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变局

米糕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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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棚下,宇文温坐在胡床上,拿着茶杯喝茶,一份报告放在案上,他看着报告封面陷入沉思。

    前不久,一场很平常的治安(斗殴)事件,让一名年轻人进入他的视线,那人很年轻,在斗殴中一个打五还游刃有余,按照这年代的描述用语,这个年轻人是“骁勇有臀力”。

    然而这位可不是莽夫,不仅有一身力气,还知道轻重,虽然打起群架来势不可挡,却没把对手往死里打。

    譬如,按照警察局录的口供所述,这位在打架时,曾一把将人抓起,如同举杠铃般举过头顶,此时这位身处二楼,如果把手中的倒霉鬼往楼下扔,那人不死也要残废。

    但这位好汉是把人往其同伴堆里扔,即把这帮人砸得鼻青脸肿,又不会闹出人命或者重伤。

    再有,这位好汉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当武器,抡起来“呼呼”作响,却只往对手身上、四肢、后背打,没有往人头上招呼。

    这一点很关键,因为棍子砸到人的脑袋,那人轻则昏厥,重则当场毙命,但棍子若是抡到人身上,不过是造成皮肉伤或者淤血。

    无论是这个时代的游侠儿、恶少年、不良人,还是后世的古惑仔、小流氓,打群架时一般都会注意尽可能不弄出人命,所以棍子不打头,刀(匕首)不扎胸口。

    是否可以由此推断,这位好汉是位“大侠”么?

    大概是,但刚满十五岁就有如此身手,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知道“点到为止”,这位好汉已经由“大侠”变成了“豪杰”,一旦时机成熟,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也许成为常胜将军,名垂青史;也许是壮烈战死,引得后人唏嘘“天妒英才”。

    宇文温再次翻开报告,看着其上的人物介绍。

    罗士信,自述为齐州历城人,年方十五,想要有一番作为,于是选择从军,想要马上取功名。

    可以说,这是一位“热血青年”,而名字,自然是“大名鼎鼎”。

    然而中原无事,距离齐州最近的辽东地区如今亦无战事,近期(最近几年)也没有打仗的预兆,于是这位想要报效朝廷的“热血青年”思来想去,决定到相州碰碰运气。

    为什么来相州?因为天子在邺城,所以邺城权贵云集,这位觉着即便没机会见到天子,万一得哪位武勋看中,由此从军效力,那也是不错的。

    来邺城的半路上,罗士信结识了一些朋友,结果和朋友们在酒肆喝酒却无端端招来横祸,于是一场冲突爆发。

    对于宇文温来说,“罗士信”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因为他知道隋唐系列小说中,“冷面寒枪俏罗成””的历史原型人物就是罗士信。

    小说中的罗成,是北平王罗艺之子,精通枪法,皮肤白皙面容俊俏,和秦琼是表兄弟。

    两人曾经一起切磋武艺,然后相互传授独门武艺:罗家枪法、秦家锏法,并赌咒发誓说若有隐瞒一招一式,必不得好死。

    结果,两位都隐瞒了最要紧的一招:回马枪和杀手锏,于是人生结局就此注定。

    秦琼、罗成最后都成了李唐大将,为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统辖,后来刘黑闼反唐,领兵出征的罗成被演义中的大反派、太子李建成和帮凶李元吉迫害,死在战场上,应了当年的誓。

    而秦琼,因为征战多年多次受创导致元气大伤,以至于吐血而亡,也应了当年发的誓。

    演义虽然是杜撰的,但隋唐英雄们的事迹经过艺术加工,流传后世,让人津津乐道,所以当宇文温看到调查报告上“罗士信”三个字时,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白袍小将”的形象来。

    然而,现实是这位刚到十五岁的好汉,身材魁梧,样貌不能说难看,但也不是什么翩翩佳公子。

    那一场斗殴,以当事双方和解而结束,作为当事一方“长辈”的刘波儿,发现罗士信身手了得,于是让其展示本领。

    这年头,弓马娴熟是武将的基本要求,罗士信着重甲、身备三仗,骑马在演武场上施展了一番,按照刘波儿的评价,这位小伙子确实本事了得。

    虽然骑射水准一般,但马槊使得不错,头脑灵活,与人切磋时不会只靠蛮力硬来。

    可以说,这位的资质颇高,又年轻,若假以时日,必然大有作为。

    宇文温认同刘波儿的评价,因为历史上的罗士信确实有一番作为,但是,时代不同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出现在世人面前。

