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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与凌寒等人回家的时候,凌晨刚刚挂了大姐打回来的电话,兄弟们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凌晨便告诉了他们凌华的工厂着火的事情。
报纸上的记者惯用的夸张和耸人听闻的言辞,让馥郁纺纱厂着火的事情更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有人说是劳工太过疲劳,有人说是竞争对手雇佣了工人故意为之。报纸上有激进分子批判着沐凌华资本家吃人的属性,压迫剥削劳工;有人同情凌华的遭遇,可能承诺的对工人的赔偿会拖垮了沐氏企业。记者笔下凌华的境遇更是悲惨,经济陷入困境,馥郁纺纱厂付之大火化为灰烬,然而,不幸死亡和受伤的工人需要赔偿抚恤,这更是很大一笔钱,不止于此,在医院抚恤劳工的凌华还被工人打伤了,凌华被打伤的照片就放在报纸上,虽然不甚清楚,也可以她的异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凌言问道,对这一叠报纸的报道很是惶恐。
“大姐的工厂意外着火,就跟报纸上写的一样,厂房化为灰烬了。两名工人死亡,很多人受伤。大姐一直在忙碌病人伤亡的事情,在医院病人家属有些误会,也没大事儿……”凌晨叹息着。
“怎么会突然的着火?”凌寒追问了一句。
“后来调查估计是线路的问题,有火花点着了纱……纱是最容易着的,一起火就不可收拾。本来纱厂是很注意线路和火的。不过,最近闹运动,大姐拖欠了很多的订单,就安排工作加班,没有顾上检查。”凌晨简要的解释着。
“凌言,你要是手边没有事情,就去帮帮大姐,有伤员要安置,还有那些订单也需要找人生产,大姐那边周转出现了问题……今天大姐说到想纱厂破产,然后卖掉绸缎厂。她辛苦了这些年,也却是累了……”
凌言点头:“我没事儿的,今天就可以去的。”
“凌寒和凌豪,你们也先去探望一下大姐,陪陪大姐吧……我有事情抽不开身,我晚些去上海。”凌晨道。
自北平而回,几个人没有停留,休息,直接开车去上海。
见到凌华的时候,凌华正在客厅休息。事发之后不过几日的操劳,凌华仿佛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没有如往日那样精致化妆,凌华神色也很是暗淡。见到几人到来,到勉强的微笑。
“我并没事儿不必太担心。”
一如从前一般的好强。
凌言与凌寒询问着厂子的现状,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及凌华日后的打算。
本来纱厂的流水资金并不是很多,现在出了事儿,给死者的赔偿,伤者的医治费用,伤者家属在医院的日常用度,都要工厂承担,工厂的钱已经是远远不能承担。凌华只能用自己的继续支撑。
然而,更大头的是之前的订单。收到订单的定金都支付了原料费用,所有的货物都在大货中化为灰烬。眼下,订单无论是要继续履行,还是拒绝履行赔偿,其数额之大,都是凌华远远不能承受的。
及至,还有受伤员工日后的生活的补偿等等事宜,都让凌华焦头烂额。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群策群力之下,决定由凌言先审查一边之前的订单合约,是直接违约合宜还是继续履行合宜;如果继续履行,就联系对方看看能不能延期,寻找其他的工厂代为加工。纱厂的经理和凌寒与订单的对方联系,凌豪拿了一叠电话询问着其他纱厂的纱的价格、交货日期等等。
家里电话声四起,凌寒与经理都是各自低声下气的解释着,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宽限交货时间,或者退还定金,减少违约金的承担。凌华做生意名声从来很好,是以,大部分企业也表示同情,不为难,可以退还定金就好。甚至有几家企业表示,定金有了再还也没关系。
下午,曼卿、季雅和陪着凌华去医院探望伤者,曼卿与医生交流着伤员们的情况和治疗方案。
经过一日多的忙碌,凌言汇总了一下情况。
二十几张涉及十余万的订单,其中有十来张订单方要求退还定金即可,可以不要求赔偿;有几家表示可以接受延期履行,由馥郁厂委托其他工厂生产同质的产品也可以的,有三家坚持要求赔偿,并且不肯延期履行的。这部分资金缺口大抵在七万。
曼卿估算了伤者的治疗费用大致也需要五千到八千左右,若是算是伤亡者赔偿的费用约略还需要三万左右。
若是正常的生产情况下,十万元的流动资金对凌华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然而,凌华手里的资金刚刚投入了馥郁日化厂还远没有收回成本,馥郁成衣是做丝绸服装裁剪与成衣的,其营业额不低,但是成本也高,并没有很高的盈利。凌华一时也凑不出这十万大洋。
看着凌言拉出来的单子,凌华也明白,这已经是最少要负担的资金了。
