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回 闻风知水信

水墨青釉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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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问袁老道就已经猜出了,那个以化缘为名前往坊间,又借机给裴寂开方子的和尚,是普光寺首座如七。

    然而如七能够医治裴寂,想来最近术业又有所精进,甚至有超过秦英的趋势了。

    这辈子秦英能够行针诊脉,八成来源于上辈子的积淀。

    如七则是不同的。他前两年跟着禅医道宣师,系统学习着医方明,基础打得比较牢固。

    秦英上辈子之时做了小十年的医待诏,掌握着大量经验,所以目前能压住如七的风头,但是到了后期,便凸显出自己的不足。

    毕竟她是野路子出身,等如七也看过足够多的患者,他们的差距便开始逐渐缩小了。

    袁老道嘟嘟囔囔地描述着如七的相貌,定睛一看发现秦英压根儿没有认真在听,当即不悦地在秦英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

    秦英捂着自己的额头唉唉地叫唤道:“师傅别打别打。我认识那个僧人的。”之后就把自己曾找如七的事情告诉了袁老道。

    对方闻言,强烈地表示不信:“你这种市侩小气的人,竟然会和那种温润如玉、清雅脱俗的人相熟识。”

    秦英不敢去反驳,哼哼两声做了小伏低,便坐下旁观袁老道画的家宅风水图,并且识情识趣地岔开了话头。

    她没有跟着阿姊或者师傅宁封子,学过风水堪舆之类,于是看到袁老道随手弄出来的东西,生出了十足十的好奇心。

    两者逮着机会聊了下肤浅的风水之象,秦英便敛了衣袍去看望裴寂。

    轻车熟路地走近厢房,缓缓拉开那道纸门,秦英换好了鞋履,努力压低足音。

    这是一个奇男子的故事。

    打个比方说,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像夜空中随风飘动的云朵般的男子。在昏暗中飘动的云朵,看不出它在一瞬之间形状有何改变,但若一直注视着它,会发现不知不觉中形状改变了。本是同一片云,形状却无从把握。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的故事。

    他的姓名为****晴明,是一位阴阳师,生于延喜二十一年,应在醍醐天皇之世。但这个人物的生辰死忌,却与本故事没有直接关系。也许不弄清这类数字,反倒能增添故事的妙趣。

    不必在意这些问题吧。那不妨信笔写来好了。这种写法说不定正适合****晴明这个人物。

    平安时代仍然是民智未开的时代,有好几成人仍对妖魔鬼怪的存在深信不疑。在这样的时代,人也好鬼怪也好,都屏息共居于京城的暗处,甚至在同一屋檐下。妖魔鬼怪并没有藏身于边远的深山老林。

    阴阳师,说白了,叫占卜师也不妨。称为幻术师、神汉似乎也可以,但都不够准确。

    阴阳师观星相、人相。既测方位,也占卜。既能念咒,也使用幻术。

    他们拥有呼唤鬼怪的技术,那种力量肉眼无法看见,与命运、灵魂、鬼怪之类的东西进行沟通也不难。朝中甚至也设有此种职位,朝廷设有阴阳寮。

    晴明被朝廷授予“从四位下”的官阶。一位是太政大臣。二位是左、右大臣和内大臣。三位是大纳言、中纳言。朝中议事,晴明有相当的发言权。

    在《今昔物语集》里面,记载着这位****晴明的好几件趣事。

    据书上说,晴明自幼师从阴阳师贺茂忠行修行。自那时起,晴明便显示了某些阴阳师独具的特殊才能,可归入天才之列。

    《今昔物语集》记载,晴明年纪尚小,某个夜晚随师父忠行外出,到下京一带。

    下京位于京城南面。从大内穿过朱雀门,沿朱雀大路走到尽头,差不多在京城南端的罗城门附近。大内到罗城门之间约八里有余。

    晴明一行乘车外出。

    《今昔物语集》没有载明是何种车。应该是牛车吧。何故连夜前往下京,书中也同样没有写清楚。不妨假设是偷偷摸摸去那里会相好的女人。

    忠行自己乘车,随行人员徒步。随行者包括晴明在内仅二三人。除了牵牛引路和提灯照明的,余下的一人就是晴明。他这时的年龄,书中没有提及。试着推测的话,应该只有十岁出头。

