之前听说这两幅画,老先生异常激动,可真的开始鉴定,他老人家的手,非常沉稳。此刻,正有条不紊的解/开丝绸结。
“把匣子挪开。”老先生拿出左面这一副套筒锦囊,话自然是吩咐卢灿的。
锦囊中抽出的,是一幅京装卷轴作品。
为何一眼就能分辨出京装?实则是京装的特点太明显:豪华。
主轴两帽,黄褐色,半透明,光泽柔和,透润鲜明,并有一线圈岁月纹,这是玳瑁的。副轴即压面轴的材质同样不凡,一公分宽度,玉色材质,微微发黄,如果卢灿没看错的话,这是老象牙板。
京装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裱边宽、底厚。
这幅画的轴高有三尺三,裱高三尺一。卷轴直径足有十公分,画肯定没这么宽,也没那么长,都是裱衬的。
老先生没着急打开卷轴,而是蹲身将两轴细看一遍,然后又出手捻了捻裱边,“康熙京装无疑。”
老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画是真的,那么这幅画在康熙年间,重新装裱过。
“师伯,康熙京装与乾隆京裱,有什么区别吗?”卢灿还真不清楚,想到就问。
老先生很喜欢卢灿这种态度,站起身来,将这幅卷轴拿起来,将两头示意给卢灿看,“康熙朝,京城装裱工艺,尚未自成一派。京裱成形于乾隆年间苏裱大师秦长年,这你知道吧。”
见卢灿点头,他继续说道:“因此,我们一般习惯叫乾隆年之前的京派装饰为京装,而乾隆年之后的字画装裱,才可以称之为京裱。”
卢灿回想一下,老先生刚才说的正是京装。
“秦长年、徐名扬进京之前,京装的风格,正在成形。譬如装饰豪华、宽边厚底,这些都已经存在。但是,康熙京装有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底层与画层,压不实,也就是说两层之间有空隙,这不利于防裂、防燥。”
“秦长年大师进京,结合苏裱工艺,解决了这一问题。因此,我们看到的乾隆年后的裱画,一律平直厚垂。”
“我说的,你听懂了吧。”
老先生似乎怕卢灿听不明白,拿着这幅画,不停的比划给卢灿看。卢灿连忙点头,老先生说的这些,他也知道,但没这么系统。
张老靠近八仙桌的一侧,让卢灿用手压住副轴,自己开始小心翼翼的展开主轴。
这是一幅横轴,副轴在左,展开一尺,才看到画面。
绢本!很好!纸寿千年,可绢本就不止啰!
不过,看到画面出现的一系列印签,卢灿有些无语。项元汴这位老祖爷,唉。
老先生非常喜欢在藏品上留有印签,越是珍品字画,钤印越多。
据说,他在收藏的王羲之《兰亭序》上,由左到右钤印:天籁阁、墨林秘玩、子孙永保、项子京家珍藏、项元汴印、项墨林鉴赏章、项元汴印、墨林秘玩、墨林,足足九枚之多。
这幅画的左侧上方空白处,连着钤印四枚,都是天籁阁的。分别是“墨林项季子”“天籁阁”“子京”““项元汴印”。
真不愧是“钤印狂人”!
老先生带着手套的左手,轻抚那一枚枚印签,神色沉重,既像自言自语,又似在教训卢灿,“世人皆说项老好名贪财,其实……不入其中,焉知不舍……”
卢灿一惊,心中惭愧。
对项子京老祖,自己原本还真的有些不喜欢他的到处留印。
可张老说的对,爱到极深处,无以表达。老先生只得用一遍遍的钤印,来宣泄自己的喜欢!这种感情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还不够,疼爱的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血肉中……
不入其中,焉知不舍……
书画再展,露出画面主体,正是巨然的《雪山云岭图》。
绢本草黄,老先生用戴手套的掌心轻轻压了压,然后换成五指,虽然知道老先生有谱,可依旧看得卢灿心惊肉跳。无它,这种材质,距今已经超过千年,太脆了。
“还行,弹性还不错!”这句话是老先生的自言自语。
这是一幅绢本横轴,画面宽度为六十厘米左右,约合一尺八,而是,裱高为三尺一,啧啧,这京装的单边裱宽有六寸宽幅。
露出的画面部分为长披麻皴画山石,笔墨秀润,雪色皑皑。
上半部,再度露出三枚钤印,分别是“汇白之赏”“陶庵”“瑜親子印”。
老先生摸了这三枚印章,摇摇头,面有讥笑。卢灿看得真切,不明白。
“汇白”是佟国器的号,“陶庵”卢灿也明白,是佟国纲次子法海的号,这个“瑜親”他就不懂了。
“师伯,这瑜親又是哪位?”他问道。
老先生没回答,指了指这三枚印章,连声感慨,“佟佳氏还真是佟半朝啊!这种事都敢干。这胆子,太大了!”
