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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二郎的事,谢慧齐暂且瞒了府里的两位老夫人。
老人家着实也是受罪,这么些年来,也没过上几年太平日子。
现在孙儿环绕膝前,她跟国公爷也不是不能担事的,谢慧齐想着事情还是他们夫妻俩来吧。
该她们为他们操心的时候也是过了,该是他们对她们好的时候了。
因着怕两位老夫人知道什么,谢慧齐表现得也跟平常无异,她是个沉得住气藏得住事的,一连几日,齐容氏跟齐项氏皆都没看出什么来。
只有这几天偶尔回来一晚的齐君昀才知道她有多心事重重,她本在他身边向来睡得甚熟,这几夜间却是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小儿夜里还未啼哭,她就已起,接着小儿的哭声这才起来,就像是她没一刻是睡着的一般。
凉西离京城就是八百里加急快马也要一个月才能往返京城一次,再多的内情,至少也得一个月后他才能收到确切的消息,齐君昀无法,只能朝国师那去递话。
国师的话,她总归是会听的,至少能安心些。
国师见到齐国公来,他看着齐国公瘦削冷峻的脸,在人坐下后,慢慢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都这么大了……”国师有点恍惚,没想时如白驹过隙,齐国公府当初那个浅笑吟吟,也曾温暖如晨阳的小公子竟有这么大了。
齐君昀轻颔了下首。
国师少年一般的脸上迷茫未褪,齐君昀看着他尚还存着天真的眼眸和脸,在这一刻也是因他的话怔忡了起来。
岁月从未在他这个称得上是他半个师傅的人脸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他就这个样子过了数十年,还将以这个样子这样过下去。
“司马,”齐君昀叫着小时候国师让他称呼他的名字,淡淡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老?”
他只过半生,已知疲惫了。
司马活了这么久,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贪权利,不喜美色,无妻无儿,更没有恋恋不舍的恋人,他不曾恋眷这世间任何的一切,他是怎么活过来的?要何时才老去?
国师听了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翘起了嘴角,嘴边的笑干净明亮,眼眸却像冬日山间扬起薄雾的湖泊,神秘又飘渺。
“还要很久,久到可以看到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国师温和地道,他看着齐国公接过师弟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碗茶,等到这个孩子把苦茶像小时候一样眼也不眨地喝下去后,他接着淡淡道,“你不要牵挂我。”
牵挂?
齐君昀因这话顿了顿,微有不解。
等他看到国师的眼看向老家人后,他微眯了眯眼,左右看着两人不放。
齐国公犀利的眼神在他之间来回,老家人又给他的茶碗添了碗茶,躬着驼背淡淡道,“你来得也正好,我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
齐国公府把新倒的那碗苦茶一饮而尽,困难地强咽了下去,道,“去哪?”
“回五雾山。”
“不下来了?”
“不下来了。”
“司马的意思是,”齐君昀看向国师,眼神冰冷,神情冷峻,“轩辕师叔走了不怕牵挂你,哪天我走了,也不必牵挂你是罢?”
任由他一个人活着?
国师轻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死的那天,我也不会来看你的,你也不必来看我。”
“轩辕师叔走了,谁来……”
“我不需要人陪。”国师淡淡道,“这些年就没有他,我也是一个人过的。”
说罢,他朝老家人看去,眼里依旧如雾一般神秘飘忽,“你的茶倒完了。”
该走了。
老家人驼着腰,躬着身走了。
他知道,他这师兄是不打算身边有人了,便连让他求一求齐国公,让齐国公在他走后稍微照顾他一下的机会也不给。
齐君昀这次来也知道自己是来得有多巧了。
国师在他怔住了不语后却道,“你小夫人想见我?”
见齐国公慢慢地点了头,他回道,“那就见罢。”
齐君昀的头往回掉,往背影快消失了的老家人看去。
国师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久久没有移开眼睛,久到齐君昀转过头来,他还看了许久。
“为何?”齐君昀问他。
为何让他走?他明明有办法让他留下来多活一段时日的不是?
