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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在两个小时后停了,我和瓦他马主席赶紧动身前往蒙盖巴,乔治送我到村口便被村民带回去。到了河边,才发现暴雨使河里的水位陡涨一尺来高,我踏进冰凉的河水,水已经齐到我的胸口,这时风还未停止,水流湍急,一个浪头打来我一阵头晕眼花,差点站立不稳倒进河水里。瓦他马在后面适时地拉住我的手臂,又吩咐两个熟水性的男人扶着我趟过河。
刚下雨的丛林特别的漆黑,道路泥泞难行,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厚稠的泥土粘在脚上使行动愈加不便。我们到达蒙盖马的时候已经是清晨日出的时候,好心的瓦他马主席立即帮我找到一台出租车,我看着差不多仅剩四个轮子和外壳,屁股冒着黑烟的破旧出租车实在不愿坐上去,这样的车半路别熄火才好。
虽然犹豫但我还是坐上去,告别瓦他马主席我便嘱咐司机开车,果然如我所想一样车速慢得可怜,当在坑洼不平的泥土路上行驶时,简直是老牛拉车。我直感叹,要是早知会是这种情况我还不如骑自行车。
中午的时候我到达了西克镇,在镇上的商店买了几块面包和水请着司机一起吃,吃完后再发动车,这下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我等了半个多钟头,最后司机满脸愧疚地告诉我车坏了,要修。
我倒,最不情愿的事终于发生。
结清了车费我打算在镇上拦出租车,结果一打听镇上唯一的出租车已经被人租用,我无奈地只有守候在路口期望有过往的汽车能搭上一程。站了半晌,来往倒是有少数的汽车经过,但都不去弗里敦。
路口上有个卖椰子的小贩,我掏出零钱买了一个蹲在旁边大口喝起来。
轰隆隆——
耳里有汽车驶过来的声音,我抱起椰子抬头,尘土飞扬的路面正开过来一台丰田越野车,车身上还印着UN。我大喜,这是联合国的军车,我随手扔掉椰子站了起来,朝那台丰田越野车奔过去。
“停车,停车。”我大声招手。
那台车在我身旁停下来,坐在驾驶位的黑人军官探出头打量我几眼,道:“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有急事要去弗里敦,你能行方便带我去吗。”
我刚说完那军官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不行不行,联合国有规定不允许非联合国人员乘坐UN的车。”
“我真的有急事,你帮个忙吧。”我赶紧抓住车把柄。
“不行不行,说了不行,我不能违反规定。”
正在僵持不下,车中突然传出嘀嘀的响声,只见那黑人军官从腰间取下一个黑色砖头样的卫星电话,他听了一会马上道:“穆拉上尉这不关我的事,是有个中国女人抓着我不放,她说要我带她去弗里敦。”
“穆拉上尉?是不是迪古尼·穆拉?”我想起了那个在西部男孩营地里的穆拉中尉。
那黑人军官咦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我欣喜若狂,忙道:“你告诉穆拉我是诺,我要和他说话。”
那黑人军官对着卫星电话说了两句,很快他将电话交给我,电话一放到耳畔我便迫不及待地道:“穆拉,我是诺,我现在有急事要去弗里敦,你能不能让你的战友带我一程。”
有了穆拉的帮助那黑人军官同意我搭乘UN的军车,这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那黑人军官是塞拉利昂人,英语极好,路上我便一直和他胡侃,他总是不停地问我中国的形势,我少不得对祖国大吹特吹一番,惹得他一阵羡慕。
车到弗里敦市区后我正准备道谢下车,迎面却看见穿着军装的穆拉直奔我过来,他大声喊我的名字。我赶紧过去和他寒喧,现在他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而且军衔也由中尉升为上尉,据说不久还会得到提拔。穆拉热情地邀请我去他的营地参观,我不敢答应,忙把目前的首要事给他讲了。
“弗里敦只有两家中餐馆,要是找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我神色凝重,道:“我还想试着去找我们国家的援塞医疗队,或许会有奇迹吧。”
“不要紧,就算找不到我带一队人马去救乔治。”穆拉安慰我。
我笑起来,道:“其实我真的很想救依莉丝,我们医生每治愈一个病人都会很自豪。”也许穆拉无法理解我的那种自豪感,那除了救死扶伤的精神外,更有一种医术难度上的攻克。
