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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二太太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女儿华年夫妇,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到了阜城门,早有谢老太爷派去的老管事等着,带着十几个小厮、仆从,齐刷刷行礼问好。二太太含笑看着他们恭恭敬敬磕了头,心中非常之得意。
老太爷还是疼儿孙的!这十几个小厮、仆役全是衣饰鲜明,头是头脚是脚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伶俐劲儿,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出自讲究人家。差了这些人过来服侍拜见,何等风光。
其年、养年在后面的马车上。二人一起快步走了过来,弯腰去扶跪在地上的老管事,“老人家请起。”这是服侍祖父的老人了,哪能以仆从相待。
华年和夫婿米芮坐在中间的马车上,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米芮少年得志,为人高傲,见状皱着眉头说道:“两位舅兄也是的,太过礼贤下士。”对着个管事,却客气什么。管事虽有些地位,究竟不过是下人。
华年转头看着他,柔声解释,“相公,谢家一向厚待下人。若是服侍过长辈的下人,还颇有几分体面。”自己在谢家时,见了老太太房中的嬷嬷、姐姐,从来都是满脸陪笑。
米芮不屑的“哼”了一声,“若在我家,他们怎敢如此?娘子切记,上下尊卑,是再错不得的。”凭他怎么服侍过长辈,下人还是下人,敬不得。
华年低低答应了一声。自从嫁了这位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的表哥,舅舅舅母变成了公婆,总是吩咐自己“敬事夫婿,不可有违”。母亲也常常微笑告诉自己,“华儿,女人一辈子所依靠的,是夫婿。”要顺着,要敬着,要服侍好。
米芮本是略有不快,却见妻子如此柔顺,心绪复又愉悦起来,“娘子,若是到了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强留咱们住下,不可轻易答允。”自己这样的风流快婿,谢家老太爷、老太太定会青目,定会苦苦挽留。要说谢家如今是阁老府了,配得上自己的年轻举人,住下也没什么。可是住在外家,总是不太好。
华年还没来的及说话,只听老管事朗声吩咐领头的车夫,“去东棉花胡同。”老管事吩咐完车夫,回头对其年、养年笑道:“东棉花胡同的宅子新崭崭的,老太爷亲去看过,齐齐整整的。”
其年、养年客气的道谢,“有劳您。”这是祖父使来的老仆,既是他这么说,想是祖父的意思,自应听从。自己一家人远道而来,疲惫非常,到东棉花胡同稍事歇息再拜见祖父祖母,也是正理。
米芮拉下了脸。什么?不是先到灯市口大街阁老府么,去什么东棉花胡同。东棉花胡同只是个三进宅院,何其狭小,哪能容得上这许多人。
二太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开了口,“多年不在老太爷、老太太膝下承欢,我这做儿媳的,心中着实有愧。必要先拜见了两位老人家方可。”老太爷是说了,让自己一家人来京后住到东棉花胡同。虽不知内情如何,想来定是老太太作梗。哪有这般容易?自己一家人到京后自是要先到灯市口大街拜见,到时老太爷见了孙子孙女,能不心软么?老太太见到自家风尘仆仆的,好意思赶出去么?自然而然会在灯市口大街歇下。
开始么,许是只休整数日,慢慢的不就一天一天住下来了,谁又能开口撵人。谢家,那可是一应吃穿用度出自公中,食用精美,月例丰厚,生活优渥。大房四房姓谢,二房难道不姓谢?要把庶房扫地出门,休想。
二太太心思细密,这些都是她早已盘算好的。她知道谢老太太不喜,也知道谢老太爷为难,可住在谢家的好处,实在放不下。不说日常嚼用了,单说其年、养年、芮儿三名举子住在阁老府,能结交多少有用之人,能学到多少处世之道?若是住到东棉花胡同,地方小,想给他们三人各收拾出间清雅的书房来,都作难。