“如果是只有纺纱厂,大姐这样的情况,其实应该直接申请破产清偿,用之前债权清偿,清偿不够的工厂破产了也就不必偿还了。只是,大姐还是要做生意的,这么做日后便没有信誉了,二来也是不够道义。”
凌言道。
凌华叹气:“就算是日后不做生意了,也不该这样。还有别的厂子,就算是卖掉别的买卖,该赔给人家钱还是要还人家的。何况,十几家都是不要违约金只要自己那部分定金,真的是仁至义尽了,我们不能够不仁不义。盘算一下,我卖掉馥郁成衣或者日化厂吧,就算是我眼下我困难,趁火打劫的有,无论厂子还是成衣店十几万都是能卖的。”
凌华的声音满满的疲惫,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独立坚强,她只是疲于应付。
“大姐十几年的经营多可惜,大姐日后怎么打算呢……”
凌豪很是感性的说道。
“虽说是可惜,也是身外之物,彼时急用钱的时候,这些买卖也让我过了好多年的太平富裕日子。现在那么多人受伤,手臂被烧断了残疾的,毁容的,一辈子都得生活在痛苦的阴影中,这么想,也不算什么了。”
凌华的声音飘忽而悠远。
二十几岁她离婚后开始做生意,她独立的在上海生活了很多年,及至梅姨娘去世后,沐家陷入危机,她生意上赚的钱也帮衬了凌晨好几回。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过来了,她累了,也疲惫了,这番变故,反倒是让她看开了许多。
“二姐别说这么泄气的话。我这里有些钱,大概有一万几,家里大哥应该也可以凑一些钱,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也不至于就卖了厂子。”凌言道。
“你大哥那里也怕拿不出多少钱,再说了,我生意轻省些也不是不好啊。”凌华看的很淡然。“明天就找人登报纸吧,馥郁日化厂投资很大也没见收益,就算是卖一时也亏太多,我做了十几年纺纱,布料成衣转来做日化是想做下去的。馥郁成衣就卖掉吧……”
凌华的声音里很是淡然,只是眉眼间,有一时的怔忡。
“凌豪,你替大姐写一个广告。我们也再想想办法……眼下这么着急专卖怕是我们会亏太多。哪怕是借钱周转过这个时间段,日后再卖也好。”凌寒道。
“这也是法子。”凌言也赞同。
及至晚上凌言避了人问凌寒,可是那笔钱可以回来,凌寒摇头说不行,却不肯多说一个字。凌言气的骂凌寒:“家贼难防!”
“不过只是十来万,我可以去问云清借,这些钱对云清而言却算不得什么的。”凌寒道。
云清汇来的钱很快到账,凌言安排着退还部分纱厂的定金,赔偿违约金,与纱厂的经理一起去其他纱厂订货,安排交付可以延期交货的订单。
倒是有打听馥郁成衣的人不多,开价也普遍很低。馥郁成衣凌华经营了十来年,既有做成衣裁剪的成衣厂子,也有七家销售的店面,并且兼做布料的销售与量体裁衣。馥郁成衣生产的衣服一向很有美誉,销量也不低,凌华的心理价位在二十万左右,然而,报价的最多十万,也仅仅是够还掉从云清那里借来的钱。
广告做了几日,跟了凌华做工很多年的店铺的店员,裁缝等人也纷纷登门询问情况,对于厂子和店铺被卖,众人心中都有很多的不安。
来到家里的十几个人都是跟随了凌华多年的熟人,许多人,是凌华看着他们从青涩到成熟,道成家立业。多少年的合作相伴,不只是老板与员工,更是有着情谊的。看着他们询问的眼神,不舍的表情,凌华心里也分外难过。
“诸位,我本应该提早把此事告知大家,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跟大家说。你们的不舍我看在眼里,我也一样舍不得大家。我们曾经一起面对过很多的问题,我感激大家不离不弃。可是,这次,我真的遇到了很大的问题,请大家理解我的苦衷与迫不得已。日后,虽然大家不是我的工人,是还是凌华的朋友。我欢迎大家常来坐坐!”
凌华深深的一躬。
客厅中已经有几位女裁缝哭泣,凌华也眼眶微红。
“目前,我只是登了出售启示,但是,并没有签订转手的协议。日后有什么情况,我会跟大家反馈,是凌华对不起大家!”
凌华再次鞠躬。客厅中,已经哭成了一片。
“老板,我们都理解您……”一个哽咽的呻吟。“我们都是舍不得您……”
场中,尽是哭声。
凌华咬着嘴唇,止住了眼泪。
“诸位,诸位请不要哭了。人间聚聚散散本就平常事,凌华感激大家的情谊,但是,更重要的是,请大家珍重自己。凌华会在转手的协议要求大家的工资、工时不低于现状,无论日后的老板是谁,相信他也会如我一样照顾大家,也请大家能够如今日一样认真工作。凌华谢谢大家。”
说罢,凌华又是深深一躬。
凌寒兄弟几个帮助保姆端茶递水,也很受触动。
工人在时候,凌华始终很是镇定,虽然是言语哽咽,却从没有泪水掉落。她安慰着工人们,直到工人心略安慰,微笑道别。
及至送工人都离开,看着他们背影渐行渐远,凌华泪水倏然而落。
“大姐。”
凌寒伸手拢住凌华的肩膀,凌华在弟弟的怀中痛哭。
自从纺纱厂火灾之后,这是凌华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哭出声,不必再强撑着,也不想再撑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