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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色里,三更时分,正是清宵热闹时节。
樊楼里,小厮仆从们穿行而过,姑娘们笑语盈盈如果蝴蝶穿花。
酒香、菜香、胭脂香更迭交错,仿佛形成了一片交织勾勒起来的网,将整个樊楼都罩在了里面。
墨香曾经在里面出现了片刻,如今,早已被撤出。
旖旎的味道随着夜色的深邃逐渐浓稠起来,令人沉醉其间,无法自拔也不愿自拔了。
这是最好的日子。也是最坏的日子。
有人搂着姑娘的纤腰,看着眼前的美景,已经心无旁骛。
有人看着台上的女子,心思汹涌澎湃,并不在乎种种其他。
更多的人摆出一副风雅的样子,与身旁的友人、少女们说一些书画上的种种,行止间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竟也能够引得少女们用闪着光芒的目光看向他,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虽然,这些虚荣心的满足,大多是用金钱买回来的。
骊山语罢清宵半,那是唐明皇的旖旎文章。眼前的,却是纷繁层叠的热闹。
在这样的热闹里,大家在等待着名次的公布。这时候,有人已经洋洋自得,有人已经不作他想。
还抱着一丝希望的人,紧张的看着那通向后院的卷帘门。
时不时的,那里也会传来几分消息。因为大家都知道,此次评判的几位老先生,如今都在那扇卷帘门后面的院子里。
这时候,台上的姑娘正怀抱琵琶,唱着脍炙人口的《琵琶行》。刚刚十二岁的小仆在端酒的时候不小心溅出了几滴,落在客人的衣服上,正满脸赤红的道着歉。西边的角落里,打情骂俏的人儿已经令女郎香肩微露,忍不住抓着人去了后院。东边的回廊下,耍酒令的人玩的正欢愉,哈哈大笑的声音穿遍了半个花厅……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卷帘门后头走出了一个小老头,他的面色有些急切,又带了三分茫然。
端菜的小厮自然认得老头子是楼里请来的评判,东京城书画界的泰山北斗。这时候连忙去问对方需要些什么。
二人低语了几句,小厮面露不解之色,但依旧抬起右手指了指楼上的方向,又特意说了下那门口的两名侍卫。
老者闻言面色更加谨慎,道了谢。看着阁楼的方向踟蹰片刻,终究还是下定决心,一撩前襟上了楼梯。
一直紧张于名次结果的人,这时候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连忙拍了拍旁边之人的肩膀,指了指正在上楼的那名老头子。
“那是不是张奉之张老?这么急匆匆的是做什么去?”
“咦,好像真的是他。张老应该也是评判之一啊,这时候不是应该忙着评判么?为什么会这样匆忙的跑出来?”
“那个房间里的人是谁啊?我的天,你们看张老的样子,对那两个侍卫都很尊敬啊!”
这个时候。侍卫身边,被称作张老的人的确有些萎缩着,看了一眼房门以及旁边用厚重帘子遮蔽了的窗子,冲着两名侍卫微微点头:“二位,里面的人是不是……”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两手抱拳冲着斜上方拱了拱,示意着对方身份的尊贵。
两名侍卫见状,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如同铜人一般垮刀站在那里。连眼睛都不动一下。
张奉之明显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开了。
门只开了一个小缝。里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来,向里面勾了勾,示意他进门来。
侍卫让开一条道路,张奉之紧张不已。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恭敬敬的走了进去。
只一进门,张奉之便瞧见了马公公。以及他身旁的楚风。
“张大人,许久不见,怎么如此有闲心在这里做评判么。”马公公笑意吟吟,张奉之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马公公抬手止住,“张大人慧眼如炬,的确令人赞叹。不过老奴少不得问一句,我家阿郎在这事情,没有往外说吧?”
说罢,马公公的眼神往身旁的楚风身上瞥了一下。
张奉之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不免看了楚风一眼,又连忙道:“哪里敢妄言!只是看那笔墨觉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贵人。”
“是奉之么?”
徽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
“正是下……在下!”张奉之又看了楚风一眼,连忙上前。
“奉之好眼力,直接戳穿了我的把戏。”徽宗并没有起身,只笑着唤道,“楚郎,你也进来。”
楚风闻言而入。
徽宗冲着他点了点头,笑道:“这位张奉之张大人是画院的待诏,与我十分熟稔的,没想到这次的评判还有他,咱们的把戏直接被他看破了,哈哈!”
张奉之心下紧张,连忙赔笑道:“不知贵人您是在玩些什么,这事情我是万万没敢往外说呢,如果需要配合之处,您但请吩咐!”
这自然是巴结圣上的好时机,张奉之恨不得回家立刻烧高香,自觉自己走了鸿运,在这种烟花之地都能遇到圣上亲临!
只是,张奉之不由得在心底盘算着,身旁这个被官家唤作“楚郎”的到底又是何方神圣,似乎很得官家的待见,但是又不清楚官家的身份?真是奇也怪哉!