二太太如意算盘打的好,奈何这回谢老太太铁了心,不许二房住进灯市口大街,日日在自己眼前晃悠。老太爷虽是疼儿孙,却也要顾着老妻的心意。更何况家都已经分了,三房已经住到北兵马司胡同,二房若是住进来,可算怎么一回事呢?岂不是又乱成一团?所以老太爷也定了主意。
老管事姓刘,跟了老太爷一辈子,办事自然妥贴。二太太再怎么尊贵,再怎么雍容,他根本看不到眼里,只笑着说道:“二太太孝顺,老太爷老太太自是心里有数。老太爷老太太体恤孙子孙女们,必要他们先行歇息休整。顺者为孝,二太太请随我去东棉花胡同罢。”舌头是软的,话怎么说都成。你会说话,难不成旁人都不会说?你想去拜见老太爷、老太太,等你们一家子在东棉花胡同安置好了,却再说。
二太太如何甘心受挫,冷笑一声,“瞧这情形,刘管事是要当我们二房的家了?”你再怎么体面,也是个奴才!我一定要去灯市口大街,你敢拦着我不成?二太太素日里也算得上从容不迫,这会子却有些心浮气粗。她本是虑着儿子、内侄兼女婿的举业,要上京投奔谢大爷、谢四爷的,若是不能一处住着,如何使得。
刘管事已是快六十的年纪,涵养自是不差,二太太横眉冷对,他依旧点头哈腰、满脸陪笑。“二太太您说笑话了,我一个奴才秧子,如何敢当爷奶奶的家?不过是领着老太爷的吩咐罢了。”
刘管事回完二太太的话,转过头看着其年、养年,叹道:“两位孙少爷自幼读书,必定知书达理……”其年没等他说完,已恳切的拱手,“劳烦您老人家,带我等到东棉花胡同。”养年也跟着拱手笑道:“有劳,有劳。”有点眼色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继续?真到了灯市口大街,也看不着好脸色。
刘管事恭谨的行礼,“孙少爷吩咐的是。”扬扬手,车夫会意,挥起鞭子,呼喝着马匹,去了东棉花胡同。其年、养年心中激荡:这老管事口口声声“孙少爷”,不是连自家兄弟二人的排行也弄不清楚吧?他若见了延年、棠年,难不成也只叫“孙少爷”?
二太太很是愤怒,回过头骂两个儿媳妇,“你们两个是死人不成,见自家男人犯愣,也不过去劝劝?!”其年、养年是怎么了,跟亲娘唱对台戏。两个儿子一向孝顺,都是儿媳不好。
其年的妻子温氏、养年的妻子乌氏,都低眉顺眼的跪坐着,满口承认自己的不是,“媳妇没用。”温氏、乌氏都是谢家的远房亲眷,二太太长年在太康,谢家人情往来大多是她打点,这么一来二去的,便聘下温氏、乌氏为儿妇。两房儿媳妇都是上等人才,家教颇好,服侍起婆婆来,更是任劳任怨。
二太太骂了一回儿媳妇,也没消尽满腹怨气。待到了东棉花胡同,十几个媳妇子、丫头子迎出来陪笑见礼,她们都是老太爷差来的,早已把宅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二太太没好气,也没叫起,也没放赏,冷冷瞅了她们一眼,昂首走进正房。
米芮不肯下车。“这样浅窄宅院,如何住得?”谢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么,姑母巴巴的力邀自己和华年上京,便让住在这小巷子里?往来待客,甚是不便!
华年微笑道:“我嫁妆银子还剩余有两三千两,不如拿来买座带花园的雅致宅院,供相公读书。”买房置地是好事,总比胡乱花用了强。再说,自家夫妻单住着,清清净净的,甚好。
米芮怫然,“银钱不是这般花法!”米家虽从祖父开始做官,这两三代人也中过数名进士,做过几任知县、知府,却只敢做清官,不敢贪污,故此清贫的很。自从华年嫁过来,带了丰厚妆奁,日子才略好了些。钱要花在刀刃上,岳家有现成宅院,做什么要自己再买?
银钱不是这般花法,却是要怎么花?华年心中凄凉。娘亲,您陪嫁大笔妆奁给我,真的是为我好么?可我没得着好处,得着好处的是米家,是公婆,是夫婿。我么,多置几身新衣衫,多打几样新首饰,都会被说的。
众人都进来后,二太太前后看过,当即做了分配。三进宅院,二太太住了居中的一进,其年、养年分住第一进东厢、西厢,华年夫妇单住最后一进。
“姑娘姑爷是娇客,原该如此。”温氏、乌氏都笑着说道。其年、养年也点头,“姐姐姐夫是客人,这方是待客之道。”米芮傲慢的扬着头,姑母诚心诚意邀请,我才来的!