    其他随行人员都穿一身精干的直垂,晴明却穿着显旧的窄袖便服配裙裤,赤脚。他穿的应该是别人的旧衣服。

    按常理来说,他身上的旧衣服难掩才华,脸上该透着凛然之气才是。其实不然。他那端正的脸庞,肯定是这个年龄常见的娃娃脸。

    在某个重大关头,却表现出颇为老成的言行—他应是这种类型的少年。

    可能在老师忠行眼里,年轻的晴明瞳仁深处,时时闪现着他人没有的才华的火花。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忠行察觉晴明内蕴的灵气,其实是始于这个晚上发生的事。

    还是言归正传。

    牛车平稳地走着,来到京城边上。忠行在车里睡得很踏实。走在车旁的晴明,无意中往前方一望,发现有种怪异的东西。

    从对面走来的,不正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吗?

    随行的其他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晴明马上打开车窗。

    “忠行大人……”

    他唤醒睡梦中的忠行,急急报告所见的情况。

    忠行醒来,把头探出车窗外,往前望去,果然看见一群鬼魅远远走来。

    “停车。”忠行对随行人员下令,“躲到牛车的阴影里,屏息不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忠行运用方术,让鬼魅看不见牛车和这些人,便走了过去。

    自此以后,忠行常让晴明跟在身边。据说他将自己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了晴明。

    《今昔物语集》有云:“如灌水入瓮。”意谓贺茂忠行将自己的瓮中之水—阴阳之法,毫无保留地倒入****晴明这瓮里。

    忠行死后,据说晴明的住宅位于土御门大路以北、西洞院大路以东的方位。若从处于大内中心的紫宸殿来看,则为东北面,即艮(丑寅)的方位,也就是鬼门。

    平安京的东北方有比叡山延历寺,而大内的东北方位又设置阴阳师****晴明的住处,这样的双重安排并非偶然。

    平安京这座都城的形状和结构如此设计,是因为发生藤原种继被暗杀的事件之后,要保护桓武天皇免受废太子早良亲王的怨灵侵害,所以仅十年就放弃了长冈京,转而建都平安京。

    不过,这些都是晴明出生之前的事。与这里要讲的故事没有直接关系。回到《今昔物语集》。

    且说晴明住在鬼门方位的宅邸里,有一天,一位老法师前来拜会。老法师身后跟着两个十来岁的童子。

    “法师因何事来访?”晴明问道。

    “我居住在播磨国。”法师答道。

    报上自己的名号智德之后,老法师旋即说明来意。

    自己一直想修习阴阳道,就听到的传闻而言,最精于此道的阴阳师就是您。请无论如何也要教我阴阳之法,一点点也好……

    智德老法师将这番意思告诉了晴明。

    听了老法师的话,晴明心想,这位法师正是精于此道的人,这番安排正为试探我。

    晴明察觉到了老法师真正的目的:他阴阳之道颇高,一定是来试探自己的。带来的两个童子也许是式神。

    唔,也好。晴明心中暗笑。

    所谓式神,也可写成识神,就是一种平时肉眼看不见的精灵。

    它不算上等的灵,是杂灵。阴阳师用方术将杂灵作为式神,用以驱使。但根据阴阳师的功力,所操纵的杂灵的档次或为上等,或为下等。

    “原来如此。”

    晴明边点头边在心里赞叹:并非等闲之辈啊。因为自称智德的老法师所用的式神,是半吊子水平的人难以控制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是,今天还有些推不掉的重要事情……”

    晴明对老法师解释,请他暂且回去,稍后择过吉日,再烦请移步见教,是否可以?

