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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等我,我绕到正门口去把车开出来。”
徐东辰拍拍童熙的背,后院人流稀少,相较前门,有些荒凉,草坪上的草许久没有修剪了,层次不齐的,长椅上落了些许的落叶。
他用袖子拂开,牵着童熙过来,“坐着等我。”
童熙点点头,将包放在大腿上,摸出手机玩游戏,结果却没有信号,她举着手机,到处走走,侧边忽然开出来一辆车,从马路中间急拐过来,笔直的冲往这边。
童熙耳朵里只来得及听见一阵轰鸣声,她呆呆的立在那里,所站的位置距离马路有一米左右的距离,那辆车就那么横冲直撞过来,她完全的吓傻了,呆呆的立在那里没有动作。
什么都来不及。
一声巨响,人已经被撞飞。
童熙额头磕到花坛边角,血顺着眉骨留下来,模糊了一只眼,有那么一瞬间,浑身失去了知觉,当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她半个身子几乎不能动弹,两条腿之间有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
孩子!
疼痛如花开之势,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隔着一层血雾抬起头,撞她的那辆面包车已经开远,而且没有车牌。
她颤着身子摸索到手机,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哆嗦着手拨了号码。
童熙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绝望过,她瘫软着浑身动弹不得,曲着身子躺在地上,血水和泪水混做了一团,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更是哭得不能自己:“三哥,救救我,我们的孩子......”
那段沉默了几秒,有声音传来:“他在洗澡,找他有事?”
熟悉的柔婉嗓音钻进耳朵里,童熙一瞬睁大的眼睛,双唇紧抿着,合着浑身的颤抖,更加的不能自已。
“童熙。”
洛璃轻声的喊她的名字:“听见了吗,堇年正和我在一起。”
“你孩子没了,最好。”
尽数压抑在嗓子眼里的哭腔似乎再也哭不出来了。
童熙听着电话里被掐断了的忙音,手摸着肚子,感觉有东西正在快速的流失,那种灭顶的惊慌和害怕从天灵盖袭了下来,她咬破了嘴角,空茫的双目直直的望着前方。
裴堇年,你说你是我的老公。
是用来给我遮风挡雨的。
我在危难时刻第一时间想到你。
结果你却给了我绝望。
裴堇年,你说和洛璃再无关系。
可当我和孩子在生死一刻时,你却和她厮混!
裴堇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这声老公,这声三哥,你担不担得起!
前一刻吃撑着的那唯一一丝清明在此刻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童熙紧手抓着肚子,慢慢的倒在了血泊中。
......
望着来电显示上的“童宝”二字,握着机身的纤白手指紧了紧,弱柳扶风般病态的面容上,阴狠的厉色在眸子底处快速的闪现过。
洛璃删了通话记录,将手机放回地毯,刚才裴堇年被叫出去不小心掉落的那个位置,然后钻进床里,将衣服扯得更加凌乱些,嘴角悬挂着一条血丝,她掐一把大腿,杏仁般的眼眶内立即浮现出了一汪雾气。
走廊外,裴堇年点燃一支烟抽着,神色漠然的看着靠墙站立,一脸铁青懊悔的裴云深。
一直到一根烟燃尽了,谁也没开口说话。
裴堇年摸出烟盒,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根点燃,打火机擦燃的声响,像是打破了寂静空气的开关。
裴云深抬了抬眼,他赤着上身,裤子的皮带也不见了,仅扣了纽扣,人鱼线暴露在空气中,蜿蜒入裤头,刚毅沉敛的五官,眼色内惊闪着一抹无措。
“你刚才进去见过她,她怎么说?”
裴堇年抽了一口烟,舌头将烟抵到唇角含住,袅绕的雾气朦胧了一双深邃迷人的凤眼,男模般修长笔直的双腿伫立在走廊中央,浑身萦绕着的气场如同呼风唤雨的帝王。
即便是在这位与他有着至亲血缘关系,却做了多年对手的大哥面前,也丝毫的不收敛。
眉宇间甚至有着一抹不耐烦,“她让我留下陪她。”
“你答应了?”
裴云深眉头深拢,猝然的疾言厉色。
裴堇年吞了一口烟圈,双眸眯起,眼尾处坠着一丝嘲讽。
裴云深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舔了下唇,暴躁得颧骨突起,“叫你来是她的意思,发生这种事,她谁也不肯见,只肯见你。”
一声冷哼,裴堇年低沉的声调,毫无温度:“你把她强了?”