安顿下来之后,二太太先把女儿女婿叫过来,温言抚慰,“屋舍浅窄,且耐一耐。待见了老太爷,再理论。”米芮没怎么说话,华年笑道:“青砖绿瓦,倒也雅致。”虽小,却洁净,颇能住得。京城什么都贵,能有这么处宅院,很好了。
二太太爱怜的笑笑,打发女儿、女婿回去早些安歇,又命人叫来其年、养年。其年、养年都跪下赔罪,“事出无奈,娘莫恼。”凡事要徐徐图之,太急了,未免难堪。
二太太起身,拉起两个儿子,落下泪来,“咱们在太康好好的,来京城不就是为了依仗你大伯、四叔,让你们哥儿俩求学问、求功名么?娘自问没想错,彼此至亲,原该相互拉扯。”二爷和大爷、四爷是亲兄弟,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亲过兄弟的。
“谁知道,竟会为人所阻!”二太太神情忿忿,“竟会被发配到东棉花胡同!其儿,养儿,这事我不会善罢干休,必要到老太爷面前讨个公道。”老太太嫉妒不容人,可老太爷才是一家之主。
养年劝道:“莫急,慢慢来。”祖父见了我们,哪有不心软的?其年有些犹豫,“娘,到底是分了家的。灯市口大街那宅子,咱们不便去住。”三叔都搬出来了,我们凭什么不搬。
提到灯市口大街那宅子,二太太连连冷笑,“拿咱们当傻子糊弄!”老太爷六十大寿时分的家,可那宅子是后置的!说什么是四爷的私房,四房再有钱,能一把手拿出八万两白银?还不是老太爷老太太贴补的。
既是老太爷老太太贴补的,便该四房均分!凭什么大房、四房住着那宽大宅院,却把二房撵到这小巷中?一样是老太爷的骨血,莫要欺人太甚。
其年、养年都劝二太太“徐徐图之”,二太太压下怒火想了想,也觉有理。棠年再有半个月就要成亲了,自己若这会子去发难,老太爷难免心烦,四爷更是不喜。
“日子长着呢,慢慢来。”被其年、养年哄着劝着,二太太定下心神,有了计策,“那便等等看。”要戳穿老太太的伪善面孔,也不急于一时。
歇息了两日,到第三日上,二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满面笑容去了灯市口大街拜见。谢老太爷见了孙子孙女,自是怜爱非常,谢老太太面色淡淡的,却也赏了文房四宝、珠翠首饰等见面礼,都是上品。
大小姐有年、二小姐绮年今儿都回来了。有年、绮年、华年自幼在太康是一起长大的,如今三人再聚首,容颜已改,各自唏嘘。
有年嫁到天长杜氏,绮年嫁入定海侯府,只有自己,嫁了没名没姓的米家。华年看着眼前衣饰华贵的两位堂姐,心中蓦然升起浓浓的不甘。自己哪里比人差了?沦落至此。
三姐妹有一样是相同的:背后侍立有姬妾。有年家的姬妾是摆设,由着她搓圆揉扁,杜续从不过问。绮年家的姬妾是换马灯,每年都是新面孔。“铁打的正室,流水的姬妾”。华年家的姬妾,是给米芮这大才子红袖添香的,颇见宠爱。
绮年和华年更亲厚些,偷空跟她说悄悄话,“米家,也有姬妾了?”不是说米家是清官,清贫的很?清贫之家养什么姬妾,可是闲疯了。
华年勉强笑了笑,“大家风气,原该如此。”她自是不愿意的,可公婆丈夫一旦有了钱,也要学学那富贵人家,有什么法子。华年这会子心中很有些败兴,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上一句话,“益是,子将以买妾”。娘亲,您陪送我,真的陪送对了么。
绮年是个大忙人。关心完华年,又瞅个空子,拉着流年笑咪咪问道:“小七,你前日进宫了?”有含山郡主这样的嫂嫂真是不坏,小七这身份,倒能一趟两趟进宫去。
流年天真的点头,“是啊,郡主带我去玩耍。”宫里很好玩的,那么大,人那么多。皇帝有那么多妃子,一个个都是大美人,可真好看。
绮年很羡慕,“那小七见着圣上了?得睹天颜,真是荣幸。圣上,一定很威严,很威风。”有传言说皇帝陛下病重,那传言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流年是老实孩子,实话实说,“皇帝陛下躺在蹋上,不会说话,手脚也不会动,只有眼珠子还在转。”这真的是实话。不过,皇帝扮完病人,兴致颇好的询问自己和丫丫,“朕扮的像不像?”那是很私密的话,就不好随随便便告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写到这儿,有可能会捉虫修改。如果明天下午六点之前提示更新,一定是伪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