    现在是明德二十年,宇文温算过,若按照历史轨迹,隋末的天下大乱已经拉开序幕。

    乱世里生灵涂炭,却也是英雄豪杰群起、逐鹿中原的时候,然而现在的中原,不可能会天下大乱了。

    宇文温执政二十年,兢兢业业,无时无刻都在告诫自己“以史为鉴”,所以如今的中原,不敢说盛世,但至少发生动乱的几率很低。

    若乱世没有出现,那么历史上的那些“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大部分就会是良民。

    亦或是被官府剿灭的土匪、马贼、江寇、私盐贩子。

    中央朝廷不乱,地方官府完好,统治秩序大体完好,就没有这些人“逐鹿中原”的机会。

    所以,历史上的英雄豪杰,面对前所未有的变局,如今都有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有人依旧在“体制内”等着“循资格”高升,有人去南中、岭南、河套、辽东闯荡,有人去交州、吕州、澳州开辟新天地。

    有人考军校,有人备考科举,有人做买卖、做实业发家,有人琢磨着从军,马上取功名。

    当国家稳定、百姓生活安宁、中原无事、落草为寇成为“高危行业”时,大家的选择都不一样了。

    宇文温认为在这种时候,死板参考曾经历史上的事迹,对“当事人”进行“定向培养”,是一件类似于“刻舟求剑”的可笑行为。

    所以,他没打算特地为罗士信铺垫什么人生道路,不打算给予太多特殊照顾,因为这对于其他人来说不公平。

    是金子就会发光,那么新时代背景下,不需要刻意开通“便捷通道”,罗士信应该也能够有所作为。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刘波儿想要将罗士信收在帐下,从军报效朝廷,宇文温认为这就不错,因为刘波儿就要坐镇河西,免不了要和西突厥打交道,届时,就看这位年轻的小将有何种表现。

    如果表现好,就入军校深造,而不是一上来就到军校学习。

    宇文温能够理解“热血青年”罗士信想出人头地的心情,这位没什么文化,满脑子都是马上取功名,如果现在让其到军校深造,恐怕会适得其反。

    原因有二:第一,因为罗士信文化水平低,极大可能无法通过入学考试,而军校的入学制度必须严格遵守,所以不能随意破例。

    即便入了军校,因为文化课跟不上,连带着其他课程也学不好,大家上课听教员讲解知识听得入神,他就宛若听天书。

    同学们讨论战术、战例,研究地图,讨论各种技术兵器,他却无法插话,无法融入讨论圈,这样的学校生活是一种煎熬,而不是深造。

    第二,按照现有规则,军中士兵、基层将领若表现出色,可以不用进行文化科目考试即可进军校深造,在军校里学习文化知识,补基础再学其他科目。

    这样的培养顺序,比较适合罗士信。

    热血青年罗士信从军后,会发现打仗已经不是他想像的那样简单,磨练几年,感受到自己的不足之处,若有上进心,自然就有进军校深造的需求,

    一个人有了求学欲望,才会用心学习,事半功倍。

    这就是当前军校教育总结出来的经验,宇文温觉得可以因材施教,无论是先在军校学习再带兵打仗,还是先从军历练再入军校深造,都要因人而异,不能一刀切。

    正思考间,一名将领前来禀报说“准备就绪”,宇文温让随从把调查报告收好,起身后走出凉棚,来到射击场地旁。

    十名士兵分别站在各自的射击位上,手持新式火铳,准备就绪。

    一名将领见宇文温点头,便高声下令“开始”,士兵们便给手中火铳装填火药及弹丸(从枪口装弹药),因为动作麻利,所以很快都装填完毕。

    然后将击发装置上的击锤扳开。

    这些士兵手上的火铳,其击发装置虽然有击锤,但本来和击锤对应的击砧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短短的金属管,而击锤上并无常见的燧石,完全是实心的小铁锤。