裴云深默了默,神色阴沉,“是。”
“没被下药,也没喝醉?”
裴云深咬了下后糟牙,“是。”
“那凭什么要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他妈以为我想?”裴云娜吼声道。
往日里气场威严的男人,颓废了不止一个度,他骤然抬手,指骨捏了捏鼻梁,说话时牵扯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漓儿从小就比较依赖你,事发后她不肯再让我碰,吵着要见你,我也是没办法。”
裴堇年似笑非笑,眉目间的冷意让人瘆得慌。
“即便你不愿意,好歹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否则......”
“否则如何?”裴堇年冷声打断:“你情我愿的事,何必要牵扯进第三人来,你两当初混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脏的,怎么现在她才想到要在乎自己的贞洁了,做过了就是做过了,都是成年人,还寻死觅活的,何必!”
裴堇年站定一步,目视着裴云深额角的褶皱,将话说死:“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用死来威胁我,仅此一次,再有下一次,你直接找老爷子。”
他声音并不轻,走廊内空间逼仄,就算要掩饰也藏不住。
更何况裴堇年就不打算要藏。
门稀开了一条缝隙,声音被滤了一遍,传进耳朵里时也句句清楚,字字诛心。
洛璃掐紧掌心,柔婉的脸强忍着泪意,从而显得狰狞扭曲。
她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上排两颗牙齿咬着下唇,那股血腥的味道更浓了。
手机振动的时候,她心里突然一惊,颤着手从枕头下摸出来,下意识的将来电挂断,模样神情宛如惊弓之鸟。
她大口喘息着,抬了抬眼,紧张的瞄了眼门口,手指快速的发了条短信。
——现在不方便。
几秒后,有信息回过来。
——事成,人已经去医院,记得付尾款。
洛璃眼色一亮,唇角抑制不住的上翘,回过去一条后,将信息删除。
漂亮的瞳仁内,一抹阴毒急速的流窜过,却又隐约能寻到一点笑意。
门口有响动,洛璃迅速拉高被角,收敛了所有表情,故做出一脸的惊恐望着门口。
裴云深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这副害怕柔弱的模样,俊容沉了下来,心疼得很,他嘶哑着声,唤道:“漓儿......”
“出去!”
洛璃大睁着眼,浑身颤抖不止,盯着他的一双美目瞠到了极致,烟圈红红的,十分的凄楚可怜。
她情绪忽然激动:“出去,我不要见到你,出去!”
他连忙摆手:“好,我走,你控制情绪,别太激动。”
“堇年呢,我要见堇年,我要见他!”
裴云深面色凝住,没有说话,洛璃一叠声的叫着裴堇年的名字,他无奈,只好退出去,沉目看着只顾抽烟的男人。
眉间的暴躁如何也压制不住了,“去帮我劝住他,你西南那边的事——”
“我就放过你。”
裴堇年眼眸淡扫,冷冽非常,薄峭的双唇上勾着:“这算是条件?”
“你还想怎么样!”
“呵!”裴堇年发出一声冷笑,烟夹在指间,压着步子走进卧室里。
当他挺拔深邃的身躯出现在门口时,洛璃眼睛里包着的泪水便流了下来,哭得不能自己,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迫切的要解释什么,又或者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然而,到口的话,也只有一句:“堇年,是他迫我的。”
裴堇年噙着似是而非的笑,笑意并不达眼底,眸光瞥见地毯上有个反光的东西,发现是自己的手机,于是蹲身捡起来。
他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视线丝毫也不偏倚。
洛璃被他盯得瘆得慌,眼眶里热热的液体在拼命的打转,她的模样,当真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堇年,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吗,我好害怕......”
“做的时候你也害怕?”
冷不丁的,男人说了这么一句,冷腔冷调的,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裹了一层寒霜的凌冽。
洛璃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么说我,我都说是他强迫我......”
“他没拿刀逼着你,怎么算强。”裴堇年捏了捏眉骨,“洛璃,适可而止吧。”
她完全懵了,“什么......”
