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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到,京中各处张灯结彩,歌舞满园,不少达官贵人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而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宫中好事也是接二连三,先是某个得宠的才人又传了喜讯,再是哪位美人喜得一女,虽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年里,又是皇家子嗣,就格外珍贵了。这贺喜之人接踵而至,忙的那些宫婢恨不得多长一副手脚出来,才能为那些主子办妥了。
但触霉头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只是上头压着,不往外发便是了。
“原先不必小姐亲自去的,指派个丫头送了,不就得了。”
穿着新衣,豆蔻捧着一束红梅,快步走在凌姿涵身旁,流云则扶着凌姿涵,一言不发。身后一干宫女太监,离的老远,却紧紧跟着,一步都不敢落下。手中则捧着精致的托盘,亦步亦趋的随着主子,朝安乐宫走去。
但这些人的心里,却都泛着嘀咕。这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儿得宠的才人有喜,得了进封,请这位主子过去,她怎么都不肯去,最后还是流云姑娘做主,送了些东西过去,就算是了了桩事儿。今儿,这本就备受冷落的夏美人诞女,她就上杆子的往跟前送。虽说,是得了位公主,可这位夏美人天性冷淡,本就不受皇上宠爱,就连这次诞下公主,也只是给了一番赏赐,却连面儿都未曾来见一见。各宫嫔妃,各府命妇,自然也不会打理这种不受宠的美人,最多也指派个丫头送封贺礼,聊表心意。倒是这位主子,竟然声势浩大的带着人往跟前送,这不明摆着要在后宫树敌吗!
“不明白就少张嘴!”凌姿涵懒懒地瞄了豆蔻一眼,略带斥责的说了句,转即又扫了眼流云,再往前走了一节,变顿住了脚步。
流云朝豆蔻眨了眨眼睛,未曾言语,便走上前,敲了那宫的门。
“谁呀?呃……妖……奴婢该死,奴婢给恪亲王妃请安,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开门的小宫女被吓得跪倒在地。
凌姿涵垂眸看去,见她身着湖绿色衣衫,那衣服的质量虽不及那些侍奉有权有事的主子的宫女,但也能看得出,她是个有品级的女官。
连开门的事情,都要劳动身边的女官,看来,这位夏美人的境遇,真如外头传言一般,凄凉的很呐!
“姑娘请起!”凌姿涵唤了声,伸手虚扶。
女官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赶紧跪着往后爬了几步,连连告饶。
凌姿涵微微扬眉,不等豆蔻开口,浅笑着道:“我的样子,真有那么可怕吗?”
温柔的声音,犹如三月春水,划过心底,迭起层层浪花。凌姿涵微微眯起眼睛,掩去眸光中反着的绰绰妖冶,微勾唇角,挑起暖人心房的笑意,淡淡道:“快起来吧,带本妃去瞧瞧你家主子,还有小公主。”
“奴,奴婢……”
“奴什么奴啊,还不起来带路!我家小姐又不会吃了你!”
豆蔻摆足了大丫鬟的谱,吓得女官瑟缩了下,两忙站起,这才换上了笑脸,“这才对吗,走走走,快进去,这外头冷死了。”
“豆蔻,退下,别吓着人家。”凌姿涵轻责了声,转即又对沉静的流云递了个眼色。
流云上前推开门,有礼有节的对那个女官欠了欠身,“这位姐姐,我家主子是奉太后的命,来瞧瞧小公主及夏美人的。至于我这位姐妹,打小就被主子宠坏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若是惊着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这流云,若是收敛了面上那冷冰冰的仿佛面瘫的声色,说出这话,恐怕更容易让人接受,可偏偏,流云对生人很难笑出来,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就显得怪异了。
但好歹是温言细语,比火爆脾气的豆蔻来得好的多了。
“这……这位姑娘,奴婢只是一介小宫女,不敢介怀。”说着她赶紧将门打开,请了一众人进去。“王妃请……”
“王妃这边请……”
“王妃,请入正厅……”
一路上,都只有这么一个女官在带路。
凌姿涵打量着周围,萧瑟的楼宇,色调灰暗,应该是长久为有人打理了,显得极为萧条。细瘦的柳树,栽在小小的一方湖泊跟前,枝干黢黑,看上去大约是被烧焦了,也未曾有人来移走。满园杂草横生,花枝枯败,少说没有一年,也有个半载没人修剪过了。
如此算下来,这位宫妃有幸怀了身孕,还真是一件奇事。
抚摸冰冷的宫墙,凌姿涵踩着地砖,缓步拾级而上,走入正厅之内。一股烟熏火燎的碳味,从里头冒了出来,呛得她直流眼泪。好在豆蔻眼疾手快,拿了一本水就扑了过去,灭了炭火。
“你家主子就用这种东西取暖?!天啊,你们这儿的首领太监呢?”