“他该走了,再不走就晚了。”国师收回了眼神,温和地朝齐君昀道,“陪我修这一道,他积了三世的福,迟了时候去就白修了。”
所以再舍不得又如何。
也许,他要是活得再长点,还可以看到师弟的转世,看到他健健全全的样子,到时候见面了再道一声“兄台贵姓”,那才是真正的美妙。
齐君昀良久未语,久久他吐了口气,又问了妻子要带表姐来的事。
“让她们来就是。”国师点了头,“此事我会跟陛上说的。”
齐君昀在走之前,又问了国师他的事,“我的三劫三难,过了几道了?”
“一劫一难已过。”
“呵……”齐君昀都不想问这些年他经历的事情哪次是劫哪次是难了,只干脆地道,“这两劫两难,可会困住我夫人?”
她为弟弟们都能操心至此,他若是有事,她又如何安宁?
“你心中不是已知,”国师见他握着桌子的手背泛白,淡道,“去罢。”
这世上的事,避也好,躲也好,终归都是要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就不告诉齐国公要怎么避了,要是避开了,晚些时候来,那就更承受不起了。
齐君昀走出秋意阁之前在阁内转了转,这一次,他没有找到老家人,在找了一圈后没见到人,他就出了秋意阁的门。
他走后,老家人从一条小道里走了出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笑了笑,慢慢地朝亭阁里的少年国师走去。
走到他跟前后,他朝国师道,“师哥,原来告别还是挺难的。”
是真的挺难的,无论是跟他的师哥,还是小辈,都挺难的。
**
这次进宫,谢慧齐花了心思做了三十来道菜,她把她记得的,府中有食材的好菜都做了出来,晨间谷芝堇来国公府是在厨房找到的她。
谢慧齐正在准备着装菜,见到表姐来,让她帮忙装着。
大大的食盒装了四个盒子,才把这些菜肴装下。
谢慧齐又去取了她成婚那年埋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酒,挖了四坛子出来。
进了宫,她让来接她的老家人先带着国公府的下人去秋意阁,她带了表姐跟着梨妃的宫女去了梨妃宫。
“这次孩子们没来,等下次您闲了,我再带他们来看您。”谢慧齐把手上搬的那小坛桃花酒给了梨妃,朝她微笑道,“这坛酒是今晨才从桃花树下挖来的,给您送上一坛来。”
梨妃接过坛子,她不知谢慧齐是要去跟人道别,还当她是在为了弟弟们的事操心,把坛子给了身后的宫女后,她握着谢慧齐的手叹息了一声,“别担心,人定会找到的,国师都说了他们没事。”
“嗯。”谢慧齐浅浅一笑,“那我这就去了。”
梨妃朝她点头,又看向了谷芝堇,朝她颔了下首。
谢慧齐带了表姐去了秋意阁,路上,她跟表姐说起了这次去秋意阁的另一桩事。
谷芝堇听她轻描淡写地道此次一去也是跟国师身边的老家人道个别的,她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她知道这一路过来的表妹的过于安静是为何了。
谢慧齐她们进了秋意阁后,菜都已经摆好了。
这次的菜摆在了秋意阁顶楼的楼台上,老家人看到她们来,领了她们上来,指着桌子中间那大碗少了一半的梅菜扣肉道,“少了。”
说着又指向窗边坐在窗棱上拿着筷子戳酒坛子,偷偷闻酒香味的国师,与小姑娘温和地道,“没许他喝,他喝三杯就倒。”
“师哥,过来罢。”老家人去窗边拉了国师下来,把窗关了。
“开着。”国师不喜欢没风的地方。
“风太凉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国师这才没吭声地坐了过来。
谢慧齐朝他福了一礼,拉着表姐坐了下来。
谷芝堇看向那稚如少年的国师,对上了国师那双静得近乎透明的眼,只一眼,她就飞快地低下了头。
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看似什么都没有,却像要把人的一切都要吞噬了一般。
这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到最后,三十多个菜剩下了一半。
“晚上我热给你吃。”见国师搁了筷,一直闷不吭声的老家人开了口。
国师点了头,朝那两个小姑娘道,“饭吃完了。”
话也该说了。
“姐姐,你先说罢。”
“大人……”谷芝堇起了身,朝他福了一礼,“我想问问,我弟弟如何了?”
