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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卢灿赶到时,丹拓正在用一根撬棍,对付一面板壁,试图将长钉钉死的隔板拆下来。
这是第三进院子的边角小楼,后面已经是山坡,院后有一道厚重的木门,开向后山。过去的大户人家,防范意识很强,背靠大山,遇到危险能快速撤向山里。
“这里是藏经楼?你家当初有很多书?”卢灿站在阿尔达汗身边,问道。
阿尔达汗摇摇头,“这座院子是镇上最早的建筑,当时人不多,大家把这里当成山寨。”
他指了指这两层的藏经楼,“当时所有的孩子们,都被集中在这里识字、认经,老一辈,譬如我叔祖、阿訇长老他们,都曾经在这里读书识字,所以大家都叫它藏经楼。”
原来是族中学堂。
丹拓动手所撬的那面板墙,位于通往二楼的折梯下面。
这栋房子楼梯,宽约一米二,楼梯到中部时,转角向上。这样,在楼梯的下面,会形成宽度足有两米四的空间。
这楼梯间,一侧是实心墙使用的是缅北特有的粘土、煮熟的江米,还有石灰混合,夯筑而成。而另一侧,就是在学堂内侧,用实木板封面,看起来像是先生的讲台和教案板。
不细心观察,还真的以为隔壁楼梯台阶下面是实心的呢。
“咵嚓!”
丹拓的撬棍,终于将第一块木板撬开一角,立即又有撬棍伸进去,裂隙越来越大。
折/腾七八分钟后,将表面竖形木板,全部撬开,石墙上露出一道门。最初是做储物间使用,后来被人为封闭起来。
阿尔达汗拿起铁锤,一锤落下,原本已经腐烂的铁锁应声落地,连房门都吱呀一声,轰然倒塌。
这让卢灿的心一揪,这房子腐蚀的太厉害,里面的东西能好得了吗?
李老爷子想进去,被卢灿一把拉住,里面封闭太久,空气很差,散散。
几束手电筒的光线,在这不大的空间来回扫,里面果然有东西。一共有四只红色的木箱子,整齐的放在一张长条案上。
丁一忠和另外几人,将箱子抬出来。
“你来还是我来?”卢灿笑嘻嘻问阿尔达汗。这些箱子虽然是自己发现的,可现在的主人依旧是阿尔达汗。
“切,跟我还弄这套?”阿尔达汗白了他一眼,挥挥手。
有人比卢灿手快得多。
李林灿蹲身,拂去箱子上面厚厚的灰尘,露出柚木特有的丝线纹。柚木防潮,箱体还涂有厚厚的清漆,这让卢灿心中安定很多。
敲掉挂锁,李老将第一只箱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道扑面而来,而箱子四周,塞满了木刨花,这东西防潮性能杠杠的。
卢灿彻底放下心来,里面的东西,没事。
四只箱子相继打开,一共有布囊封套的卷轴二十七幅,应该是字画。李老和卢灿都明智的没有选择打开——长时间封存的字画,冒然打开肯定会有破坏。
箱子里面最多的还是书籍。
卢灿戴着手套,从书箱最上面拿起一本,检查其书籍保存状况。
这是一本咸丰九年广元塍印社刊印的《三字经句释》,书籍保存的尚好,未曾出现黏页,但有轻微的脱水状态,因此,在翻阅起来,有点不太柔顺。
卢灿正准备将这本书放下,眼睛瞄到封皮上,嘴角微翘,自带三分笑。自己这手气,还真不错,这本《三字经》挺有收藏价值的。
抬头看看李林灿,老爷子蹲在箱子前,正在一本本翻看检查。
得,逗逗他老人家,免得他一天到晚脾气臭得不得了。
“老爷子,您知道《三字经》作者吗?”卢灿笑着问道。
“《三字经》作者?王伯厚嘛,这你都不知道还学鉴定?你家老爷子还港大教授?我看你还是回炉,从基础学起吧。”老先生头都没抬,讽刺送达。
王伯厚就是王应麟,王应麟晚年教育本族子弟读书的时候,编写了一本融会经史子集的三字歌诀,据传就是《三字经》。
“那为什么这本咸丰九年广元塍印社刊印的《三字经句释》,写的是区适子手著?您老是不是记错了?”卢灿故意放大声量追问,看看这老家伙究竟水平有多深。
卢灿所问《三字经》的作者究竟是谁,堪称是一桩历史悬案。
得到广泛认可的是王应麟;但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一书中,认为是顺德人区适子所著。后世有人为区适子正名,找了十多年的证据,发表论文,力证《三字经》是区适子所创作。这篇论文掀起一波舆论浪潮,卢灿也有所耳闻。
“哦?你那是登州先生的《三字经》?”老先生果然来了兴趣,站起身来,接过卢灿递过去的《三字经》。
很明显,老先生知道《三字经》作者纷争一事。
不过,他的表情很让卢灿意外,这位老先生“嗤”笑一声,很不屑的弹弹书页,“我就知道是李畲光编写的。哎,乡党乡党,真正是一叶障目,难见泰山!”