豆蔻用脚踢了踢炭盆,拨开瞧见里头碎的碳渣,竟然都是些最劣质的碳!有些瞧不过眼,她一脚踢开炭盆,“你们这是想毒死你们家主子啊!”
“豆蔻!”流云上前稳住她,并朝随行的大丫头递了个眼色,让她去领美人份利中应得的碳,又明日上前打扫,这才转向跪在地上的女官,“快去通报你家主子吧!我们就在这等着,你家主子若身子还算好,就让她见一见我们王妃。也好让我们王妃回去复命。”
女官感激的看了流云一眼,转向凌姿涵的目光,也不是那样惊惧了,却还是带着一丝戒备。
她福身道谢,转即快步离开。
目送着她远离的身影,凌姿涵回头朝豆蔻展颜一笑,一丝**婉转的流连眼底,惊得豆蔻本怒火朝天的肝火,顿时浇灭。“小姐,我这是实话实说,也错啊!”
“不,你做得对!”凌姿涵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想那豆蔻又朝后缩脖子。
“我做的对您就别这样吓我了!您是知道的,我最怕你笑了!”
“那我以后就哭给你看好了。”说着,凌姿涵就撇了撇嘴。
这下豆蔻更加无语了,连忙摆手,心里叫苦不跌。这么她家主子好像变小了?哦,还有,她去一趟紫岭回来,功夫恢复了是好事,让他们少了许多麻烦,可这性子似乎也变回原先的那份难以捉摸,那就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儿了,她怕啊!
侧目,她频频朝着流云递眼色。
流云暗中紧紧抿着唇偷笑,这时却听凌姿涵轻轻的咳了声。
侧耳一听,流云赶紧收敛笑意,身侧的豆蔻也同样站直了,立在凌姿涵身侧。
一个年迈的老嬷嬷端了茶水上来,又是请安又是赔不是,直到凌姿涵打断:“嬷嬷,你家主子呢?”
“我家主子……主子命老奴抱来小主子,与王妃瞧,还说……”
“说不便见客?怎么,连太后的旨意,都要忤逆了!”
听凌姿涵略略压低嗓音,老嬷嬷反倒心惊胆战,连忙躬身:“不是,是主子怕过了病气给王妃,这才让老奴来告知。当然,若是王妃不信这个,大可前去。”
老嬷嬷如是说着,心里却在想,有几个尊贵的主子,不怕过了病气的?更何况这位主子,身怀六甲,最近这阵子又都病怏怏的,定然是怕的,更何况,这还是大年下的,谁会为了这事儿来找晦气!但她猜付错了,凌姿涵竟然干脆的回答道:“本妃想来不信这些,老嬷嬷,还请前头带路。”
走出门口,一道身影闪过。但似乎因为见了她们,赶忙折返回去。
那道身影,凌姿涵还挺熟悉的,是刚刚才见过的那位女官,估摸着是去给他们主子送信去了。
稳步行去,老嬷嬷将一行人带入寝殿。
站在门口,凌姿涵只留下流云和豆蔻伺候,命南儿等人在门口候着。
进了屋,凌姿涵不觉打了个寒颤,赶紧握住手中的暖炉,心道,这么冷的宫殿,恐怕除了冷宫和刑房,也只有这里了。看来,这宫中上下打压的事儿,还真不少,恐怕见了夏美人不得宠,送来的碳都是一个样子的残次品,让这曾经养尊处优的娘娘,根本无法使用。
“你们娘娘刚生产完,身子是最虚的时候,怎么就吃这些东西?御膳房的掌膳太监是死的吗!”瞥了眼桌上的冷饭,清汤寡水的一碗粥,清澈的都能数出里头有几粒米来。至于那几个馒头,上头竟然还有青黑色的斑点,更别提那用烂菜叶子充当的小菜了。这玩意儿,搁在太后宫里,连一只猫的食物都比这个精致。
走上前,凌姿涵伸手拿起那碗粥,翻手一扬,浑浊的汤水夹杂着几颗米粒子掉在了地上。凌姿涵冷眼看着那个已然跪倒在地,和惊叫出声的女官,冷哼一声:“嬷嬷,本妃瞧你肥头大耳的模样,最是应该吃着东西!太后说了,本妃今日前来,若看到什么不合眼缘儿的,就代她老人家惩治。不过太后娘娘向来慈悲,本宫不会怪你伺候主子不周,一身膘肥,有贪赃克扣主子月例之嫌的罪,只要你将这地上的东西都给舔干净,便给你一条活路。那位姑娘,你不必慌张,起来,带本妃进去瞧瞧你家主子如何了。豆蔻,你去趟御膳房,就说是本妃的意思,让他们给本妃老老实实的往夏美人这里送吃食药膳来。流云,你在这看着,看着她一口一口的舔干净,一粒米,一滴汤都不要剩下!”