“无事。”
“谢大人。”
谷芝堇坐了回去。
国师看向没再多问的谷家小姑娘,看了一眼后又转向谢慧齐,口气堪称柔和,“你呢?”
谢慧齐摇摇头。
“说吧。”
谢慧齐笑了笑,摇了摇头,“不问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该过去的也会过去的。
谢慧齐起了身,带着表姐与国师和他的老家人告别,“我们该走了。”
“嗯。”
国师看着小姑娘们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等过了一会,他打开了窗,看着他的小师弟领着小姑娘们往门边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国公府的那个小姑娘在临出门的时候,像是知道了什么,抬头朝他这个地方看来。
国师怔住了,然后朝她挥了挥手,尔后,他看到她朝他这个方向嫣然一笑,也朝他挥了挥手。
国师心道,他的心碎难道让她看出来了?
所以,小姑娘都可怜起他的难过来了。
“再见。”谢慧齐在走出门后,朝门内的老家人福了福身子,温柔笑着道。
她不是不想求国师一句安心的话,可是,在看到国师的那刻,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样清得什么都没有的眼睛后,她突然觉得有些话大可不必说了。
反正该她的,她尽力了就好,好坏都承担了即是。
这个时候,就让国师跟他的家人好好地告别罢。
国师太脆弱了。
“好姑娘,回吧。”老家人也是笑了,他伸出手,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笛子,塞到她手里,挥她挥手道,“回家去吧。”
“诶。”谢慧齐笑着轻应了一声,转过头,眼泪已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秋意阁内,老家人慢慢地踩着步子上了楼。
他上去后,楼阁里全是桃花酒的香味,而他的师哥这时候已是醉倒在了墙边。
他的脚边下,有酒渍画出来的一幅画,驼背的小男孩牵着一条牛,正翘着脚,仰天开怀地笑着。
老家人看着画笑了起来,他趴下地,手指沿着散发着香味的酒渍,一点一滴描绘着他小时候的样子,还有那条陪了他和他师哥十余年的老牛。
过去了,都过去了。
老牛走了,他也要走了。
最终,他们还是把他剩下了,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世上静待岁月,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心意,懂他心怀。
**
九月的天已经彻底冷了。
齐君昀这天回来告诉妻子说老家人已经不在宫里后,谢慧齐点了点头。
见她平静,齐君昀在她身后抱住了她,与她道,“他们是修道之人,无论在哪都是逍遥自在,你无需牵挂他们。”
谢慧齐又点了点头,“知道的。”
她一直都很尊重老家人,无论他在哪,她都会尊重他,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伤感。
“国师说,”齐君昀把头低头,眼睛埋在了她的肩头轻吐了口气,“说以后不见我们了。”
“嗯,我知道了。”谢慧齐又点了点头。
她早就有这个领悟了。
国师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他有多大的慈,就有多大的悲,像国师那样的人,活得太长了,承受的也太多了,失去谁都是一场大恸,他只要心中藏着慈就总免不了悲,与其送走那么多的人,还不如不看,不见。
“大郎二郎他们得回来……”谢慧齐说到这也是笑了,“二郎还得回来陪他恩师一段呢。”
谢慧齐之前听说二郎这个师傅,是老家人给替他求来的,之前她当二郎人见人爱,现在想来,像二郎那样的人陪着他师傅,想来国师即便是看着他走,二郎也会让他笑着的。
她的小弟弟,是个最最会疼爱家人的人了。
“嗯。”齐君昀靠着她的肩,低低地应了一声。
“哥哥,你哭了?”
谢慧齐抬手摸着他的头,也是笑着流出了眼泪,道,“我很少听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哥哥,你还记得以前吗?”
