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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的家,位于曼德勒东区,不远处有一座清理寺,那里佛塔林立,香火旺盛。
这一带的居住条件不错啊,梅生的家境应该还可以的,他怎么会卖掉“眼睛执照”?真是因为父亲生病?
按照字条上的地址,潘云耕敲响这家小院子的院门。
隔着篱笆,能看到院子中还有一辆粗杠自行车以及驴车一副,倒是没看见驴。房子虽然低矮,但能有独/立院落,证明卢灿的猜测没错,梅生的家庭环境以前应该还不错。
露头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妪,她隔着篱笆,用缅甸土语,叽里呱啦的说,推测应该是询问两人是干什么的。
“我是香江来的,找梅生,有点事情。”潘云耕的粤语,老妪根本听不明白,卢灿只好用普通话,慢慢说道。
果然,这老妇对汉语,还是比较熟悉,听完后,对屋内一阵嘀咕,屋内应该有人。
很快,屋内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光膀子大裤衩,汲着拖鞋。这孩子的汉语还不错,“我爹地不在家,去挖塘泥了。”
“想请你父亲做点事,你能帮我把他叫回来吗?”卢灿隔着篱笆,和这孩子说道。
这时,屋子里又出来一位,拄着拐杖,佝偻着腰,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爷子。他的汉语带有纯正的鄂省口音,“两个娃子,进来坐会。”
卢灿上辈子在鄂省地质大学上学,对这种口音,太熟悉,“照,那我们就进来叨扰一哈。”
照就是中的意思,一哈就是一会、片刻之意,鄂省土话。
老头子直不起来腰,但耳朵很好使,听见乡音,连忙让孙子去开院门。
“咦?你小娃子是鄂省哪儿人?”老者拄拐,走进院子,又让老婆子端来两张长条凳,让卢灿两人坐下后,问道。
“老人家,我是香江人,这两句鄂省话,还是跟我家厂子中的一位鄂省师傅学的。听您的口音也是鄂省,我就随口说了出来。”卢灿坐下后,解释道。
“哦…这样啊,”老者的语气中,有些失望,“你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对了,卢先生是吧,”刚才卢灿进门时,已经自我介绍过。等卢灿点头,他才继续说道,“请问你来找阿生,到底有何事?该不会是他找你借钱了吧?”
“还真不是!老先生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卢灿疑惑。
“唉,还不是这腰闹得。”
这时,那老妇和梅生的孩子,两人抬着一张竹躺椅,放在院子中,扶着老者躺下。
“让你见笑。我这腰啊,前些年受过伤,去年复发,将家中积蓄都花光,这不,连站的时间都不能太长。”
“我是担心阿生这孩子,去年四处借钱,是不是借到你这了?”
原来这么一回事,卢灿点点头,对这梅生的人品又多了些了解。
“我是香江纳徳轩珠宝的,两年前曾经在梅生大哥的帮忙下,来缅甸买过毛料。这几年我家珠宝公司发展的还不错,想要在曼德勒设一个联络点。”
“这不,我在曼德勒也没什么熟人,就想到梅生大哥,想来问问,他有没有意向,帮我把这个点建立起来。”
“好事啊!我家梅生,正在家闲着呢。”珠宝公司在曼德勒设点,这很常见。老爷子一听,高兴起来,吩咐老婆子去倒水泡茶,又让梅生的孩子梅鹤岗,赶紧去叫父母回来。
孩子也意识到是好事,欸一声,欢快的跑了。
老妪是梅生的母亲,缅甸本地人。很快为卢灿和老爷子搬来一张小方凳,上面摆放着茶壶茶杯、还有一碟子芒果干。
梅生的父亲很健谈,学识也相当渊博,难怪他们家在缅甸过得还不错。
在闲聊中,卢灿一点点得知,面前的这位梅复生老先生,当年可是相当了不起。
梅复生,应该是后来改的名字,抗战时率属于远征军新二百师第598团,任职团级少校参谋。这是一支虎狼部队,师长为抗战名将戴安澜。
进入缅甸后,梅老参加了东瓜保卫战、同古保卫战、堂吉收复战三场扬我国威的大型战役。可惜的是,局部战斗的胜利,已无法遏止整个缅甸战场上中英盟军疾速溃败的车轮。
缅北大溃败,二百师负责断后。
在与军部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二百师在横渡细抹公路时,遭遇日军第五十六师团的包围。突围途中,戴安澜将军身受重伤,师参谋主任董干、第599团团长刘树人、第600团团长刘吉汉均失踪、全师官兵伤亡过半。
在这一次突围战斗中,梅复生腰部中弹,随即又被炮火掀起来的尘土覆盖。
等他再次醒过来,战斗早已结束。
梅复生能存活,还需要感谢他现在的媳妇——当年这位小姑娘,冒险去战场捡拾遗留物生活,没想到捡到这个梅复生这名伤号。
那枚弹片,深入腰腹的肌肉之间,缅北条件有限,根本不可能开刀手术。梅老爷子命大,在洛瓦山寨修养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竟然可以下地活动!
当他再次找到新组建的第二轮远征军部队时,才得知戴安澜将军已经去世,新二百师也被肢解重建,而自己,已经作为失踪人员,名单被上报,还给老家颁发了“烈士”嘉奖。
于是梅老,很光荣的成为一名活着的“烈士”!
