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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阮酥睡得却不是太安稳。肚子越来越大,纵是床榻绵软,被褥温暖,却还是让她难以沉睡。随着腹中轻轻一动,阮酥倏地睁开了双眼,条件反射地,她抚上自己的肚子,生命的蠕动透过皮肉传到掌心,让她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笑。
宝宝,马上便要见到你了,若是那时候你爹也在就好了……
她犹在想着,突然听到耳边一阵琴筝声朦胧而至,如夜中的幻景,虽听不太真切,却似一只手瞬间便攫住了她的神经。
想也没想,阮酥拉开帐子便飞快地朝窗前跑去。
素手推窗,月光如雾,一下便笼罩了阮酥的全身,酝酿出一个柔软的光晕。阮酥凝神细听,面上的表情也在一瞬化为了狂喜。
是他,是玄洛——
虽然只在登州听过他抚过一次琴,不过玄洛那让人惊艳的琴音已深深地镌刻在脑中,让人难以忘怀。今夜他突然在这里弹奏,是要和自己说什么吗?
可是越听,阮酥心跳越快,最终化作心尖一阵颤,琴声缱绻缠绵,平缓悠长,诉说的正是刻骨的相思,与矢志不渝的爱恋……
以琴抒心,以曲抒情。
“师兄……”
一滴泪从阮酥的眼角滑下,在这花好月圆的夜,他们中间却隔着一方小院……不过她和玄洛都在努力彼此靠近,便是希望!!!
感受到肩上有人给她搭上一件外裳,阮酥心中所有的旖旎幻想在这一刻猛地凝固。她身体微僵,一半因自己未能感觉他人的靠近而警觉,而另一半却是恼怒这个意外的入侵者搅乱了她难得的好心情。可是这些情绪只片刻便化为了担忧,小院中蛰伏着众多的暗卫,里外更有侍卫巡逻,印墨寒既已经起身,想必已经知道奏琴之人是谁,他要做什么?
不过意外的,印墨寒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见阮酥光脚站在窗前,他眉头一皱,长臂一伸便把她抱起,还未等怀中人抗议惊呼便已经迅速地把她放在窗边的梨木圈椅上。在阮酥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印墨寒径自走到床边,单手拎起地上的绣着大朵石榴的绣鞋,便折返过来。
见他如此,阮酥自然明白他接下来的动作,当即出口制止。
“我自己来。”
印墨寒也不反对,把鞋子放在椅边,便安静地站在一边,见阮酥扶着圈椅负手艰难地弯腰去够,却半天碰不到底,只片刻额上便沁出一层薄汗。明明这般吃力,却还是独自强撑着不让他靠近……印墨寒眸光闪了闪,等意识过来,已经不自觉握住了她的脚,小心地给她套上绣鞋。
“你的脚越发肿了,这鞋子这些紧,明儿我让轻霜、淡雨给你赶制几双。”
指尖熟悉又陌生的薄茧划过脚背,引得阮酥面色一瘟。她想缩回脚,无奈却难敌印墨寒的力道,到底势单力薄,阮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硬碰硬,以免滋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她强压下内心的不适,转移注意力道。
“不用,左右很快便要生了,等孩子出来,自然也不会肿了。”
“那便给你准备些出月子的东西,等孩子百日,正好能穿。”
这般随意的口气,家长里短的呵护,仿佛已经把这个孩子视同己出。虽然他这几月的温情处处透着怪异,阮酥大多已经麻木,不过提及孩子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刺。
看着那双格外柔软的眼,阮酥冷声道。
“这些玄洛自会准备,不劳烦殿下操心。”
印墨寒的眸子黯了黯,沉默地站在一边。
耳畔乐声渐渐收尾,阮酥这才后悔与印墨寒口舌相争浪费了聆听琴筝。终于,琴音消散,阮酥看着窗外的月光不住失神,可转瞬双目中又写满警惕。接下来……印墨寒又会怎么做?
不想眼前人依旧温润。
“他已经走了。天还未亮,你再睡一会吧。”
见阮酥蓦然抬眼,似是惊疑他会放过玄洛,印墨寒唇边的笑有些苦涩。
“若他是来夺走你,我势必不会手下留情;不过……方才我在窗前看你那么专注,露出许久未有的放松神情,酥儿,我很嫉妒……”
他猛地握住阮酥的手。
“请再相信我一次,我们好好地继续下去;你若喜欢听琴,我也可以弹给你听……”
“不,这不一样,印墨寒,这不一样……”
阮酥奋力抽出自己的手,背过身去。
“我累了,还请殿下出去。”
这一次印墨寒没有坚持,他痴痴地盯着阮酥的背影看了片刻,这才小声合上了门。
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不过阮酥却再也睡不着。玄洛和她同在京中,却从未半夜到印墨寒的小院外奏琴,这行动本身便透着反常,难不成他那边又有什么变化?推敲玄洛的来意,阮酥不无意外便联系到皇城司的存亡,不过以玄洛的能力,阮酥自然相信他自有一套化被动为主动的本事!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心,又跑到窗前,凝神听了半晌,并没有什么刀枪碰撞的声响,这才忐忑不安地重新躺下。
等天明淡雨到房间侍候,见阮酥还躺在床上,只当她还睡着,正打算悄悄退出去,却被阮酥叫住。
“淡雨,皇城司那边是否有事发生?”