再俊雅不过的齐国公府的小公子,总是慢吞吞,轻言细语的国师老家人,还有总是像谜一样,有着张少年脸,转眼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的国师,她真不知道,这三个人相处在一块的时候是如何的光景。
齐君昀因她的话抬起了头,他从未想起过的小时候的事这刻却清晰在他的眼前滑过。
司马教过他一道武艺后总不在,轩辕不厌其烦地去找他来,当然,手上得拎着国公府送来的饭菜,把司马引回来了,轩辕就扣着饭菜不给,让司马再教一道才给他饭吃。
学艺五年,都是如此。
后来司马不让他去了,让他叫回他国师,那天轩辕送了他到门口上了国公府的马,快要离开国师府那条小路的时候,他回头去看,佝偻着腰的轩辕还站在那,脸上全是微笑。
齐君昀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楚这个照顾了他五年的老人的样子,才知道这个总是弯着腰低着头的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有多慈爱。
“记得。”齐君昀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淡淡道,“历历在目。”
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从来没有。
**
十月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休王府的小郡主在这个月的中旬给谢慧齐来了一封信,信中含蓄地道,她已过及笄之年了,当初与平郎的约定也到了定约之日了。
谢慧齐接到信后苦笑不已。
这时候府里的两位老夫人已经知道大郎二郎失踪之事了,齐容氏在得知休王府之意后,因此梳妆了一番,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谢慧齐道,“王府答应了此事半年后再提。”
十一月的时候,西凉的战事又起,大郎二郎却无消息。
这年一过,西凉的战事越发的猛烈,谢家的两个男儿还是一点消息也无。
定始二十七年的这一年开春后直到四月,天气还是寒冷无比,与休王府的婚事却商议到了决定之日了。
齐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媳妇淡道,“定吧,我来当这个媒人。”
齐容氏与齐项氏亲手准备了提亲的单子,两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礼单,都无谢慧齐什么用武之地了。
谢慧齐也就默默地给休王府送去了八条猪八条羊,给了十车的精炭过去。
不久,休王府跟齐国公府说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谢慧齐因此亲自上了趟休王府。
这是谢慧齐第一次见到曾不轻易见人的休王,休王是个瘦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甚是温和,气息也是安详的。
谢慧齐给他行了礼,说了她的来意,“王爷,晚辈前来王府,是想跟您把这日子再往后催一催,您看……”
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来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来,咱们两家就什么时候成亲,您看妥不妥当?”
这样的话,大郎若是不回来,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觅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太难的大事。
弟弟说他喜爱她,谢慧齐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没回来,定会不忍心他爱的小女孩一辈子一个人孤伶伶地过罢?
谢府也不能做出让一个小姑娘去守寡的事来。
“这个……”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齐国公夫人笑了笑,道,“这事能不能请国公夫人与小女商议?”
谢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福身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执着才把日子定得这么死。
当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让女儿守活寡?
和宁郡主知道齐国公夫人来后就一直等着父亲的召见,等到父亲身边的人果真来了后,她浅浅一笑,最后从镜子里打量了一眼妆扮妥当了的自己,从妆凳上站了起来。
“郡主……”出门前,丫鬟给她披上了披风。
和宁郡主披着那条去年齐国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门,一出门,迎面来的风雨飘着吹到了她脸上,也未让她脸上的微笑减弱丝毫。
“父王。”一进父亲书房的门,和宁就朝父亲欠了欠身,再朝齐国公夫人福身去的时候,眼睛里的笑都要满溢了出来,“和宁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连忙微笑着上前扶了她起来,见她脸上还沾着雨水,摇了摇头道,“外面的风又大了?”
“是呢,多谢您这么大的风雨还过来看我父王。”和宁感激地道。
看着这个仅在长寿观偶遇过两次,每次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小姑娘,谢慧齐这时候心里对她的怜爱远远胜过于对她的喜爱。
这个小姑娘是太过于喜欢大郎,才这么谦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谢慧齐扶了她坐下,还没想好要与她怎么说,就对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脸。
和宁郡主其实模样只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气息安祥恬静,对上小姑娘这时再专注不过的笑脸,谢慧齐也无法说出让小姑娘再考虑周全的话来。
久久,她朝那带着吟吟浅笑,安静看着她的小姑娘张了口,褪去了所有虚伪,仅用真心真诚地道,“和宁,姐姐来这一趟,是想请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们把日子定要回来那天,行吗?这样的话,大郎才真正的高兴,你觉得呢?”
