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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回
高宜态度端正地向着在座诸位官员施了一礼,道了一声见过大人,拂开衣袍下摆,坐在了大堂中央设的席位。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衬得他风度翩翩。
秦英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始终不敢相信经过自己的那般提点,他还是被录入了笔试的名单。
事实证明她手伸的还是不够长,管不得明经科阅卷官员如何筛选人才。
明经科面试是由礼部尚书来主持的,他将有关高宜的州府资料拿出来念诵一遍,便把面试权完全交给了在座者。
因秦英是第一次做明经科的面试官,也不知自己应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便一言不发地旁观起了崇文馆的主力,令狐学士开口问话。他涉及的范围很是广博,从河南道的特产风物,到孔孟之学的源流分支,简直是无所不包。
欧阳大人这两年在翰林院呆着,基本上已经把书礼经纶忘得差不多了,此番坐着只是给礼部充个场子。
吴大人和秦英一样,在礼部任职的时间比较短,也没有资格随意发问,等令狐大人准备休息了,才见缝插针地说两句,调剂气氛用的口水话。
秦英纳罕的是高宜回答相当谨慎,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临上来还将腹稿默写在了手上,虽然他语态流利而且目不斜视。
他强得让秦英产生了畏惧之感。
一年前秦英出使高句丽,在鸭绿江畔就见过了盖苏文的阿耶渊太祚,那是个浑身充满了威压的将领,崔皓帮秦英打听到了,高句丽的半数军权在他的手里。秦英和他没有过多的接触,不过是宫宴上在对饮过一次酒。
犹记那人仰起面来,咕咚咽下北地辣酒的豪爽姿态。坦率真诚毫不做作,若不是身份地位相隔甚远,秦英很想引以为深交。
如今有幸在长安见了他的儿子,秦英心里时常感慨,有其父必有其子。
虽然盖苏文给秦英的印象是温文尔雅、犹如美玉,可是他隐藏在其中的锋芒,从来不可小觑。
秦英想不通他有一个军权大佬的父亲,为何放着绝好资源不利用,要转到李唐来趟一下科举的浑水。毕竟呆在高句丽的朝中慢慢熬资历和官职,比在李唐要方便。他又不是一般的官二代,仕途应当无比顺风顺水。
就在秦英胡思乱想时,高宜短小精悍的面试已经完了。
她转头看向吴大人眨了眨眼,像是在询问高宜是否通过面试。然而吴大人不晓得秦英不愿让高宜崭露头角,一边笑一边朝她竖起大拇指。秦英见状很想晃晃他的袖子,叫他收回那半点不加掩盖的欣赏之意。
高宜离席前,特意往秦英的方向看了一下,似乎很好奇她为何在这个重要场合不作不为。
记得在笔试的前一天晚上,她默认了自己要参加科举的事,但已经坦明不会让一个异邦人,登上李唐的金榜。
既然他凭着惊人的“运气”,跨越了笔试的障碍,还有寥寥几步便能实现所想,那么担任面试官的她,不可能在面试的紧要关头让他溜掉。
秦英回过神来,刚好和他四目相对,那一瞬她坚定了自己心念,也想出来了古怪问题刁难于他。
“且慢。我有个问题请教高举人。”她的话语刚一落下,在座诸人的表情便精彩了起来。大家都知道高宜在考春闱之前一直暂住西华观,和观主秦英关系不浅。
将话说得更加清楚些,即是他由秦英罩着。
不明就理的外人,比如崇文馆的令狐大人还有欧阳大人,以为秦英保举了高宜入面试,还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准备亲手将他提携到金榜。
“李唐舆图之东有半岛,其上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并立。若高句丽有挥师征伐李唐属国新罗的企图,你又身为李唐的某部侍郎,会建议陛下如何做?”