    说着,晴明把双手伸到袖内,悄悄结了印,默念一咒。

    “那就等择过吉日……”老法师搓搓手,用手抵住额头,回去了。

    可是晴明没有动。他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仰望天空。

    不久,他估计老法师已走出一两个街区,却见老法师穿过敞开的大门返回,边走边四下张望,不放过可能藏人的地方,诸如门口、上下车处。

    老法师再次来到晴明跟前,说道:“本该跟在我身边的两个童子,忽然不见了。是否可请赐还?”

    “还给您?”晴明佯作不解地对老法师说,“我没干什么呀。您刚才也在场,很清楚的。我就站在这里,怎么能把两位童子藏匿起来呢?”

    听了这话,老法师向晴明低头致歉:“对不起。其实那不是童子,而是我使用的式神。今天我是来试探您的功力的,可实在望尘莫及。请原谅我吧。”

    老法师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您要试探我不妨,但草草行事可骗不了我。”

    晴明说话的腔调为之一变,得意地笑了。

    一种不算粗俗也不那么高雅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那唇悄然解除了咒文。

    很快就有两名童子从外面跑进来,手中各自托着酒肴。

    “让他们在外面买的。难得让我高兴,这些酒菜你们就带回去吧。”

    如果此时晴明真的调侃一句,倒是适时而有趣的事,但《今昔物语集》上并没有记载,只写了两名童子飞跑进来。

    老法师心悦诚服,说道:“自古驱使式神并非难事,但将他人操纵的式神收藏起来,可不是一般阴阳师做得到的啊。”

    老法师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定要拜晴明为师,并写下自己的名签交给晴明。

    一般说来,亲手写下自己的名签交给对方,在练方术的人中间是绝少有的事。这样一来,就等于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上。

    《今昔物语集》的记载还有这样一段。

    有一天,****晴明前去居住在广泽的宽朝僧正的住处。年轻的贵公子和僧人都挤过来要跟他说话。大家都听过关于晴明的传闻,要说的话自然集中在方术上面。

    “你是惯使式神的,那么,你可以用这个方法杀人吗?”有人直截了当地问。

    “这行当里的秘事,也好这样贸然打听吗?”

    说不准晴明就是以一种骇人的眼神,直视这名提问的贵公子。

    等这位贵公子露出胆怯的神色,晴明才掠过一丝自得的微笑,说道:“哪能轻而易举就杀人呢。”

    他让贵公子们放心,也许还加上了一句:

    “哈,不过方法可是太多啦。”

    “那杀死小虫子之类的,肯定轻而易举吧?”又有一位贵公子问。

    “哦,没错。”

    晴明应答之时,庭院里恰好有五六只青蛙跳过。

    “你能杀死其中一只吗?”这位贵公子继续追问。

    “可以。不过……”

    “有什么妨碍吗?”

    “杀未尝不可,但杀了之后却无法让它复生。无益的杀生是罪过。”

    “试一下身手吧。”

    “我很想见识一下。”

    “我也是。”

    “我也是。”

    贵公子和僧人们都聚拢过来。

    对于晴明的方术,大家早有耳闻,都想亲眼见识那番光景。这番好奇心让众人眼睛发亮。

    从这种情势来看,若此时晴明借辞推托、不当场出手,就会成为众人的话题,被说成“这家伙也不过如此,有名无实”。

    晴明瞥一眼众人,说:“你们真要让我做罪过之事吗?”

    他随即念念有词,伸出右手,用白皙的手指从垂落屋檐的柳条上随手摘取一片嫩叶,将叶子往空中一抛,念咒。

    叶片飞舞在空中,轻轻落在一只青蛙上面。就在一刹那间,青蛙被压烂了,当场死掉。恐怕是蛙肉与内脏涂地。

    僧等见此,皆大惊失色。

    《今昔物语集》如是说。

    晴明似乎还在家中无人时使用式神。家中明明没有人在,板窗却能自动打开、关闭;即使没有人去开门关门,房门也能自行开关。

    种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晴明周围。

    翻翻其他资料,看样子这位****晴明偶尔好使方术吓人,从智德法师和杀青蛙的例子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晴明好像颇以此为乐。一方面正正经经,给人一丝不苟的印象,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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