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心软

明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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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行霈对顾轻舟素来是疼爱至极的,也是宽容的。

    可此刻,他愣是想闹点脾气

    他的心,一半装着他的理想,一半装着顾轻舟,对待其他人和事,他冷血又残忍。

    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

    上次回南京,司督军正好是过周末。可能是太忙了,司督军胡子没有刮,又是周末闲散在家,穿着宽松的睡袍。

    司督军到底上了年纪,胡子半花白,睡袍让他看上去比平日臃肿些。

    那模样,简直像个落魄失志的可怜虫。

    司慕和芳菲去世后,司督军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精神状态也不好。

    司行霈的母亲死了多年,那些比海还深的仇恨,似乎只是心头的执念。等这个执念得到了解答,他好像豁然轻松了。

    司督军若还是那么威风八面,他或许要把他折磨致死。

    然而,司督军老了,憔悴了,虚弱了,司行霈的心中不是滋味。

    他竟有点下不去手了。

    司行霈每每想起父亲的白发,想起芳菲就死在平城,他心中总是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之所以闹脾气,就是他心软了——这心软会辜负他母亲,让她白白惨死。

    可他又想到,母亲到底是自杀的,自己一时间想不开。

    这样一想,更觉得不孝。

    然而,孝道也可以给父亲......

    司行霈这一向不愿意回忆南京的种种,因为这些会让他痛苦。替别人考虑的情绪,司行霈从前没有过。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故而就闹了脾气。

    司行霈希望顾轻舟劝劝他,又害怕顾轻舟真开口劝他,可顾轻舟那么乖巧敏锐,她果然沉默——这一点,也让司行霈起了脾气。

    总之,他心情很不好,就连他最疼爱的顾轻舟,他也莫名其妙想要她拿出点勇气来,说一两句真心话。

    他将头脸埋在顾轻舟的发间,脸贴着她的耳根,轻轻去吻她的耳朵。

    “轻舟,你觉得呢?”他又追问。

    顾轻舟当时没明白司行霈心中这一圈圈的复杂思绪。

    她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起,顾轻舟起床下楼时,走到司行霈书房门口,听到副官在问他:“师座,先去南京,还是先回平城?”

    司行霈道:“回平城。”

    副官又说:“师座,可以先去趟南京,政府那边还有几个文件要去签署一下,正好再带回平城。”

    司行霈却突然发火了:“先回平城,去安排吧!”

    副官缄默了,行礼道是。

    顾轻舟在这一个瞬间,才醍醐灌顶般,明白他昨晚的异样。

    他不想回南京。

    他没有试探,也没有开玩笑,他真的想要放过司督军和蔡景纾,却又感觉这么做了对不起他母亲,故而他犹豫不决。

    顾轻舟总感觉这件事是个忌讳,不愿意多谈。

    此刻她明白了司行霈的心情,就走进了书房。

    “下去吃饭吧,早饭做好了。”司行霈随口对顾轻舟道,说着又去整理文件,不怎么看她。

    顾轻舟就走到了他身后。

    她环住了他。

    她的面颊贴在他的后背,尼龙料子的军服有点硬、有点冷,顾轻舟微微打了个冷战。

    这么亲昵一抱,司行霈所有的怒气都没了,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托起她的腰,将她抱坐在书桌上,司行霈低头就吻了吻她的唇。

    顾轻舟道:“司行霈,放过督军吧?五十曰艾,艾知天命,他已经过了五十岁,可以自称是个‘老人’了。

    到了‘老人’这个年龄段,就跨越了种种界限。从前犯下的错,也该被原谅,是不是?”

    她抬眸,看着司行霈。

    果然,司行霈眼底没有愤怒,而是流光闪动,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很快把这种轻松敛好。

    顾轻舟又道:“督军一直很维护我,若不是他帮忙,我当年就没办法在顾公馆立足。若不是督军,我哪有资格和顾家拼?”

    她只说司督军。

    顾轻舟很清楚,司行霈想要原谅的人,也只是司督军。

    不是他觉得司督军的罪孽浅,而是司督军乃其生父。

    父亲,总有种特殊的意义,况且这个父亲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顾轻舟也想到了司慕和芳菲。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生命,是司督军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可这两条命没了,似斩断了司督军存在的另一种意义,他原本就过得很艰难。

    “我们这样不好。”司行霈慢慢道。

    顾轻舟不明就里。

    司行霈说:“好心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轻舟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

    司行霈道:“轻舟,我希望自己积点德。”

    他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话可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军阀,想要说积德是在自欺欺人。”

    语无伦次的,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心软。

    情绪就是这样的,一旦松懈就一泻千里,拦也拦不住。

    司行霈已经心软了。

    “我们都会改变,想要的东西未必就是正确的。可既然想要了,就去做。”顾轻舟说,“你从前也这样。”

    放过司督军,对背负母仇的司行霈来说,未必就是正确的,可他想要原谅的话,也无可厚非。

    顾轻舟想起一句儿女情长的话来:很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了一个,难道要因那一个的失去,而再失去另一个吗?

    司行霈在这个瞬间,似乎也是如此考虑的。

    他抱着顾轻舟,心中浮起的,是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

    他也做错过事情。

    顾轻舟的师父和乳娘虽然是保皇党的人,可他们养大了她,他那时候雷厉风行,没考虑顾轻舟的感情。

    他做错了,顾轻舟也原谅了他。

    “结婚的时候,我就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以后要做个好人。”司行霈凑在顾轻舟耳边低喃,“做了好人,老天爷才会善待我的家人。”

    于是,他做了决定。

    司督军和蔡景纾,就让他们活在自己的罪孽里吧。

    司行霈不会杀他们。

    至于那些罪孽,甚至恐慌,是否会害死他们,司行霈就不考虑了,他不打算动手了。

    这是他最大的仁慈。

    他抬起头,对顾轻舟说:“等你处理完这件事,我们一起回平城,我想带着你去给姆妈上柱香。

    我要告诉姆妈,这件事结束了,以后我们都心平气和过日子,请她保佑你,一辈子平安遂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