“我说,你做戏也要做得像一点,别爽完了还利用别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装可怜。”
裴堇年心思是何其敏锐的人,尤其洛璃在他眼里,是有过前科的人,他最厌恶的,就是女人的心机,下午刚结束发布会,他正要往童熙那里赶,接到裴云深的电话,对方说得含糊其辞,甚至连威胁也用上了。
他是不想一条人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算在自己头上,才打算走这一遭,本就没打算用太多的时间,路上给徐东辰打了个电话,知道童熙还在接受治疗,他放下心,想着快速解决后便走。
所以他没有多少时间留在这里看戏。
洛璃哭得更楚楚可怜了,丝毫也没有被戳穿了的自觉,她双手捂着被角,从床中心慢慢的往床沿挪去,像是很担心自己会走光似的,终于靠得近了些时,她伸出莹白的双手,抓住裴堇年的手臂。
一声没控制住的哭声泄了出来:“你别这样好不好......”
裴堇年轮廓分明的五官没有丝毫的表情,深邃的眼窝内一丁点的温情也寻不到。
这个模样的他,洛璃心里慌得不得了,紧了抓他手臂的手,“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留下来,陪陪我......”
......
市中心医院。
手术室赤红的灯亮了许久。
走廊暗沉的光线下,徐东辰和苏旖旎对立坐着,都是坐立不安的模样,眼睛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没有一点声息,无形中蔓延开的紧张感,让人浑身的毛孔都颤栗的打开。
徐东辰点了烟抽着,他比苏旖旎要稍显沉着一些,但棱角分明的五官上那抹沉肃冷峻得吓人,眉心间拧起的川字越拢越深。
苏旖旎已经急得不行了,坐不了一会就站起来,往手术室里探头,什么都看不到,但就是重复着那个动作,只要经过一个护士,不由分说的就揪住人家的手,暴躁的问:“已经进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最开始护士还能耐心的劝着她,久而久之的,手术室外有个脾气差的女人这事就传开了,护士看见她也没了好脸色,敷衍的说两句后,甩开她的手就走了。
顺便提醒徐东辰这里不能抽烟。
徐东辰看到墙上却有禁烟表示,将烟捻灭在手指间,狠狠的碾碎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一身革履的西装上沾染着血迹,鼻尖似有若无的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当他在路边发现被撞得人事不省的童熙时,将她抱在手里,似乎轻得没有一点重量那般。
他沉敛的眉目阴郁,看了看浮躁的苏旖旎,皱着眉头道:“你是熙熙最好的朋友,把情绪稳一稳,别让她看见你这副样子,手术之后她还要睡一段时间,你现在下去吃点东西,待会再上来。”
苏旖旎哪里还吃得下,一颗心就像是摆在砧板上。
“我吃不下,不去。”
他皱眉更紧了,“今晚你在病房里守夜,女人和女人比较好说话,我在外面,而且我是男人,能撑得住,你不行。”
苏旖旎吞咽了一下,一时间情绪也稳不下来,她抵着眉心,恨声道:“熙熙都这样,裴堇年人在哪,平时表现得爱得要死,老婆孩子需要他的时候,他去哪了,而且,是什么车撞了熙熙,都已经报警了,警察也没一点消息传来,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对于裴堇年,徐东辰一句都没提,只是低声道:“肇事车辆应该是没有牌照的,而且目的很明确,就是熙熙,要查的话,一时也查不出来,何况当时熙熙在的位置,恰好是监控的死角。”
那家医院,对后门的安保很松懈,平时也没有多少人经过,就把监控撤了。
苏旖旎听得心惊肉跳的,“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故意要撞死熙熙?”
徐东辰未置可否,这个可怕的设想,兴许就是事实。
等得焦急,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傍晚的霞光从透进走廊,铺了一地晕黄的惨白。
手术室的门打开,苏旖旎几乎是扑过去的,张口就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沉重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
徐东辰站出来,他尚且还能保持着理智,冷静的问:“大人有没有事?”
医生眉心似乎跳了一下,听他的语气,像是早就会预料到这种结果,叹了口气,用公式化的语气:“已经做了清宫手术,注意调养,养好的话不会影响再次受孕,这胎孩子本来就不稳,她有些贫血,另外,有轻微的脑震荡,左胳膊脱臼,另有多处擦伤,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别沾水,这几天就别洗澡了,有条件擦擦身体,麻药会持续四个小时,药性散了就会醒,多让她注意身体,调整心情。”
一席话下来,两人越听,心便越往下落,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苏旖旎终究是没忍住,呛咳着哭出了声。
车被推出来,童熙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纸人一般脆弱,唇色几乎没有了血色。
苏旖旎抹干净眼泪,抓住童熙的手,即便她没有知觉,也握得很紧很紧。
......