嗯?难道老先生真的在这方面有考证?他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王伯厚所著?
“怎么说?”这次,卢灿是真的来了兴趣。
“李畲光是咸丰九年的探花郎,粤省顺德人。他高中探花后,乡绅联名请他为乡梓留下‘福音’。这位探花郎,早年贫穷,无人理睬,曾落魄到在两个村庄兼职私塾先生。不过,这人有志气,在做私塾先生时,注解了一套三字经。”
“乡绅拜求到他时,他便把这套自己注解的三字经,送给他们。呵呵,估计他故意拿着这套东西,让那些乡绅们好好反思,当年是怎么看轻自己的?”
“这个人气节不好!”老先生对李畲光很不感冒,“研究历史就好好研究吧,可他挖空心思投其所好,专门研究蒙元金清的历史,而且研究出来的结果,都是马屁!”
呃?卢灿对这位李畲光,还真的不甚了解,可这和乡党……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他横了卢灿一眼。
“屈大均哪里人?”“粤番禹!”
“李文田哪里人?”“粤顺德!”
“区适子哪里人?”“粤顺德……”
回答道最后,卢灿自己也明白过来,难怪老先生有乡党的感慨。合着都是自己人说自家好!李文田编撰的《三字经句释》,还真的做不得证据。
不过,《三字经》究竟是谁写的?他很好奇的问道。
三字经太有名,卢灿这一提问,许多人都竖起耳朵旁听。
李林灿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捏着下巴,清清口后才说道,“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三字经最早是三字歌,也就是说,它是一段旋律,一段民谣,内容多种多样。”
“三字歌是苏浙一带,在唐末到两宋之间所流行的三字小调。它的特点是三字一节,双节押韵,因此朗朗上口,被当地人填充了很多内容。”
“在民间创作的过程中,就有很多名人典故的内容,被填充其间。”
“当年章太炎老师重编《三字经》时,就已经找到,南宋绍熙(1190年-1194年)至嘉定(1208年-1224年)年间,四个版本的《三字小调》。”
“《三字小调》与三字经的内容虽然差别很大,但已经可以看出,三字经正在成形。”
“王应麟大师所做的,就是在它即将成形之际,运用自己丰富的学识,很好的糅合其内容,剔除很多民间俚语及不健康的内容,增添了大量的历史人物故事,使其真正具备开蒙的功能。”
“所以,我们一般都会认定《三字经》是王伯厚所著。”
受益匪浅!以前只知道三字经有争议,没想到背后另有奥妙。
“那请问李老师,区适子……”奎荣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你怎么证明,区适子就不是作者?
李林灿瞥了他一眼,竖起两根手指。
“其一,粤语的规范化,是在明末,也就是说,南宋的登州先生不可能用地方俚语进行三字经的创作。”
唔,卢灿记得当初争议《三字经》作者时,那论文中有一条,说粤语般三字经的韵脚,要比普通话更合适。李林灿这条理由算是反驳他了。
“你可能会说,那是儿歌。好,我说第二点理由。”
“如果是登州先生所创作,没理由三字经红遍苏浙一带,自己家乡反而没有什么动静?”
“章太炎老师曾经数度前往闽粤一带打听,最早的版本是明代海南黎贞的《三字行歌》,那是唱行路难的,形容南方山水跋涉的艰难困苦的,与启蒙教育的《三字经》,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好吧,老家伙学识真的够深厚的,自己偶然间一句话,他引经据典说了一堆。
李林灿虽然不待见李文田,可对这本书还是很看重的,用他的话说,李文田有媚骨,那是人品问题,可学问没问题,这本《三字经句释》,可是获得章太炎老师的高度认可。
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校订注释版《三字经》,正是出自章太炎老先生之手。而他对这本书的注释,又主要参考李文田的《三字经句释》。
这本书,在学术研究上,还是很有价值的。
………………
抬着四只箱子,一行人再度回到阿尔达汗的家中。
卢灿只是清点一遍之后,李林灿便将他从房中赶出,他晚上要仔细研究这些文书。
怕累着老头子,卢灿连忙又让奎荣进去帮忙,晚上还要给他弄点汤水之类的补补。
老头子的学问,没得说!
又累又饿的卢灿,此刻却没什么心情吃饭,他太想找个房间,仔细看一遍阿尔萨汗老先生的日记。
啃了两块牛排,卢灿在水龙头下冲了个澡,匆匆钻进房间。
他有预感,那里,一定有当年阿尔达汗先生与师门的隐秘。
说不定,还会有师门遗传秘宝所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