淡雨一楞,虽然她们姐妹二人听命于印墨寒,但在赤霞一事上,也自知对阮酥理亏。江湖儿女,最忌讳欠人人情,淡雨略一思索,就着给阮酥倒水压低声音道。
“昨夜玄洛连夜出京,走之前,曾和三皇子祁瀚经过院外。”
短短的一句话,让阮酥霎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印墨寒之所以未动手,除了因阮酥的一时动容,其实也是忌惮祁瀚!不过玄洛既然连夜出京,只怕真和自己的猜测相关。如今祁澈回归,当务之急便是重新掌权,他和印墨寒有了合作,势必会联合起来对付玄洛!自己深居内院,不知能为他做点什么。
却说风景秀丽的长公主府,虽然关于道馆的相关装饰已经卸下,可是那石阶、石门、精致布局和诸多的公主皇子府相比还是格格不入。
祁金玉的马车在高耸的石阶前停下,便再也无法前行,没奈何,她只得下车,屈尊降贵地和下人们一起拾阶而上,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看到楼檐转角处的人影,她强压下眼底的波澜,拂袖缓缓道。
“不知皇姑太在何处,还请公子带路。”
“原来是北魏皇后。”俊秀的公子打量了祁金玉半晌,微一施礼。
“不过现在殿下……不知娘娘之前可有递上拜贴?”
拜贴?!祁金玉双目蓦然睁大,便只是在闺中做七公主时,所有人都对她礼遇三分,就算哪日她心情好不请自到到某位长辈家中,主人不过对她付诸一笑,还没有谁教训她“规矩”二字如何作写,可是德元这小小的男侍却……
不过她今日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有事相求,也不敢太过放肆,乱摆北魏皇后的架子。她眸光晃了晃,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本宫来的匆忙,还请公子禀报一声。”
还好对方不再耽搁,丢下一句“请娘娘稍候”,便转身入内。
祁金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德元的召见。她强忍着火气,含笑对德元见礼。
“多日未见,皇姑太别来无恙。”
德元淡淡瞟过祁金玉带来的礼物,目中笑意不变。
“还是娘娘体恤,能想得起我这门庭冷落的老人家。不过娘娘来的正好,前些日子皇上命人送来几个供果,还剩下几只,正好拿来给娘娘尝尝。”
看着盘中那有些干瘪的果子,祁金玉面上的笑容有些僵。嘉靖帝对这位皇姑从未有过好感,虽然因指正出印墨寒的身份对她稍微改观,可又因性子多疑,转继又开始多方束缚。如果说一开始这位年迈的皇姑尚只是一个荒谬绝伦的老者的话,如今,嘉靖帝却觉得她有些危险。德元自是知道皇侄对她的戒备,不过也浑不在意,潜世隐退了这么多年,她既已经找到重出庙堂的契机,自然不会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其实金玉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情皇姑太相帮。”
祁金玉憋了半天,攒出一个微笑道。德元自上次通过她的口抖出萧家灭门始末后,隔日便领着死去的清平现身人前,同时证实了印墨寒的身份。虽然搅得朝堂一番乱,不过这些都不是祁金玉想要的。她此番回来,目的便是为枉死的陈妃和遭罪牵连的陈家报仇,虽然罪魁祸首穆皇后母子已经伏法,可是想到晋封为后的饶婵君,还有被印墨寒护得严丝合缝的阮酥,她的目中便怒意潮涌。
祁金玉向来自持,虽然借着德元勉强扳回一局,内心却始终未把这位“族中过气”长辈放在眼里,本打算乘胜追击,无奈何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而北魏帝却已命人送来国书,询问其返国时间,祁金玉知道自己真的不能拖了,内心虽是不愿还是厚着脸皮不请自到来了长公主府。
“……若是这样无功而返,金玉实在不甘。”
一边说,她一边小心地观察眼前人的表情,不过德元却完全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这让祁金玉有些不安。
“其实本宫倒是有一个主意,就不知道北魏皇后肯不肯做。”
“什么主意?”
德元凑到祁金玉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霎时,祁金玉猛地睁大眼睛,双目中皆是不可思议!
“……改,改朝换代……皇姑太,您,您不是开玩笑吧?”
“堂堂北魏皇后怎么这般毫无胆魄?”德元轻笑,从桌边胆瓶中抽出一支开得正灿的荷花,放在手中把玩。
“饶婵君贵为皇后,若要扳倒除非有人取而代之,可是你父皇已逐渐老迈,宫中的嫔妃们从资历到背景已经很难有人超越,若是顺理成章让过继到她膝下的祁默继位,别说皇后,就是那个阮酥你都休想再碰她一根寒毛!”
祁金玉听得目瞪口呆,完全忽略了德元比她口中的“已然老迈”的嘉靖帝还要年长。
“再说你贵为北魏皇后,如果祁默继位,你觉得他会照拂于你?”
德元循循善诱。
祁金玉背脊一瞬冷寒,完颜承烈后宫美人诸多,很多人都对她的后位虎视眈眈,她的地位能否安全,除了北魏帝的爱恋之外,便是强大的母族;她和阮酥本就不和,若是印墨寒真坐上了那个位置,只怕也不会讨到好处。
很快,祁金玉从挣扎中抬起眸子。
“不知皇姑太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