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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祖上本是麋鹿国巨富,祖龙扫灭六国之后,新造神京,将四灵豪强贵族迁徙到神京充实户口,卓家被迫迁居神京。
好在卓南斗交游广阔,能够不堕家声。祖龙穷奢极欲,他有一个特殊的僻好,攻占六国之后,将六国的宫室用图纸摹画下来,在神京加以仿造,这种做法未免有些可笑。
建筑皆属人力建制,能够名闻遐迩,除了建筑本身匠心独具之外,往往还含有特殊的文化内涵。诸如岳阳楼、滕王阁、黄鹤楼、雷峰塔之类,未必如何奇伟瑰怪,一经文人学士宣扬,或者离合悲欢的演绎,便声价百倍,家喻户晓。
中夏并非没有奇伟超卓的建筑,然而除了长城外,能留传下来的几乎没有。一是中夏建筑多属木制,遭遇战火极易被摧毁。二来则是中夏更注重文化内涵,对建筑本身并不如何看重。秦始皇被称作人族祖龙,和祖龙的功业习性颇有相似之处,他也喜欢仿造建筑,然而除了阿房宫,根本就无人记得,也是仿造建筑缺乏文化内涵的缘故。
另外,有些建筑虽属人类建造,却能依山傍险,因利施巧,如莫高窟、悬空阁之流,连仿造也不可能。
反而岳阳楼、滕王阁这种平平无奇的建筑,因为有了文人吟咏,后世不断修葺,还能保持原貌。这也是文化传承的力量所在。
建筑和美人一样,除了自身的条件,还需要特殊的际遇,西施、貂蝉,未必没有人在美貌上胜过她们,孔子、孟子,也并非智力最高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特殊的际遇,无可替代。
小说家替古人担忧,编撰故事但凭好恶,喜欢做些翻案文章,杨妃缢死马嵬,却说她逃逸海外。梁山好汉凋残几尽,却说海外建国。
小说家本为十家之一,班固谓可观者九流,独摈小说家言。但是唐宋以下,话本、戏曲、小说已成为市井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远比文人墨客的诗文影响深远。
小说对世道人心固有相当的价值,这也不必深论。但是中夏小说十九以喜剧收场,尤其是历史演义,最容易致人迷惑。说是历史吧,又掺杂了许多荒诞不稽的故事,张冠李戴,莫可究诘。说是小说吧,又打着历史人物的旗号,首鼠两端,不免有些可厌。
小说尽可以美化,但历史人物能名留青史,往往都有特殊际遇,如果将这种特殊性抹煞,便和庸夫俗子没什么区别。西施不入吴,浣纱缓边一贫女终老,昭君不出塞,不过汉宫一老宫娥,一些无聊文人打着怜香惜玉的旗号,将历史人物的人生轨迹完全改篡,可谓是煞费苦心。
今人喜欢说悲剧、喜剧,在世俗人眼中,自然福禄双全、儿孙满堂、高官显位、娇妻美妾方为悲剧。反之,皆为悲剧。
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孔子说他们求仁得仁,屈原高怀孤抱、自沉汩罗,太史公说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夏桀凶残暴虐,百姓愿与之偕亡。殷纣以炮烙虿盆残害忠良,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秦二世人头畜鸣,隋炀帝南游不返,这些君王皆富有天下,享尽荣华富贵,身死千年,犹遭人唾骂,何为悲剧、何为喜剧又岂能以功利之心、势利之眼评判。
近世一些闻人学士喜欢说中夏文学缺少悲剧,悲剧感人力量至深,其实却不必拘泥,就如家喻户晓的四大名著,西游、水浒、三国、红楼,岂能简单以一个悲或喜来评断?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小说反映现实,原本就该有悲有喜,喜剧固然有失,悲剧也未为有得。也大可不必厚此薄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祖龙喜欢仿造建筑,国中营造之风自是越扇越盛,一来可以以壮观瞻,粉饰升平,二来可以官商勾结,大发横财,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龙国上下这些年修建的高楼大厦何只千万,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但是这些楼宇可不是用来安顿寒士的,百姓想觅一容身之地,往往要倾家荡产,耗尽积蓄,碌碌奔忙,真正苦不堪言。
卓南斗这些年也投身建筑行业,成为神京首屈一指的巨贾。光是他的城南客栈便日进斗金,怪不得人说‘神京有官皆墨吏,神京无土不黄金’。
萧菖兰和明钦一早出了城南客栈,直奔卓南斗府上。
卓南斗应酬繁多,尚且宿醉未醒,萧菖兰以前也是卓府的常客,卓府上下颇有认识她的。
卓府管家得了禀告,连忙迎了出来,拱手道:“萧小姐,真是稀客。你是来看我家小姐的吗?”
