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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对于武术的了解,其实只限于武侠小说,以及早年间的各类香港武侠电影。至多因为前些年的国术热潮,致使他对满大街都有人打的太极之类稍有了解,但真正意义上的知晓、明了,自然都是太过皮毛的东西了。
只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场纵侠使气的梦,扬鞭策马闯荡江湖,仗剑行天下,又或者,只是像贺铸在《六州歌头》中所描绘的那样——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中重。推翘勇,矜豪纵……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足以令大多数楚风这个年纪的少年热血沸腾了。
就算楚风的性格再怎么淡薄,行事待人再怎么浅薄,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还抓着青春的尾巴,偶尔在脑海中还有些“剑吼西风”的浪漫美梦。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见证了齐大的武艺之后,追着人家教授自己。日后到底能够练成什么样子尚且不论,最起码已经接触到了,这对于楚风来说,就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最近功夫还是在练的,每天早晚一通拳,取代了原本的五禽戏。反正在文端先生看来,都是强身健体的东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偶尔在院子里看着楚风这小子打拳,也是有模有样的,文端先生便会捋须笑起来。
真正投笔从戎什么的,若是楚风真的敢这么做,文端先生怕是会被气的半死。文化这种东西真的是十分神奇的限制,一旦一个文明被禁锢在其中了,于是就算外界环境再怎么变化,文化的束缚性还是很难被打破。
宋朝虽然强盛,可是如今北面辽国、金国虎狼环饲,西面吐蕃、西夏也不是什么善茬。偏生在这样的危局中间,宋朝的士大夫们依旧吹捧着祖宗们流传下来的品格,出入中带着风雅与贵气,言谈间鄙视于力量与外族。这种独独属于中原的自负,曾经灭亡了许多的朝廷。也终将引导着北宋走向衰亡。
这一点,楚风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法说。即便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中原文明自然有它的优势,也如同硬币的两面一般,劣势也一直存在在那里。只是在数千年的历史更迭、交替当中,许许多多的东西影响、造就了一个朝代的性格,除非这个朝代被真正的连根拔起。否则就如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般,王朝的性格与气质也很难被改变。
王尔德曾经说过,爱国主义是邪恶的美德。这一点,除非不敢完全苟同,却又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非什么异端邪说。
很多东西看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果很可能就会截然相反。置身于此时此地的感觉、经历,与上帝视角看待千年万年的兴衰,差距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有的时候。楚风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在海外生活了许多年的留学生,即便回到国内,也很难契合到真正的生活里。偶尔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一部分,偶尔又不免退开一步,从远远的角度审视它。这种无法融入又无法真正摆脱的感觉,正是楚风现在所经历着的。
他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奢华与美丽,时而融入,时而抽离,一切都显得似真似幻。
在眼前甩着水袖舞蹈的,是李师师。
真正的李师师。恐怕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有名气的风尘女子了。
她有着白嫩的尖下巴,身穿一件滚边仙鹤纹散花锦长褙子,逶迤拖地藕色印花蝴蝶葡萄棉裙。身披黛绿色提花蝉翼纱提花绡。乌油油的长发,头绾风流别致翻刀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双结金玉满堂水晶钿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腰系蝴蝶结子长穗五色腰封,上面挂着一个扣合如意堆绣香袋。脚上穿的是撒花蝴蝶睡鞋,整个人显得仪态万方雅致清丽。
奏乐的同样是几个娇美的少女,容貌身姿都是上佳的,只是不知怎么,竟直接被李师师本人比了下去。
李师师的容貌说不上多么多么的精致、绝艳,只是一股子通身的气度,让人见过一次便难以忘怀。
她的身上绝对没有寻常风尘女子的俗媚,也没有勾魂摄魄的俗艳,举止间甚至不带什么轻佻顾盼的眉目传情。可偏生就是这样的人物,一颦一笑,无需修饰,自带万种风情。
楚风看着李师师,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带光环”,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女主角。
容貌可以修饰,衣着可以华贵,到了千年之后的科技时代,这些东西都可以一一改变。可是气质,真正的气质,却是一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复杂东西。这种东西从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当中应运而出,说话时脸上的表情,施礼时细微的身段,持杯盏时手指的微小动作,所有这一切的东西,细微的让人难以用肉眼辨识,却又能够真真切切的传到每个人的心里。
楚风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李师师身上的这种气质,因为它仿佛糅杂了许多的东西,温雅、娴静、清媚、雍容、俏皮……以及,生气。
生气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生气勃勃的味道。
这种气质说起来很奇怪,因为明明每个人都在活着,按照寻常的道理来说,既然活着,就应该是有生气的。可是在李师师身上,却有一种十分鲜活的生气,就好像她往那里一站、一说话的时候,周遭所有的光芒都被她夺去了似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画一幅水墨画,只有中间的美人是用水粉调的,于是看画之人会在短短的一瞬间,把目光全部集中在彩色的地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视觉感应,楚风从未体会过。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坐拥天下的帝王,会因为一名风尘女子而如痴如醉,无法断绝了……
“之前樊楼那一夜的比试,大家争的其实就是师师姑娘。呵,师师姑娘当然是卖艺不卖身的,大家捧着千贯万贯的钱财聚拢过来,想要看的,也不过就是师师姑娘的一番歌舞。以及这一颦一笑。”
徽宗说到这里,李师师刚好一舞完毕,款款上前,笑着为二人倒酒。
“十一郎又在取笑奴家么?”