这句话,只有卢灿能听明白——这两幅画是当年周师祖献给朝廷的赎罪字画,被佟国器湮没了!
佟半朝,说的是清代开过时的八大姓之一佟佳氏。
佟佳氏一门,是爱新觉罗氏关系最密切的外戚,整个清代,一共出皇后三位、贵妃六人,嫔四人。
佟佳氏一脉,出于三人名下:佟养正、佟养性和佟养真,都是清代的开国元勋。
佟国器是佟养性的孙子,官至福建巡抚,二品大员。
佟养真的几个孩子,更了不起。
佟佳氏是顺治帝的皇后,康熙帝生母孝康章皇后,也就是金庸小说中那位被韦小宝所救的皇后。佟国纲、佟国维更是康熙朝的红人。其中佟国维之女,是康熙皇帝的第三任皇后,也是雍正皇帝的母亲。
钤印陶庵的那位法海,就是佟国纲的第二子,官至兵部尚书。
“你说的这位瑜親啊,呵呵,他是个高人呢。”老先生笑着说道。
“佟佳氏,在道光朝又出一位皇后,那就是孝慎成皇后。这位瑜親,本名叫佟吉粘,孝慎成皇后最年幼的弟弟,出身富贵,却喜欢道教,自取法名瑜親子。”
这幅画仅打开一半,老先生已经断定,正是出自师门天籁阁的宝贝。
“难怪我在故宫史料中,翻找不到这两幅画的消息?”
“当年佟国器欺上瞒下,没下这两幅画,又利用佟佳氏的关系,办了事情,周老自然也不会追问。”
“不过,佟国器的后人,与佟国维一样,参与十龙夺嫡,最后的下场不妙,求到了佟国纲门下,将这幅画送给了法海,以求庇护。”
“因此,这幅画又流到佟国纲一脉的收藏中,才有了陶庵和瑜親子的钤印。”
老先生一瞬间,将前因后果推理的清清楚楚,他转身笑着对该来和招招手,示意他来这边,“你家老祖,有没有说过这两幅画的来源?是不是佟府夹道胡同的人卖的?”
佟府夹道胡同,就是当年显赫的一等公佟佳氏府邸,今天,它已经被拆,改建为京师166中学。
“张老师好眼力!家祖生前确实说过,1927年秋,佟府大管家佟瑞,在佟家搬到津门之前,去我家换了一百根黄牛的。”
基本能对上。
巨然的这幅画,除了前七枚钤印,在卷首,还有附表,上面有五枚赏印,以及题诗。
第一枚就是李公麟的“龙眠居士”印。李公麟本人就是北宋之名大画家,他的白描被被后人称为“天下绝艺矣”。
第二枚印章更加稀有,“半山”,这可是王安石的字号!
旁边是他的题诗:“功名一世事,兴废岂人谋。重为苍生起,终随逝水流。凄凉归部曲,零落掩山丘。许国言犹在,奸谀可使羞。”
这是王安石有名的《孙威敏公挽辞》,其真迹竟然出现在这幅画中!
倒也贴切!
巨然是南唐旧臣,陪同后主李煜一道来开封。王安石感慨故国、旧臣,也就没什么。
王安石之所以能留题,还是因为李公麟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的题诗与钤印,为这幅画再度增色!
第三枚印章的主人名气稍弱,但他的夫人很有名——李清照!
赵明诚,字德甫,钤印“德公西赏”,同样题诗一首。卢灿可惜的是,他的夫人竟然没能在这幅画上题句留款!
第四枚赏章是“兰坡淘客”,这人是南宋知名收藏家。天籁阁很多藏品,来自青田赵家。
赵与勤,字话舜,号兰坡,青田人,宋太祖十世孙,赵希怿第三子,赵与筹的三哥,寓居湖州。官至枢密院都丞,以右文殿修撰奉祠。
他是南宋著名的收藏家,书画家。
据南宋周密《云烟过眼录》中记录的赵与勤藏品,有王羲之,王献之,虞世南,梁元帝,李后主,陆探微,苏东坡等名家八十四人,作品一百八十三件。
第五枚印签是“贤志主人”,这是元代收藏家张晏的钤印。
此画一共十二枚钤印,俱是赏印,各个清晰,唯一可惜的是,巨然本人只题跋留款,未能留印。
钤印,本身也是古字画艺术中独特的一道风景。
这幅画的十二枚钤印,将这幅珍品的流传脉络,清晰的勾勒出来,让鉴赏人可以随着一枚枚钤印,在历史长河中,感受岁月的变迁,与藏品共呼吸,同感慨。
这两幅画,与其说是鉴定,不如说是欣赏!
一直到陈晓进来,在卢灿耳边说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时间竟然已经过午!
田坤、戴敬贤,各带两位帮手,已经登机,下午四点半抵京!
还有,大华银行的郭胜利,造访卢家!
前一则消息倒没什么,后一则消息,让卢灿惊诧不已。
歇了一个多月,大华银行这是搞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