童熙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有个瓷白瓷白可爱的小娃娃,对着她笑,奶声奶气的喊妈妈,她跑过去要抱,娃娃突然哭了起来,嚎啕大哭的问着童熙,为什么不要他,他很痛,妈妈为什么不给呼呼。
童熙在原地踌躇了半响,娃娃跑开了,她去追,追了几步,却一脚踏入了白茫茫的雾气中,伸手也不见五指,一片白光过后,她脑仁剧烈的疼痛,抱着头蹲了下来。
她梦到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失声。
想要抓住什么,伸出手捞到的,却只有冰凉的空气。
童熙浑身狠颤了一下,幽幽醒了过来,猝然睁眼,天花板上刺目的白,晃得眼瞳闪过一阵白光,几乎失明,鼻端萦绕的消毒水味,刺激微弱的神经仿佛从脑子里一阵阵抽离。
四周的别安静,安静的能听见旁边仪器嘀嗒的声音,终于分辨出来,自己现在正身处医院。
昏迷之前的记忆潮水般归拢,那辆撞过来的车,和满眼的血色。
她在第一时间,摸向腹部,手臂却一阵钻骨的疼痛,抬起也吃力,不得已换了右手,摸向平坦得没有一丝动静的腹部。
孩子,她的孩子!
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感当头罩了下来,她双眸越睁越大,眼角无声的滑落泪水,浑身渐渐的开始发颤。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被子拱起了一团,手掌撩开了衣摆,贴在肚子上,一寸寸的挪移,然后按压,到最后,手指揪紧了皮肉,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为什么会这么平......
徐东辰面无表情的脸站在光影里,他身后的灯光挤进原本的黑暗空间,显得尤其的突兀,棱角分明的侧颜线条覆了半边阴影,丹凤眼内,血丝密布。
他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病床上隐忍着泪水,满目仓惶惊怕的女人,低弱的白色光线下,她双腿逐渐曲起,身子往旁边一滚,侧躺了下来,膝盖几乎抵在了心口,双腿无意识的蹬踹着,被子从肩膀上一点点滑落。
她瘦小的身躯,弯曲成了一团,紧抓着肚子的手在发着抖,而她脱臼的左手压在身下,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该是多么灭顶的悲伤,会连身体上的疼痛也忽略。
他沉默了许久,连续抽了半包烟后,嗓子里烟熏一般的沙哑,“熙熙,别难过了。”
童熙抬起头,水雾弥漫的双眸就那么盯着他,一双大眼睛,空洞,没有生气。
“孩子,没了是不是?”
她问,抑制不住嗓子眼里的哭腔,但问得却极其的平静。
徐东辰皱了眉头,不知怎的,这样的童熙,竟让他有些害怕。
“以后,还会有的......”
童熙覆在肚子上的手,蓦的抓紧,病服被手往上撑开,她腰部已经被抓出了多条血痕,手心里的皮肤似乎松松垮垮的,冷冰冰的,五指嵌着皮肉,指甲抠出了一条血痕。
徐东辰大步过来,抓开她的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大悲大恸,不能再受刺激了,孩子的确没了......以后会有的。”
他喉间竟有医生哽咽,生生的给压回去了。
童熙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他,眼神像是一潭死水一般,寂静得可怕,给人已经一种便能决然赴死的冲动。
“熙熙。”
童熙死死的咬着下唇,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因为强忍着哭腔而浑身颤个不止,越来越哆嗦,徐东辰大惊,想要按住她,结果手刚碰到她的身体,童熙忽然激动起来,本该虚弱的人,身体里居然调动出了一股力气,恁是将他给推开了,然后又抖着手抓住。
“是那辆车,那辆车撞我的,我明明没有站进马路,我还隔得远,那辆车,那辆车故意的撞过来,有人要害我,要害我啊——”
她拇指掐着徐东辰的手背,其余四指掐着他的虎口,指甲里有干涸了的血迹,也有后来新覆上的,黑红的颜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像是一个疯子,一遍遍的重复着“有人要害我”这句话。
疯子......
徐东辰心头大动。
童熙疯过,但现在,绝对不能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