徽宗在外面自称十一郎。想是与他从血统上论排行十一有关,也不知李师师是否知道徽宗的真正身份。
“跟楚郎说说你的盛名,他还小,来东京城的时间也不长,怕是不知到咱们李大家的身份地位。若是一时唐突了佳人可怎么好。”徽宗持盏笑道。
楚风也从李师师那里双手接过酒盏,见她与徽宗都饮了,一时看着那杯中的玉液琼浆,却不免有些尴尬。
“怎么?美人敬的酒你都敢不喝?”徽宗斜眼瞧他,似笑非笑的调侃。
楚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是不喝,只是我……一直都是一杯倒的那种,恐怕酒醉难看,更加唐突了。”
徽宗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失笑道:“还真有这样的人。我以往听说过的,不过还真是未曾见过。”
略微沉吟,徽宗吩咐道:“给楚郎备下些好茶来吃,今夜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索性就不灌他了……是了,明日是不是还要去画院点卯的,那就更加不可在外面胡乱厮混了。”
“多谢贵人。”楚风腼腆一笑,放下了酒盏。
李师师安排了茶水之事,又笑着好生打量了楚风一番,道:“一看便知道。这位楚郎君必定是好人家出身的,样貌又如此清俊,若是真的往金风楼之类的地方一座,怕是要惹得姑娘们直往身上扑了。啧啧。偏生又是个滴酒不沾的,哎!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上这么一位,否则怕是早早的嫁人了。”
一番打趣的话说完,徽宗直笑道:“你少逗人家少年郎,没看楚郎脸都红了么?他才多大,哪里经得住你这等胡闹的。”
这种地方。各类酒水吃食自然是常备的,这时候清茶端上,李师师接了,亲自点茶、分茶,整个过程清净雅致,配上周遭的丝竹之声,意境上并不比后世日本的茶道差,甚至其中的清雅与随意,要比日式茶道更堪玩味赏析的。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这是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中的一句,里面所说的分茶之法,就是宋代流行的茶道了。
说茶道或许有些不准确,因为后世的所谓茶道,多注重形式。精神内核自然也是追求的,只是发展到后世,未免有些形重于神,再追加一些禅宗妙意在其中,多了几分仪式感,少了几分闲适的味道。
这个年代的分茶法,也叫作点茶法,不论士农工商,只要是饮茶,都少不了这种方法混杂在其中,只不过这种分茶,仔细去探究,复杂有复杂的玩法,简单也有简单的形式,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规矩在其中。
毕竟只是喝茶而已,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哪里需要弄得那样大张旗鼓、煞有介事呢。
李师师现在所做的只是简单的分茶,茶末放入碗中、注入刚刚煮开的沸水,而后用筅轻轻击打,来来回回发出“砰砰”的清脆响动,十分悦耳。更不必提那一双柔荑与皓腕,纱袖缱绻之中,的确是一种十分美妙的景色。
马公公早已退到角落里侍立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注意到似的,但是楚风明白,对方怕是早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甚至徽宗每一个动作、话语、眼神所代表的深层意思,都是逃脱不开那一双眼睛的。
徽宗冲着马公公招了招手,没有说,后者却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将一幅画卷从一个小匣子中取了出来。
楚风瞧着,不免笑道:“贵人这是又得了什么好画?看来在下又可以一饱眼福了。”
徽宗但笑不语,将那画取了,在桌子上展开,只盯着楚风的表情。
楚风原本还笑呵呵的,但那画作只展了一角,他便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怔,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这……”
“这是楚郎所画吧?”徽宗微微一笑,右手在画卷左下角的落款处敲了两下,那里写着“楚风”两个字。
楚风哪里认不出自己的画作,更何况是眼前的这一幅。
只是在北上的客船上,楚风闲来无事为范秋白描摹的一幅油画,是以莫奈的《日出?印象》为蓝本的,所用的色彩与画笔,全都是当时随意制作出来的,不能算是精细,却多少带出了一些油画的意思。
自从那夜客船上的书画一齐失踪之后,这幅画也没有了踪迹,当时就寻思着,恐怕是被船老大那些人也当作名家作品劫掠卖出去了,哪里会想到,竟然流落到了徽宗的手里。
如果这幅画在徽宗这里,那么其他的……
“贵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楚风问道。
“偶然所得,还是将明那小子在外面瞧见的,觉得十分有趣,便买了回来给我瞧瞧。”
将明便是王黼的字,也不知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了这幅画,大概是觉得模样实在特别,所以才想起来拿给徽宗瞧瞧。
徽宗微笑道:“我说之前见到你的时候,问了你的姓名就觉得熟悉,一时间却也没有想起来。一直等到听说你参加了画科考试,我才发觉你自己也是会作画的,于是便忆起这一幅画来……其实你当时应该说的,如果我知晓的话,或许当时不会借用你的名字,以免给你造成更大的困扰。如果你不会作画的人,这辈子没有人会再看到你执笔。但是你不但会丹青,甚至还很擅长……我派人去解决了一下樊楼那夜的《美人图》,希望能够弥补一些吧,这事情的确是,呵!太过有趣了些。我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心想这画作上的名字,或许这只是一件巧合。呵呵,可看你如今这幅反应,这画作真的是你所作的了?说来也有些意思,这是什么手法,我竟从未见过,实在有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