穆拉开车先送我去中餐馆,这家名为中国风的中餐馆便是我刚到弗里敦时用过餐的那家,如今里面被炮火打穿的墙壁已经修补好,我一眼就认出了当日的中餐馆老板刘佳富,不过他也很快认出我,毕竟在塞拉利昂的中国人少,来那么一回印象特别地深刻。
当听说我是来找当归人参之类的补品时,刘佳富直摇头,告诉我他来塞拉利昂已经好几年,因为老家也没有什么亲人,他的家又安在塞拉利昂,目前和老家也没什么联系,自然也没有我需要的药材。
我悻悻地告辞,不死心地又找到第二家也是最后一家中餐馆,结果可想而知,老板说那些东西在最初来塞拉利昂的几年已经用完,再说当地人也闻不惯那个味,他也没从国内进些货储存。
两个中餐馆都没有,我只有去找援塞医疗队,穆拉告诉我中国的援塞医疗队在弗里敦的卡萨医院。卡萨医院也在市中心,几幢破旧的大楼,比起我国的县级医院还略差了些。医院里并没有多少人看病,昂贵的医疗费和药费并不是普通的平民所能承受,因此许多塞拉利昂平民患病后也不会来医院治病,最后在家里慢慢死去。在这里,即使是很普通的疾病也会使人面临死亡的威胁,你再想不到只是生孩子也会很容易母子双亡。
卫生状况、医疗水平、生活条件,再加上连年不息的战乱,使得塞拉利昂现在的人均寿命仅仅才32岁。如果有人活到30岁,那么他能算得上是位老人了。
刚走到医院门诊大厅,我就瞧见熟悉的黄皮肤面孔,是位年轻的男医生,他正弯着腰和一位黑人医生说话。看见中国同行我不由欣喜万分,也不管身旁的穆拉几步赶过去,那中国医生陡然瞧见我也吃一惊但随即露出笑容。
“你是中国来的吗?”他居然握住了我的手,神色十分激动。
我兴奋地点头,道:“我是中国来的,我叫秦一诺。”
“太好了,我好久没看到新鲜的中国面孔,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中国人来到塞拉利昂,我叫张辉。”他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不愿放开。
当张辉听说我也是一名医生时明显更激动,不过但听说要找黄芪等药材时他为难了。“对不起,我们从国内带来的药品早已用完,现在西药都非常短缺,更别说中药。”
“能帮我问问其他的中国医生吗?”
“好,我去问问。”
张辉急冲冲地走了,我不安地站在医院大厅和穆拉说话,十有八九也不会有黄芪人参了。如果找不到这些药材我该用其他的什么药来代替呢,目前的西药对胎儿转胞治疗效果并不明显。
“医生,医生,快来救救我。”医院门口踉踉跄跄奔进来一个约二十五六岁的黑人男子,他用手捂着胸口,鲜红的血正从他的手指缝中淌下来,他奔过来的一路鲜血淋淋,触目惊心。可是他仅仅跑出十来步突然从口里急喷出一大口血来,随后咳嗽不停,咳出来的也都是血。
等几个留在大厅里坐诊的医生和护理人员赶到时,那男子已经倒在地上,众人七手八脚忙将他抬上诊疗床,抢救设备拿来。我担心地走近才发现那男子已经心跳停止,原来是胸口中了枪伤。抢救仍进行了十几分钟,确定男子死亡已不可逆转才彻底放弃。
“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看见有人死去。”身旁的穆拉悲凉地叹息。
“别这么忧伤,总会好起来的。”
又等了半个多钟头张辉满头大汗地从楼梯跑下来,由于跑得太快竟然差点从楼梯摔下来。“诺,我问了所有中国医生都没有黄芪,不过有四瓶补中益气丸,是庄家明医生来塞拉利昂时他妻子放进包中的,你看行不行。”
我想了想,补中益气汤和补中益气丸的成份相同,只不过是一个水剂,一个是制成丸剂的中成药。“可以的,谢谢你,谢谢庄家明医生。对了,庄医生把药给我,他怎么办。”
“没事没事,庄医生说他老当益壮不碍事,本来他要亲自下来见见你,但是有个病人他走不开。”
我几乎要感激涕零,让张辉带着我去向庄家明医生道谢,因为他正忙着看病,我向他道谢后便和穆拉匆匆离开医院。
穆拉十分仗义地带着几个军人开车和我一起去索西乌村,他担心即使我治好依莉丝的病后安第纳酋长仍会留难我们,他说SecretSociety这种事在城市已经不盛行,但是农村却是十分隆重,严禁外人介入,一旦外人沾上都会丢掉性命。当我向穆拉打听SecretSociety究竟是什么时,他却吱唔不说了,这果然如马歇尔所说,不会有人告诉我SecretSociety是什么。
在车上穆拉向其他军人讲我在西部男孩营地的事情,惹得几个男人都对我投以赞赏的目光,纷纷表示要娶一个像我一样勇敢的中国女人,不免我又得意了一次。