和宁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尔后,她深深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摇了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郎的心意,但是,我心意已决,此生不变。”
她没法去想,如若嫁他不成,她还要另嫁一男子的景况。
看着和宁微笑的脸,谢慧齐再无话可说。
此时外面风雨交织,雷声震震,如夜间厉鬼拍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谢慧齐闭了闭眼,硬是从嘴里挤出了话来,“再想想罢。”
她不是对大郎他们回来没信心,只是,如若真是回不来了,她不愿意她弟弟爱的女子孤苦伶仃一生。
没有人陪伴的人生是漫长的,再大的爱意,也支撑不了她一生啊。
“姐姐……”和宁这时候起身歉意地朝父亲望了一眼,走向了谢慧齐,她跪到了谢慧齐的面前,握着她爱的郎君姐姐温暖的手,抬头朝她轻声道,“成全我罢,您成全我,我此生一生中对您有的只会是感激,就是万一大郎不回来,我也会把您当姐姐尊重,爱戴,把大郎未对您行的好,都一一做到,您就把我当您的弟媳妇罢。”
谢慧齐抿着嘴,离了椅子,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我知道了。”最后,她爱怜地轻拍着小姑娘的背,轻声道。
是的,她知道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姑娘愿意这样对待她的大弟弟,她也愿意尽最大的心意来保护她,爱护她,照顾她。
临走之前,谢慧齐跟休王又单独说了会话,在王府用过午膳,冒着风雨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等了她半日的齐容氏跟齐项氏在她一进来后,两位老夫人皆眼巴巴地看着她,在谢慧齐点头道了一声“非嫁不可”之后,两位老夫人一个是叹了口气,一个是松了口气。
齐容氏苦笑了一声,等儿媳妇过来后,握着儿媳妇的手淡道,“往后我们对她好一点罢。”
难为那个小姑娘,即便是生死不明,也要做谢家的媳妇。
齐项氏却是拍着胸口不断地吐气,心里不断庆幸还好她们家大郎还是有媳妇愿意守着他的。
只可惜她最最喜爱的二郎看上的那些个姑娘家,没一个出口说愿意等候他的。
**
这一年的四月,谢慧齐代大弟弟订了与休王的亲,而宫里,太子与皇帝的冲突已经到了最后的末端。
秦家把女儿已经送进了宫里,当太子的女官,只是,秦家的女儿把她的婢女送上了太子的床,那日太子却不在,赤身裸体的婢女吓着了还小的皇长孙。
皇长孙因此被吓得狂吐不止,当夜高烧,昏迷不醒。
醒来后,皇长孙只要见着宫女就吐,连日高烧不退,滴水不进,连一滴药都喝不进去,把太子吓得来国公府叫人。
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当即就赶到了宫里,皇长孙在见到她们后还是干呕不止,先前完全只有老国公夫人能靠近他,她亲手喂的药才能喝下一点。
等到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守了他几夜,皇长孙的高烧才退了下来。
这几天里他也渐可以接受齐二老夫人和谢慧齐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心想心里担忧的事还好没成现,只是,她这口气松得太早,她让国公府的丫鬟去喂皇长孙的药,皇长孙还是把药吐了出来。
谢慧齐当下就闭了眼,心想完了。
她当下也别无选择,在令人找来了丈夫后,让他带着她去见了太子。
太子这时候瘦得已经不见人形了,谢慧齐看着皮包骨,不见昔日丰姿的太子也是心里难受,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终还是把她的担忧说了出来。
“嘟嘟现在如若改不了见到宫女就吐的毛病,往后,他恐怕一生都要这样过了。”谢慧齐这几日实在过于担忧,现在担心的事眼看就要成为现实,她觉得连空气都是苦的,“太子,找太医想想办法罢,还有,我表姐夫在外行医多年,见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病症,这次还是把他从西凉调回来帮嘟嘟看看罢。”
表姐夫跟着表弟在西凉边境找她的弟弟们太久了,舅舅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谢慧齐之前就想着让他们回来算了,人还是让他们国公府的人找好了,这次,有了嘟嘟的事,干脆就强令了他们回来算了。
“带奚儿进宫一趟。”齐国公出了声,手大力地把指头按得咔嚓作响。
谢慧齐回过头去,看着他冰冷,冷峻的脸,黯然地点了点头。
她这时候已是不忍心再去看太子。
太子也是坐在椅子里,全身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闭着眼睛默然地坐着,直到他的表哥站到他面前,把着他的肩,让他站了起来。
“站好!”齐君昀扶起他后,冷厉地朝他喝道,“软着腰像什么样子!”