身体废了,回归部队是不可能的,甚至连远行都做不到,梅老很干脆的留在洛瓦山寨。
原本还期盼抗战胜利后,回老家看一眼。可是等他准备从行时,又接到内陆开始内战的消息,不得不再次放下行程规划。
这一等就是近四十年,老人家不甚唏嘘。
“现在北边政策放宽,老人家,你找个时间回去看看,一定没问题的。”卢灿劝慰道。
梅老迟疑的摇摇头。
去年,他腹内的弹片再度引发炎症,实在受不了,不得不去曼德勒医院实施开刀手术,取出藏于体内三十八年的弹片。
手术很成功,但他的身体也彻底垮了——腰部再也直不起来,行走困难。
这辈子想要回故乡看一眼,很难。
梅生夫妻匆匆赶到家时,卢灿已经清汤一杯茶了。
“您是……”见到卢灿,梅生一愣神。
刚才孩子说,有以前认识的人,想聘请自己做事,可他还真的没认出卢灿来。
“纳徳轩王鼎新……”
还没等卢灿说完,梅生就想起来,惊喜道,“哇,是卢少爷?长这么高了?猛然间我还真的没认出来。”
他连忙又对家人解释,“这是香江翡翠王王鼎新老爷子的弟子,纳徳轩的少东家。”
那次,他作为眼睛,带领卢灿一行,在娃达公司开毛料,三开三涨。不久,他又听说王鼎新在赌石决标上以一块传说中的黑色曼陀罗获胜。
能和翡翠王有一面之缘,非常自豪,这件事他经常挂在嘴边,故此,印象非常深刻。
“梅生大哥好记性!”卢灿笑着说道,然后指了指他的鞋子,“你这是……”
卢灿一问,才知道梅生现在继承了家族的鱼塘。
缅北地区曼德勒的医疗条件最好,梅复生的身体差,于是全家搬到这里定居,以便于及时治疗。
可坐吃山空不是办法,梅复生便想出鱼塘养鱼的养家之道——梅复生在长江边长大,在参军之前,家中曾经有几十亩的河圩,所以他对养鱼颇有心得。
这些年,他做技术指导,妻子带孩子们负责劳作,家中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如果不是去年腰部手术的话。
“这样啊……”卢灿有些迟疑。
“卢少爷,你的事与鱼塘没关系。鱼塘有我、老婆子还有媳妇、鹤儿,梅生会安心的帮你筹建办事处的事。”梅复生见卢灿犹豫,猜到他担心什么,连忙保证道。
梅家再度看到希望,他可不想这么好的机会溜走。
梅生在父亲身边坐下,重新给父亲和卢灿两人续了杯茶。
“那就辛苦梅生大哥。”卢灿肯定的点点头。
卢灿简单说了说纳徳轩曼德勒办事处的主要工作。
其一是负责扫听缅甸翡翠市场的供货波动;其二是代表纳徳轩参加纳徳轩拥有股权的两个矿口的重要会议;第三嘛,自然是帮忙收货,收流通于市场上的翡翠明料和毛料。
“行!”梅生一口答应下来。
这事不难,他以前做眼睛的时候,也需要关注翡翠市场动向,对于他来说,熟门熟路。至于参加杨家矿口会议,又不需要他拿主意,主要是代表卢家,显示存在感。收货就更简单,还有比眼睛更了解缅甸翡翠行情的人吗?
“那好,”卢灿点点头。
“月薪按照香江的工资标准走,暂定一千五港元每月。你看怎样?”
“谢谢卢少,我很满意!”
确实很满意,一千五港元,在曼德勒绝对是中高收入。
梅生一家人,欢天喜地,竭力挽留卢灿和潘云耕两人午餐。卢灿回绝不了,随着他们一起进屋。
梅家客厅的陈设很简陋,不过,依旧有一件东西,引起卢灿的主意。
这是一尊紫得发黑的木雕菩萨,被安置在侧厅的佛龛中。
卢灿都不用上手,就知道这是一件小叶紫檀的佛造像。佛像高在五十公分左右,底座的厚度也有三十公分。
这尊佛陀造像,第一眼看去神情肃穆,表情庄严,应该是出自大师之手。可如果再仔细揣摩,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卢灿感觉有点不太对。
来到佛像面前,将前面供台上的白蜡烛点了一根,敬在佛前,借机详细端详。
他还真的看出点端倪——手势有些不太协调。左手拈花指(智吉祥印),平放在胸前,右手手掌为朝天印,摊在膝盖上。
单个都没问题,但配合神情,这就有些不协调。
卢灿精于玉器,对佛造像的神情及手势,自然不会陌生。佛祖的拈花指(智吉祥印),是心得指,是佛祖有所悟时,才会捏出的指型。因此,拈花指佛造像,面部表情一定是愉悦或者慈祥。
像这尊佛像的肃穆表情,一般会配合“与愿印”或者钵印。
另外,这个台座也有些问题。
在佛造像中,有规定的台座形式,胡乱雕刻,是万万不可的。
佛造像主要的台座形式有佛台、莲花座、鸟兽座、磐石座、蒲团座这几大类。涉及到佛陀的台座,最常见的只有三种——金刚座、莲花座、须弥座。
但这里竟然用的是生灵座——底座盘绕成圈状,看似蒲团,其实是一条无尾蟒。
生灵座也是佛造像台座之一,但往往用在金刚、护法等菩萨佛像,他们将一些象征邪魔或异教的鬼怪踩在脚下。
这种台座,绝不可能用在佛陀的造像上。
佛造像师傅竟然犯这种错误?卢灿不解。
“卢少爷,你在看什么?”见卢灿看了很久,梅生上来问道。
卢灿摸摸下巴,对梅生说道,“梅哥,这尊佛像,不是伯父专门请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母亲当年扫战场,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后来就一直放在家中供奉。”梅生不明白,卢灿怎么知道这佛像不是请的。
“这样啊,令堂如果信佛,我建议你重新请一尊。”
“啊?为什么?”长这么大,只记得敬佛和礼佛,对佛像,梅生还真没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