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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望着云清,忽然觉得他的样子特别的陌生。
云清脸颊过分的白皙清瘦,脸色青灰,却依旧是很清秀的人,那双昔日明亮清澈的眼睛,如今却是灰暗浑浊,却又闪烁着不甘与狠毒的光,那光芒如此的凌厉。
他周身沉浸在傍晚灰暗的光中,这个年轻的司令周身散着悲剧的气场。他的虚弱与强大,他的脆弱与不甘,在凌寒的眼中无限的放大。
云清不再是那个壮志飞扬,梦想无限的青年了,权力握在手中,灼烧他的手,鲜血淋漓。他要的不是未来,而是现在,一刻都不能容忍,一刻也不能等待。
这不是凌寒认识的云清,从前的云清宽和而潇洒,坦荡光明,那是一个一直含笑看着他鼓励他的人,而今,他低低的吼着,陷入在绝境中,告诉他,帮我杀了他。
“帮我杀了他,他一会儿就会来我的府里商议铁路局的事情,我不能允许他这样下去了……杀了他……”
凌寒果断的摇头。
他们是职业军人,见识过战场的血,凌寒也不一定能够记得,自己的枪下死过多少人。但是。凌寒知道,这是不行的。
“你以什么名义杀人?东北军保安总司令,在自己的私邸,杀死东北军的参谋长?不审讯就杀?你不是开玩笑吧……”
凌寒说着,自己都觉得云清是在开玩笑。
“那我怎么办?逮捕?就得等着军变了!我忍着他,我退让,结果是什么样子的,你看到了!你告诉我,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一会儿就会来请示我,关于铁路的事儿。他是请示,可是他是拽着我的手让我签字的。我要不要签?”云清见凌寒依旧说的格外的轻松,更是震怒。
“我不能再让了,我忍不下去了。再忍下去,我就疯了……我想戒掉鸦片,可是他们怎么害我的?我再是不小心点,再是让他猖狂下去,他就该害我的命了!我要不要来个引颈就戮?凌寒你可以当你的君子,你给我讲道理,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你不是这样芒刺在背,火烧眉毛。你家里还有你大哥,天塌下来你大哥做主。我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怎么办?”
云清声嘶力竭的吼着,又旋即陷入了沉沉的悲伤之中。他靠在椅子上,望着前面,没有一点点的光芒。
他狠毒,他想杀人,但是,他依旧的软弱,恐惧,而且绝望。
我不信他撑得起东北。凌寒忽的想到了许远征和凌晨都曾经说过的话。他们都不看好云清。可是,就算如此,云清是他的朋友。
凌寒感觉到心里一阵阵被抽痛。
“你说的我都明白,云清哥。你能不能再耐心一点……我跟大哥说不回扬城了,我留在奉天,我护着你。只要我还有命在,绝对不会叫他伤害到你。铁路局的事儿,您拒掉,我们找唐将军商议,到时候以大多人不同意来拒绝,要求替换掉日本人。新派中,有很多人是华衡方师长的旧人,他们不是会忠心支持杨乐天的,我们可以争取;他的不下中,还有一些人,我们去争取……再等几个月,到时候可以分掉他一部分权力,控制他的军权和财权,甚至出其不意的罢免他,甚至抓了他审判。云清哥,你再忍一忍……”
凌寒的声音坚定,他望着云清,希望云清能够振作。
然而,云清的目光却依旧的灰暗,没有半点波澜。
云清冷冷一笑,摆了摆手:
“算了,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等不及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也忍够了……你不是我的人,我也不能命令你。邵阳,你侍卫长过来,我吩咐他们。”
云清道,说的甚至平和。
凌寒大骇:“云清哥,你再冷静冷静!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是东北的军政大员,而你是总司令。你就这样杀了他,那是暗杀啊!堂堂的东北王,你觉得搞这样的暗杀是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你不够光明磊落!你这样会被天下耻笑的。你杀了杨乐天,怎么给东北军交代,怎么给天下交代。这样的事情,会被后世怎么说?”
云清冷笑,并不因为凌寒的指责生气,甚至也不以为意。
“他做的事儿,不是更狠毒阴毒么?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光明磊落的法子对付他,目的达到了就行。暗杀也好,审判处决也好,有什么区别?我明天会发布公告,安慰他的家属,将他的恶行公布出来,我不信,会有什么人为他喊冤,会有什么人不服……”
凌寒哑然。
云清也终于变成那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
“云清哥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还在南苑任职的时候,许远征教我替他杀了卢四海。当时我拒绝了……”
“后来,杀了许远征的是卢四海的侄子田瑞和,你是想说这吗?我不怕,我们这样的人,腥风血雨的半辈子,还想善终,还想福寿双全吗?”