太子点头,扶着他站稳,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这个天下,该谁说了算了。
要不到最后,他的儿子都会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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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小金珠进了宫,她呆了几日,皇长孙见到她倒是不吐,只是,除了她和国公府的那几个夫人,他见着别的还是会吐。
燕帝在知道皇长孙见着齐君昀家的女儿不吐后也是松了口气,安慰瘦得不成人形的太子道,“不讨厌齐家的女儿就是好的。”
只要有一个不讨厌就好。
而且,那个不讨厌的还是最要紧的那个。
也觉得愧疚的皇帝对此庆幸不已,对太子道,“哪怕他以后只有一个齐家的皇后又如何?有一个就好了。”
说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齐家出的那个小皇后,想想,他一生不能只拥有一个皇后,但他的孙子能,居然觉得这事也处是成全了自己。
看着皇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子翘了翘嘴角,轻轻地点了下头。
五月底,余小英跟谷翼云都回了京城。
谷翼云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谢慧齐在国公府看到他走向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她刚刚出生时见到的那个年轻的舅舅。
只是,这个像舅舅的表弟在见到她的时候没有笑,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就跪了下来,朝她狠狠地磕着他的脑袋,就像他的头是石头做的一样。
谢慧齐扶了他起来,拍着她高大的表弟的胸口,微笑着跟他道,“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
谷翼云抿着嘴看着微笑的表姐,久久才从嘴里挤出了粗嘎不已的话,“我以后会去找,定会把他们找回来。”
等陪了父亲后,他会去找的。
就是找到天涯海角,黄泉末路,他也会把表姐的弟弟们找回来,还给她。
“好,现在不着急,好好呆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再说,嗯?”
谷翼云看着未有苛责过他一眼,连对待他的神情都是温柔的表姐,心口更是拧得发疼。
这年的六月,南方又发了大水,但京城的情况却比去年好多了,天气虽然还是炎热,但不再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老百姓也是适应了环境,一边省吃俭用,一边想法子种活朝廷发下来的种子。
南方的大水没有像前些年那样酿成大祸,因疏通到位,加上雨水也只下了几天,水田里的稻谷也是保全了一半下来,不像去年那样全部遭毁。
六月的水灾过后,南方原本以为有的旱情也没出现,皇帝在京里收到南方九月即将要丰收一季稻谷,西边忻军大伤五万姬英军的消息后,当下召朝臣办了庆功宴。
但在半夜,睡在皇帝身边的妃子被皇帝的吐血声惊醒,失声叫来了宫女。
待太医来的时候,皇帝有些不行了。
皇帝躲在床上喘不过气来,觉得四处都是齐皇后和俞太后,还有俞皇后的影子,他嘴里喃喃地叫着国师,等到国师赶来喂了他药后,皇帝才醒了过来。
他握着跪在床前太子的手,流泪道,“我见到你母后了。”
“那她还好吗?”太子艰涩地道。
皇帝闭了眼,不再回答他,似是睡了过去。
他肖似齐皇后的宠妃趴在床边,拿眼睛不断地扫着太子,眼睛带着防备之意。
她去年刚为老皇帝生了个儿子。
皇帝现在要走了,还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他们母子。
她想,她得想法子保全他们母子了。
这瘦得就跟快要死了的太子,大可没必要活得跟老皇帝一样的长。
太子在跪了半晌后,看也未曾看那在旁边自以为看他看得小心翼翼的宠妃一眼,出了宠妃的宫。
国师在半路等了他。
“你不该。”国师与他淡道。
“哦?”太子挑眉。
“就是要下手,给他一个痛快罢。”国师不无怜悯地道。
燕帝的报应来了。
可燕帝多活了几年,这个天下就少了几年的战乱,至少在天灾来的时候,老百姓不需要再承受战乱之苦,他断了温家皇朝的前程,可于苍生是有功的。
这虽然是燕帝自己的选择,但国师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难免心存怜意。
“他痛快了,那我找谁痛快去?”太子摇摇头,朝国师淡淡道,“他折磨了我的,我都得一一还过去才行,要不,我都舍不得死。”
他大不了把他这条命赔给皇帝就是。
只是,在赔之前,皇帝这一生带给他的痛苦,他不说悉数皆还,但至少要还一半罢?