    若击锤合上,正好抵在金属管的管口处,士兵们从身边高脚桌子上的纸盒里拿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盖,轻轻一“盖”,就把金属管的管口盖住。

    装填完毕,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将手中火铳拿起、抵肩、瞄准前方百步外的稻草人。

    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扣动扳机,只听先后两声脆响,火铳铳口喷出大量白烟。

    射击完毕,士兵们按照操作流程清理火铳铳管、装填火药、弹丸,又给击发装置装上那小金属盖子,然后进行第二轮射击。

    之后是第三轮、第四轮,持续射击了十轮。

    十名士兵手中火铳,在这十轮射击中没有出现一次死火。

    宇文温看了看怀表,对士兵们这十轮射击所花时间之短很满意,随后走上前,来到一个射击位旁,伸手从纸盒里拿起一个小金属盖。

    这是最新的军工产品,名为“火帽”。

    火帽为铜制,其底部装着名为“雷酸汞”或“雷汞”的发火药,这种发火药一旦受到撞击就会爆炸。

    将燧发火铳的击发装置进行改装,将火帽作为发火装置,一旦受到击锤的撞击就会爆炸(小爆炸),产生的火花经由金属管进入枪膛,引燃火药,于是弹丸就被发射出去。

    火帽击发装置,比起燧发装置要好用得多,首先这种击发方式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百,又不怕风雨,还不会消耗燧石。

    比起现有的燧发方式(雨太大容易失效,正常情况下发火成功率一般在八成)好很多。

    其次,火帽击发装置发火时,不会闪烁火光和烟雾。

    士兵手持燧发火铳射击时,击发装置正好位于面部(眼睛)前方,其小药仓里燃烧的火药绽放出火光,会晃花士兵的眼睛,甚至会有燃烧的火药颗粒溅射到人眼,造成伤害。

    所以,训练不足的士兵在用火铳射击时,扣动扳机后会下意识别过头、闭眼,然后手也跟着动,导致铳口偏移、射击精度严重下降。

    而那些坚持睁眼、不别头的士兵,双眼也容易被火光和烟雾弄得泪水直流。

    现在,有了这种不会闪烁火光、释放浓烟的击发方式,对于士兵来说是个不错的改进。

    在技术层面上说,这是一项了不得的技术进步,因为大周官军装备的火铳即将迎来升级换代,由燧发火铳变成火帽铳,全天候作战能力加强。

    宇文温看着手中小小的铜制火帽,激动之余,却觉得有些遗憾。

    有了“三酸”,那么雷酸汞的出现就是迟早的事,有了这种化合物作为底火,金属壳子弹、后装线膛枪的出现为期不远。

    然而,受限于落后的冶金、机加工技术,金属壳子弹、后装线膛枪无法批量制造,甚至制作一枚合格金属壳子弹的良品率都低得吓人。

    于是,不要说马克沁机枪,就金属壳子弹都无法量产,因为朝廷根本就承担不起相应的费用。

    所以折中的办法就是将前膛燧发火铳改为前膛火帽铳,即便距离枪械的最终形态还有质的差距,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经是“威力极度过剩”了。

    这样的火铳,不怕风雨,击发成功率几近百分百,步兵们手持这样的火器,配上火炮,在战场上已经不可能有对手。

    步兵用的火铳演变为火帽铳,骑兵用的手铳,同样也会演变成火帽手铳,那么,六发左轮手铳的时代即将到来,骑兵的战斗形态也会大变。

    宇文温拿着新式火铳,感受着铳管的温热,又想到了“热血青年”罗士信。

    时代不同了,不仅生活方式,就连战争的形态也发生了变化,自古以来的兵书,是不可能告诉大家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打仗,即便是将门子弟,面对热兵器依旧会束手无策。

    装备火铳又有火炮掩护的步兵方阵,是骑兵的噩梦,擅长骑兵作战的将领们,已经不可能如过去那样,用“陈旧”的战术来对付全面热兵器化的军队。

    那么,面对变局,曾经的隋末英雄们,在新时代里,会绽放出什么样的光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