穆拉将军车停在蒙盖巴附近的丛林,再往里面走是只有尺来宽的小岔路和密集的荆棘,车无法开进去。我们一行十个人便借着从茂密的枝叶里落下的稀疏月光前进,夜里蚊虫特别多,我的手上腿上被咬满了小包。
趟过了河就到了索西乌村,当安第纳酋长看见站在门前一列齐崭崭的持枪军人早惊吓得说不出话,其他胆小的妇女也都躲起来。
“诺。”乔治从屋里出来,激动地抱起我旋转。
“乔治,还记得我吗?”穆拉笑咪咪地走上前。
“穆拉。”乔治满面喜色,“谢谢你送诺回来。”
我走到安第纳前面,道:“安第纳酋长,我带着药回来了,这些军人是为了保护药才护送我回来,所以大家不要害怕,他们是人民的军队,是保护平民的。”
安第纳不置可否哦了两声。
想着依莉丝的病情紧急,我也顾不得和安第纳多说话,赶紧揣着四瓶补中益气丸行色匆匆赶到鲁古姆斯的家。挑帘进到房中便听到鲁古姆斯软言安慰依莉丝的话语,当鲁古姆斯瞧到我回来后喜不自禁,破天荒地给我倒来一杯水,语气也尤其的客气,像生怕得罪了我。
我掀开依莉丝的衣裙检查,她的腹壁仍是膨隆紧张,问明鲁古姆斯,据说他虽然依照我的方法热敷依莉丝的腹部,但是依莉丝仅仅只能解出很少的尿液出来。
“鲁古姆斯,你去拿葱和一盆水来。”
洗净手我为依莉丝导尿,有上两次的经验这次我轻松地将葱管插入尿道,排出1000毫升的尿液后,依莉丝自觉舒服许多。放在地上的一杯水我还没有喝,便扶起依莉丝将带来的补中益气丸吃了几颗。
由于依莉丝膀胱的尿液没有排泄完,我便每隔三个多小时来为她导尿一次,到第二天下午时依莉丝告诉我肚子已经不痛。这时蒙盖巴的瓦他马主席也来到索西乌村,劝说安第纳放过我和乔治,他和穆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渐渐安第纳也松了嘴。
“既然大家都相信你,你也帮助过塞拉利昂的人,我安第纳也不会恩将仇报,过几天等依莉丝的病好得差不多,你们就离开吧。”
村里有其他人来找我看病,我渐渐深感无奈,并不是怕诊断不出疑难杂症,而是苦无药来医,我只能简单地为他们进行针炙。
隔了几日依莉丝已经能下床走路,基本能自行排尿,兴高采烈的鲁古姆斯将家中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给杀了,烧了一大盘子端给我。
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当然最后这盘昂贵的烧鸡肉我并没吃上两块,大部分都被围在一旁的村民给瓜分。我看见扶着依莉丝站在一旁温柔地看她的鲁古姆斯,这才发现对老婆深情的鲁古姆斯也很可爱。
村口处一个瘦弱的身影头顶几张竹席走来,那男孩子我记得,是叫毛瑞,上次我和他说只要帮我解开绳子就付给他10美金,结果被鲁古姆斯发现,他还挨了一顿打。我曾听安第纳讲过他家的事,毛瑞的父亲被叛军杀死,只剩他和体弱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毛瑞的妈妈身体不好,做不了多少活,因此生活的重担便全压在毛瑞的肩上。
毛瑞也只是个孩子,他只能拼命地扎竹席拿到镇上去卖,扎竹席经常会刺得满手血,而扎好的一张竹席只能卖到2000利昂,折合成人民币10块钱左右。毛瑞每天天不亮就头顶竹席趟过河跨过丛林去蒙盖巴卖竹席,再到天黑的时候回来,当然并不是每天都能卖出去竹席,有时两个星期才能卖出去一张竹席。如果卖不出去还必须把竹席再扛回来,这一去一回的路上要好几个小时。我曾掂过一张竹席的重量,有大几斤重,而每次毛瑞都会头顶着三四张竹席出去。
我跟着毛瑞的后面来到他家,他家几乎是全村最破旧的一间茅草屋,甚至连门窗都没有。毛瑞看着我有些畏惧,大约因为我曾经使他挨过打。
“我来看你妈妈。”
他答应着,让我进屋。屋里的光线因为没有门窗的遮挡尤其的光亮,毛瑞的妈妈正靠在床上缝补衣服,看见我来忙起身相迎。我和毛瑞的妈妈见过几次,也给她看过病,她是先天性心脏病,只能是静养少劳累。
毛瑞端来一盆水,将妈妈的脚放在盆中洗干净,然后闷声不响出去倒水。我瞧着毛瑞妈妈洗得干干净净的脚,这位妇女因为贫穷甚至穿不起一双旧鞋,她都是赤着脚走在泥土路,这样的一双脚应该十分的肮脏,脚趾甲里应该塞满了黑泥。但是她的脚很干净,也没有难闻的异味。
她边缝衣服边和我说话,我趁她不注意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早准备好的10美金的纸币塞在枕头下然后告辞出来。屋外毛瑞汗流浃背地编织竹席,自古寒门出孝子,我会一直记得这个说要为妈妈买双鞋穿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