云清道。
凌寒摇头:“不是。我是想说,许远征当时可是周密安排部署的。你这么仓促,有把握吗?你这样要是输了,恐怕东北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怕还没有华衡方之变的善终呢。”凌寒道。
凌寒看得出来,云清现在的决定是气愤之下,聪明的决定。他不是心机深沉,运筹帷幄的人。
“要是输了,我明天就通电下野。唐淮也好,杨乐天也好,东北交给他们!”
云清掷地有声。
凌寒叹息:“云清哥,我陪着你。你安排人动手吧,我站在你旁边……”
凌寒的目光里都是悲怆。
云清站起来,拍了拍凌寒的肩膀。
“兄弟!”
————
晚上八九点钟,杨乐天还是来到了云清的府上。
他在院子里大声的唤着云清的名字,声音里似乎有醉意。他该是酒足饭饱,想到了还有这回事儿然后匆匆而来。
大帅府是禁止部下携带武器入内的,不过,杨乐天素来的肆无忌惮,他是一直携带短枪的;不过,他的卫队却被按照规矩留在了前院。不知觉中,警卫所在的院子,已经悄悄的围满了人。
邵阳出迎,引着杨乐天到议事厅,请他稍等,说云清随后就到。
其实,云清与凌寒就站在隔壁的房间。
凌寒站在了门口的位置,枪也握在了手中。枪冰凉,凌寒的目光落在这把枪上,这是一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还是云清送给他的。这把枪曾经粘上过他的血——他私自带队驾机去扬城支援,云清气急用这把枪打过他;他也曾经持着这把枪以枪法惊艳诸人;也曾随他去战场历经硝烟。
然而,现在的方式,凌寒心中很不耻。
可是,他还是谨慎的握紧了枪——按照安排,他不必进入议事厅刺杀,但是,一旦议事厅的刺杀一击失利,他必须得确保杨乐天不能离开大帅府。凌寒反对云清的做法,但是,却必须得保证他的安全。不仅是关乎云清的性命,也关乎着东北的政局会不会乱。
凌寒的目光清寒冷厉,集中着全部的精力。
议事厅里,一切都很正常,自然。
邵阳往外走,有卫队的人进来。几个人就恰好站在门口。似乎是有话说,几个人对视了一下。
这都是普通的场景,杨乐天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并没有在意。
卫队长走上近前,宣布:“奉长官命令,尔等私心朋比,操纵把持,致一切政务受其牵掣,各事无从进行,着即处死,立刻执行!”
杨乐天似乎还有醉意,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要说话,然后,猝不及防,陡然枪响。
杨乐天瞪大眼睛,似乎是努力的想看看,这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邵阳三步并两步到隔壁,对着云清郑重立正,敬礼。他的呼吸仍旧急促,手指仿佛还有枪的余热,手有些颤抖。
“司令,幸不辱命!”
凌寒将枪收好,平息着气息。他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明月高悬,清寒孤寂,洒落一地清辉,照着善良也照着罪恶。
云清也喘息着,他瘫软在椅子上,仿佛是用尽了力气。
云清与杨乐天的争执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枪声响起的同一科,前院的士兵将杨乐天的警卫部队系数缴枪,暂时关押。
云清连夜吩咐给杨乐天的家属送去抚慰金。
次日清晨,云清向东北高级将领宣布了这一事件,并郑重宣布绝不株连任何人。当即云清唐淮等人联名的通电,公布杨乐天的罪状。同日,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也发布了同样内容的布告。电报和布告内容指责杨乐天“私心朋比,操纵把持,致一切政务受其牵掣,各事无从进行”,“数年来屡次战祸,均因其怂恿拨弄而成。”同时列出了三大罪状。与此同时,云清等还连续给各县知事、各军队长官发出了内容大体类似的电报,要大家共明真相,以免传闻失真,以讹传讹,并表示希望大家各安心任事,勿事虚惊。
云清与杨乐天的矛盾以非常之法了结,又终于平稳的度过。云清获得了胜利。
东北从最初的震惊,哗然,旋即是沉寂,而后是永无止境的猜测,这件事情,沉入了潭底。
凌寒因为此事,又在东北耽搁了几天。之后,由云清亲自送别,邵阳相送返回扬城。
云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长和改变了太多。不过是月余的时间,凌寒看着云清从一个无助惶恐不安的青年将军,成为了真正的东北王,他终于获得了权力,也终于成为了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
飞机穿越云层,有明日初升,光芒万丈。
凌寒有些迷茫,陷入了沉思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