卓府管家叫卓星汉,他年过半百,跟在卓南斗身边多年,极得信任,可说是卓南斗的左膀右臂。
“没错。”
萧菖兰微点颔首,“听说卓姐姐回来了,我来看看她,请管家引个路吧。”
“是,是。”
卓星汉满脸堆笑,目光落到明钦身上,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明钦和萧菖兰结伴而来,身边并无别的随从,卓星汉疑心他是神京哪位显贵之子。
“他是我的侍卫明钦。你不必管他,快带我去。”
萧菖兰说得轻描淡写,卓重汉也识趣的不再深究。当即在头前带路,引着明钦和萧菖兰前往卓琴心居住的水榭。
卓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园林却修建的颇为清雅,溪水潺湲,环绕水榭,极具匠心。
刚走进水榭,便听到琤琤琮琮的拨弦声,萧菖兰不觉停住脚步,侧耳倾听,“这是卓姐姐的琴声。”
中夏旧有八音之说,指的是乐器的八种材质。乐器本是用来模仿自然界中的声音,故而钟子期听俞伯牙弹琴,能说出‘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的话,号为知音。
卓琴心不负其名,以琴为心,素有才女之名。她的琴艺可是相当了得。萧菖兰同样妙解音律,是以两人虽然身份差别很大,却能结为知己。
卓琴心的琴音清清泠泠,听来有种尘俗顿消的感觉。一阕终了,琴声戛然而止。
萧菖兰止住卓星汉让他不必通报,“我自己过去。”
卓琴心坐在花间的亭子里,她穿了一身玄色襦裙,乌发高挽,梳了一个飞凤髻,脂粉弗施,也没有钗环修饰,大概是丧夫不久,还在哀痛之中。
萧菖兰绕到阶下,拍手笑道:“几年不见,卓姐姐的琴艺真是越发高妙了。”
卓琴心抬眼望来,见是萧菖兰,眸中露出欢喜之色,连忙起身相迎,“萧姑娘大驾光临,妾未曾远迎,还望姑娘恕罪。”
“卓姐姐怎么与我客气起来了。还像旧日一样,你唤我菖兰便是。”
萧菖兰缓步进了亭子,两女隔桌而坐,相互打量,卓琴心回来之后,卓南斗就一直敦促她和萧菖兰恢复往来,日前萧菖兰在城南客栈抓人,卓南斗戒心大增,回来便告诫卓琴心不论如何要和萧菖兰见一面。
卓琴心正感为难,萧菖兰自己送上门来,倒让她打消了一些顾虑。
明钦是萧菖兰的侍卫,便站在阶下。卓琴心擅诗能文,妙解音律,容貌也秀逸非凡,和萧菖兰相比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几年不见,妹妹如今可好。有了婆家没有呢?”
萧菖兰比卓琴心小不了几岁,卓琴心自然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萧菖兰俏脸微红,“姐姐怎么见面就问这个,嫁人有什么好?”
卓琴心轻柔一叹,她早早嫁人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志趣迥异,婚后自然不甚谐和,如今夫婿病丧,未始不是一种解脱。而且卓南斗颇感歉疚,这次回娘家居住对她越发疼爱。
“妹妹最近忙什么呢?我记得你不喜欢飞龙卫所为,怎么又听说你在飞龙卫任职了吗?”