说完,拂袖穿过帷幔,进入下一道门。
一旁的女官,颤抖着身体,看了眼整日里欺负她与主子的老嬷嬷,心中解气不已,却又有些担忧。想着,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凌姿涵,复杂的眼神中,有惧怕,也有感激。
但见凌姿涵走过那道门,她变赶快追了上去,引着她,走入夏美人的房内。
朴素的房间,充斥着佛香,看上去极为淡雅,却又透着股肃然。
榻上,病容倦倦的女子,扬起头,欠着身子要给凌姿涵行礼,一旁的女官见了急忙上前为她支着身体。“娘娘……”
“夏美人不必多礼。按理说,你是父皇的妃子,我还该唤您一声庶母。”
换了自称,凌姿涵朝夏美人福了福身,转即在她榻边坐下,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了她。
夏美人自知宫中人情冷暖,也尝遍了其中滋味,自是没想到,这凌姿涵竟然会来。她也不是聋子,外头的那番阵势,即使女子声音再小,在这冷清的宫殿里,也会显得给外响亮。
这位王妃,恐怕比传言中的更为机敏,一来就给她这宫里最得势的人,来了个下马威。不过,这恐怕也是给她各警醒,同时有拉近了她身边人的心,一举两得!
“妾身岂敢,庶母一称,可是万万受不起的。若是王妃不嫌,便唤妾身闺名,孝温。”
“孝温?”凌姿涵重复了一遍,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来着?最近事多,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便先用心记下了。“好,我唤你一声温姨,你便叫我姿涵吧!”
见夏美人仲怔不语,凌姿涵朝那女官瞧了眼道:“姿涵知道温姨喜静,不愿旁人打扰,便不让那些丫头婆子们进来了。不过太后让姿涵来发赏,姿涵自是要办到的,这过场还是要走的。现如今,见到了温姨,这过场也就算走了,只等温姨谢恩,便让这位姑娘去钦点赐品吧!”
凌姿涵从袖口中取出一张信封,递给夏美人,夏美人垂头看了眼,略微扫过,似乎并不在意上头价值千金琳琅满目的赐品名称,只随手一摇,谢了恩,便让那女官去清点了。
而这时,无力只剩下了凌姿涵与夏美人两人。
哦,差点忘了算上那还在襁褓中酣睡的小公主。
夏美人回身抚摸着床上的小公主,满眼慈爱,好似要与她挥别一般。许久,她转头,抬眼看着凌姿涵,柔媚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坚韧。
“姿涵今日前来,恐怕并非只是领了太后旨意,要来妾身走这一遭吧!妾身身子骨不好,又不受宠,更不受人待见,但这眼睛没瞎,心也还通透着。昨日才人三请四邀,姿涵也未曾卖面子给她,而我只是一个过了气的嫔妃,姿涵为何又要前来?不若,就说个痛快话吧!”
“温姨好生聪慧,想必是知道了。不错,姿涵身在荒蛮,本就不喜拘束,如今父皇又特设姿涵与王爷回晋中封地,就更不想参与你们宫中的事情了。此次前来,姿涵只是受人所托,为他办一件事儿,还一份人情!”
“是谁!”
夏美人的手指颤抖了下,刚好落在小公主的嘴边。柔软的唇微微蠕动,吮允着她的指尖,似乎是饿了,在寻找着什么。
“温姨就不必追问了。姿涵也是受人之托,已经为温姨打点好了一切,不管今后发生了什么,这宫里总有你安养之所,能抱你后半生无忧。”说着,凌姿涵将一个荷包递给她,“这里是三万两银票,只是给你傍身用的。你的份例,日后会照常发放,一样都不会少了你的!至于小公主的将来,姿涵只能微尽绵薄之力,为她引得皇太后的一份青睐,想必,这也能成为她的一道护身符。”
“是他是吗!托你的人是白……”
“温姨!”凌姿涵微微扬声,打断了她的话,转即浅笑摇头:“温姨,那人还有一句话,让姿涵带给你,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望你——好自珍重!”
话带到,凌姿涵再也不看夏美人一眼,转身离开。
而就在她从最内层的门扉出来时,她会让想起,六哥府中那名滕妾的名字,叫孔孝柔,而这位夏美人叫孝温,两人的眉眼似乎有那么点儿神韵,会不会有所关联?
回头,她朝紧闭的房门看去,想了想,正要再进去时,流云来传了话,说是轩辕煌让她快些回去,皇上何太后还等着她回话。她这才别开视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