心里满肚子的疑惑,可现在这个局面,自然是没有办法问出口的。
“不过随意玩玩罢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老马,这事情交由你与奉之细说罢!”徽宗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几人哪里敢耽搁,纷纷应了,退了回来。
“张大人,这位是楚风楚郎君,我家阿郎如今借了他的名号作那美人图,**********而已,张大人莫要太过在意。”马公公笑道。
“岂敢!岂敢!”张奉之连忙躬身应了,又笑着打量了楚风一番。点头道,“楚郎君是么,久仰,久仰。”
“不敢。”楚风躬身一礼。心里不禁也十分好奇,眼前这人就是宣和画院的朝奉了?看起来六十余岁的年纪,细细打量,的确有些与寻常人不同之风度的。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自己的师兄傅乐和……
“张大人,请借一步说话。”马公公笑意吟吟。简单的话语里,却带了些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张奉之自然不敢怠慢,冲着楚风微微颔首,便与马公公往旁边角落走了几步。马公公少不得将此间种种讲述一番,又另行吩咐安排,之后张奉之奉命离开,自去后院处置掩盖,不在话下。
可张奉之毕竟是一个上了年岁的人物,又贵为宫廷待诏,在樊楼这个地方。认出他的人并不少。除了一楼花厅里一直在观察后院动静的人物之外,还有坐在徽宗房间对面,这时候正一脸冷漠看着这边的何君昊。
看到张奉之从楚风的房间出来,甚至还十分恭谨的点头哈腰说了些什么,何君昊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万言,那楚风当真如你所说,只是一个书画行的小朝奉?”
走到正在欢笑饮酒的萧庭身边,何君昊面无表情的问道。
为何对方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来,萧庭不解。于是顺着何君昊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对面正在下楼的张奉之。
眉毛微挑。萧庭道:“那是……张奉之张大人?”
何君昊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萧庭微微皱眉:“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次评判的人物里应该有张大人在其中才是,这个时候跑出来拜会旁人。的确是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事情。”
“呵,是误会么?”何君昊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些冷嘲热讽。
徐清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举动,这时候笑着凑过来:“这是看什么呢?如此专心?莫不是看中了哪个美人儿?”
何君昊不去理会他,萧庭微微一笑,指了指正低调顺着阴影走回后院的张奉之。
“那是谁?”徐清眯着眼睛用力看了一会儿,不免一愣。“这是……画院的张大人不成?”
“是,”萧庭点头,又指了指对面的房间,“从哪里走出来的。”
“我的天,”徐清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子,那里有些细密的汗珠,面色也有些变了,“对面的到底是什么人物,能够让宫廷待诏都前去拜见的,恐怕不是王公贵族,就是皇亲国戚了……那楚风到底是走了什么样的****运,才能与这样的人物扯上了干系!”
徐清的推断,也是正常人的反应了。
“我不管他楚风到底是何种身份,又是与什么样厉害的人物结交。”何君昊闻言冷笑一声,声音寒澈,“如果他因为某些贵人的身份,就与那些评判勾肩搭背、指鹿为马的话,我何君昊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到气愤之处,何君昊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道闷闷的声响。
萧庭和徐清互视了一眼。
“其实,咳——”徐清轻轻的拍了拍何君昊的肩膀,轻笑道,“我倒是觉得,何兄不必太过担忧此事。如今在场的人,就算是不会舞文弄墨,也多少对书画之道是有几分了解的。怎么说呢,大家都不是瞎子,好坏高低谁都看得出来。何兄你这等忧心未免有些无用了。”
“是么。”何君昊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天上流云到底哪一片更高些,地上的人物看得出来么?”
这话里明显带了嘲讽的意思,徐清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脑顶,眼睛在刹那间瞪了个浑圆。
萧庭连忙伸手抓住了徐清的手臂,笑着打了个哈哈,高声道:“子墨,子墨!你之前不是见过那位李师师么,她到底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又有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这一次樊楼这样大的手笔,那师师姑娘也只是同意与头名之人见面而已。快跟我们好生说说!”
萧庭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抬高了音量,让房中的其他同伴都听到了,于是大家都闹哄起来,纷纷凑趣过来,笑嘻嘻的想要从徐清这里讨教个说法。
徐清哪里不明白萧庭的意思,这时候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何君昊一眼,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堆了笑,笑眯眯的讲了起来:“瞧瞧你们一个个饿狼似的模样,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了似的!好,我且给你们说上一说……”
混乱还在继续着,荷尔蒙的气息在樊楼上下飘荡流转、聚聚散散。
也就是在这样的混乱当中,通往后院的卷帘门被两个少女轻轻卷起、系好,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唱名,几位东京城中书画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鱼贯而入。
花厅台面上的少女们连忙抱着各种乐器退了下来,几名老者笑眯眯的互相推举着,最终还是让年纪最大的一位率先登上了台面。
一番喧嚣与混乱,终于在这个时候安稳下来。
长者们的手中只拿了三幅画卷,樊楼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花厅里,四面八方的人都朝向这里,就仿佛他们是向日葵,台面是太阳的光耀。二楼的阁楼上,房门与窗子大多被打开了,攒动的人影来来回回,各怀期待或向往的目光看向这里。
只有一个房间的房门和窗子依旧是紧闭的,张奉之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心想那一道厚重窗帘的后面,定然有几双眼睛的藏匿。
一番客套与说辞之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被评判们推举为前三甲的画卷,终于一一亮相出来。
“这一幅笔法端正圆融,虽有瑕疵之地却已经有了大家的气度,后生可畏。”
评判笑着点评了两句,将手中的画卷展开了,四向各展示了一番。
“落款是萧庭。万言,你是这一场的探花郎了,哈哈!”
萧庭心中泛起喜意,在友人们的欢呼声中匆匆下得楼来,冲着台上的几位评判作揖不止。
“哈哈!不必客气,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张奉之笑着说了一句,自然有樊楼的少女上前,将十贯钱以及一根湖笔交到了萧庭手中。
“这一幅话嘛,已经登堂入室了。笔锋能够出奇出新,却又能在磊落中见出柔美来,实在是上佳之作!何君昊,你是这一场的榜眼了!”
何君昊听闻此话,只觉得仿若雷劈,面色如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