卓南斗虽叮嘱她要旁敲侧击,卓琴心和萧菖兰多年故交,萧菖兰好心来看她,卓琴心却不想那般功利。
“是卓伯伯跟你说的吧。”
萧菖兰也料到卓南斗会交待卓琴心一些事。卓南斗和萧青玄本有来往,否则萧菖兰也不会结识卓琴心,只是她们向来只谈琴艺,不想让世俗之事影响她们的关系。
卓琴心微一点头,萧菖兰冰雪聪明,如果她不愿向卓琴心透露,卓琴心问不出来,也不想过问。
“卓伯伯也未免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是从城南客栈带走了一个人,事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卓伯伯不必过于紧张。”
萧菖兰知道卓南斗交游广阔,有道是‘钱能通神’,就连京兆尹也是他的座上客,飞龙卫想动他也没那么容易。
“不说这些了。好久没有听妹妹弹琴,为我弹奏一曲如何?”
卓琴心把这些烦心事推开,她也不想让这些勾心斗角损害她们的友情。
“倒要请姐姐赐教。”
萧菖兰欣然答允,在古琴前面正襟危坐,两手在琴弦上轻抚,双眸微阖,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的心境。
明钦远远看着,看来萧菖兰此来真是和卓琴心探讨琴艺来了,萧菖兰和卓琴心固然琴艺高妙,在他看来却未必及得孟姜。
孟姜能弹奏无弦之琴,已经进窥天籁境界,单以琴艺而论,御东极也远为不及。
孟姜在三声洞和御东极较技,差点动摇整个三声洞的根基,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萧菖兰正要开始弹奏,却见卓星汉匆匆而来,远远叫道:“小姐,老爷有事和你谈。”
卓琴心怔了一怔,看了萧菖兰一眼,“爹不知道我正和菖兰妹妹在一起吗?”
卓南斗多次叮咛卓琴心约萧菖兰见面,就算打听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至少可以拉近和飞龙卫萧青玄的关系。
萧菖兰好不容易来了卓府,卓南斗忽然叫她前去不知作何打算。
“老爷说萧姑娘也可以一同过去。”
卓星汉笑着解释道:“老爷昨晚和京兆尹谢大人在一起喝酒,他有一位朋友司马长歌公子,风+流俊赏,琴艺过人。今日谢大人和司马公子过府作客,老爷有心让司马公子显露琴技,所以特意请小姐和萧姑娘前去赏鉴。”
“这个司马长歌是谢大人的座上客,谢大人对他甚是激赏,四处揄扬,我也有所耳闻,却不知是何等一个人物。过去见见也无妨。”
萧菖兰听说司马长歌琴艺了得,登时生出比较之心。她和卓琴心皆妙解音律,自问在神京中无出其右,卓琴心亦有才名,司马长歌敢在卓府献技,若没有相当造诣,自不免贻笑大方。
“既然妹妹也这么说,咱们就去听一听吧。”
卓琴心知道卓南斗和京兆尹谢逊过从甚密,很多生意要仰仗谢逊大行方便。这个司马长歌既得谢逊推崇,卓南斗自然要结交一番。
司马长歌号称琴技一绝,卓南斗并不深通音律,也只将信将疑。分不出个孰高孰下。但卓琴心和萧菖兰深谙此道,请她们前去一是看看司马长歌究竟有多高造诣,再来萧菖兰喜欢弹琴,这也是投其所好。
卓星汉直接将卓琴心和萧菖兰引入厅堂后面的内室,让丫鬟奉上香茗坐待。
“明钦,你也进来吧。”
萧菖兰不让明钦乱跑,他站在外头甚是招人眼目,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扬出去,可不太好。
卓琴心并不知明钦是何身份,她见明钦年纪不大,奇道:“这位公子也是你们飞龙卫的人吗?”
萧菖兰搪塞道:“他是我小姑姑一位故友之子,如今跟家人失散,无处可去,是以想召进飞龙卫。小姑姑离京未返,我帮她照料一下。”
萧菖兰这话倒也滴水不露,卓琴心并不怀疑,客气道:“公子请坐。”
卓琴心虽是新寡之人,她极有才气,不拘俗礼,再者明钦年纪不大,又形单影只,身世可怜,卓琴心不觉动了护惜之意。
“多谢卓小姐。”
明钦行了一礼,在萧菖兰对面坐下。还好萧菖兰顾及他是萧青衿的儿子,没有编造什么父母双亡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