他不会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去的。
“太子……”
太子没有理会他的话,走远了。
他身后的宫人与国师身而过,其中一个悄声地与他道,“国师大人,您别管了。”
真的别管了,国师若是插手,就不是皇上不得好死之么简单了。
他们的太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心中还有天下的太子了。
他现在满心里全是恨意,现在就是连齐国公都拦不住他,也不敢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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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西边一线战事告捷,攻打忻朝的三个国家皆俯首称臣,但是,与之而来的是三国所有的灾民涌进忻朝。
军队暂时拦阻了他们,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饿死在他们面前,与他们拿起武器攻打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军队那边接二连三地给朝廷上急报,问朝廷的处置。
战事告捷了,谢家的两个儿郎却还未有消息,谢慧齐在京中正等着大军搬师回朝,她好跟人秋后算帐。
大郎二郎的事情已经是查清楚了,是西凉军的两个将军作的鬼,把大郎二郎逼去了姬英军埋伏的地方,从此之后,她的弟弟们再无影踪,即便是尸骨都找不到。
因着这两个将军是皇帝的人,手握重兵,为了战事,谢慧齐逼自己强忍了下来,她对齐君昀说她不急,她能等着战事停止了再算这帐。
还好,老天对她不尽是残忍,她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这天。
这一次,不管这两个人上面有没有皇帝,她都不想停手了。
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很快就下去了,皇帝下令禁止这些难民入忻。
九月,先是西凉的忻军准备回朝,谢慧齐盘算着这些人到京的日子,心里也是开始一遍遍算着这两位将军和他的部下那些人的数目了。
这是她第一次动了开杀戒的念,却奇异地感觉无比的平静。
就好像报了仇,她就可以送走了弟弟们一样,也许可能从此以后,她就可以接受再也见不到弟弟们的事实了。
就如当初她把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母亲从心里放飞走一样。
谢慧齐再次听说宫里的皇帝吐血的这一天,谷府来了人,说她舅父要见她。
谢慧齐当即起了身去了谷府。
谷府里,谷展铧见到了谢慧齐,跟她平静地道,“舅父要对不住你了……”
谢慧齐跪在他的面前,点头道,“好。”
见她什么也不问,谷展铧凄凉一笑,“你也不问问?”
“您说什么都好。”
对得住,对不住,都行,只要他安心就好。
“翼云说要去找他的表哥表弟,我拿死拦住了他,逼他上任接管兵部侍郎的位置……”谷展铧说到这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等女儿顺过他的气后,他接着道,“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家。”
“没有的事,人各有命。”经过无数不眠的夜,谢慧齐现在对实况已经彻底平静了。
人继续找,仇她也报着就是。
到时候她能不能释怀,那是她的事了。
她不曾责怪过舅父家,就如同当年舅父家未曾说过她娘拖累了他们一样。
这世上的事,有些事是怪不得的,这个道理她懂。
“宫里的事,你知道了吗?”谷展铧突然开了口,朝外甥女咧嘴一笑。
他太老了,疲惫沧桑让他的脸皮都是皱的,仇恨悲苦让他的气息都是阴暗的,可他这时候的笑容却带着无穷的高兴,刹那间让他整个人都有了活气,不再悲苦凄厉。
谢慧齐抬起了头,看向了在床上高兴地喘着气的舅父,又对上了表姐冷静,毫无波澜的眼睛。
还不等她问出口,谷展铧喘着粗气激动地道,“皇帝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他偏过头,伸出手,紧紧地住住了外甥女的的臂,激动与她道,“慧儿,慧儿,你外祖母舅母,你父母亲他们的大仇终于快要得报了……”
哈哈,皇帝终于要死了。
死在他给太子的药里。
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