礼部尚书摸着胡子沉吟不语,心道她考较的问题不伦不类,写到进士科的卷子考时事见解还差不多,如今抛给高宜这个明经科第一的人,委实藏着故意叫他出丑的祸心。这个秦英……当真唯恐天下不乱啊。
高宜站起来走了三步,此时被她迟来的话语硬生生拉回了原位,他低着头想了很久拱手答道:“请缨归去,潜高句丽,杀主自立。”
秦英听罢心中一凛。上辈子她被关在大理寺狱即将受死时,隐约听狱卒说过候君集和李靖要带兵东行,因为起战事了。
她不会想到自己随意问的这个问题,在十年之后会变成真实,更不会想到,高宜如今这么说的,十年以后也是这么做的。
“你……”礼部尚书捋胡子的手指不停颤抖着,一下子卡在了纠结的丝络中。
也不知这个你字在指谁,欧阳大人连忙朝左席首位看了看,见礼部尚书恨铁不成钢似的瞪秦英,俯身施礼一拜才道:“尚书大人莫气,这是秦英和高举人的异想天开罢了。”
令狐大人和吴大人也随之附和起来。
“秦英她不知分寸深浅。”
“想来秦英她是为避嫌,就往偏僻的方向里钻牛角尖儿。”
高宜在礼部尚书的咳嗽声中缓缓抬头,冲着秦英勾着微笑,唇无声开合,做出了她看不太分明的口型:你确实是个会下狠手的,但我总会比你更狠。
事后秦英被剥夺了面试官职权,木偶一般戳在大堂上,她心里琢磨着高宜给她对的口型,也就没有去顾及来来往往的举子,谁得了大人们的称赞。
下了大堂她往礼部尚书手里的花名册瞄了一眼,看到高宜的名字旁边打了圈和叉。
三月初二放榜时,贡院的那片空地,被人围堵地水泄不通。秦英去了西华观后院,推开高宜的房门。看他施施然地捧着一本道书看,坐在他的对面冷冷道:“恭喜新晋探花郎。”
这个地方和史实不符。渊太祚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不过为了让女主开金手指,将他拿出来溜溜。再说出使高句丽的人不是秦英,而是长孙师。反正是个演义故事,就不要太较真了。
第三百九十六回
高宜仿佛不知这间屋子,唯一的不知不速之客便是她,放下了道书搁在腿上,抬眸看着秦英眨了眨眼才惊讶道:“秦大人心里明明不虞,为何还要强颜欢笑?”
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而且无论如何自己都落于下风的感觉实在不妙。秦英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没有理会他话语中再鲜明的调侃和戏谑,端坐道:“我有话问你。”
“秦大人但说无妨。”高宜的口吻很真挚,也对她用了敬称。然而秦英能感觉到,自己还是被强行压制的一方。
人生是一局不会可能复盘重来的棋。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高宜虽然和秦英一样身在明处,但他所拥有的势力还埋得甚深。他们的对弈交锋,在秦英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没有趁机将他一军,就已经输了这局棋。
“为何要选在我的西华观,闹出那个牵连颇多的泄题案子。”秦英没有含糊其辞地和他摆迷魂阵,开门见山地问起来。
她这么问心里其实没底儿,不知他会不会将自己的企图条分缕析地告诉自己。
高宜笑了笑,不过那浅淡的美姿容并不及眼底:“秦大人曾经给高句丽找了个麻烦。如今我代阿耶回敬于秦大人一个小小的麻烦。”
一年前秦英出使高句丽,在宫宴上和国主据理力争,终于展了李唐国威,把前朝将士的尸骸要了回来。她的作为让李唐君臣皆是扬眉吐气,却让高句丽君臣颇觉打脸。
当时阿耶想要刺杀她。若不是因为他以李唐的一句俗话“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劝了阿耶,秦英不会毫发无损大摇大摆地登上返程的船。
秦英成功勾起了他兴味。他觉得这么有趣的小儿被杀了实在可惜,等以后有机会了,自己一定要亲自会会她,就是要杀也得自己来动手。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每当他对她有些腻味的时候,她都会有让他意想不到的表现。
虽然忘年之交,但是棋逢对手。杀了还舍不得。
秦英当然不知上辈子李承乾的偶像心里算计着什么,见他有问必答很好套话,便放开了胆子道:“为何不远千里地来李唐考科举,还考得这么认真。难不成你想在李唐走出一条仕途?”
他状若深思地抵住了额头,手挡住了他面上的大部分神色,留下的阴影有些倾斜,道:“想了解李唐的官制,也想感受两国之异同。”
秦英点点头,已经疏理明白了他的心思。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一股意气。官二代的他不愿受阿耶的庇护,便带着一帮子人前来李唐,搅和朝局顺带试水了。
想完这些秦英嗤笑了一声:“即使你身为新晋的探花郎,也还是从九品官员做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头。”
她觉得他十有八九是脑子坏了。试问任何人若知道做官有捷径,谁会寒窗苦读十年考科举?他不光反其道而行之,还能将自己的各种光环压着,像个寒门弟子似的受苦。
努力和毅力加起来就是可怕的代名词,侧面表明了他不依仗阿耶也能闯出一片容身的天地。
不愧是十年以后,让人仰之弥高的,执掌高句丽权柄的宰相
。他本身就有这个能力,来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秦英表面贬低、实则惊叹他的当口,他也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秦大人从九品侍医攀上五品郎中,只花了半年而已。着实是一切立志于仕途的人的楷模典范。”
秦英皱了一下眉头,心道他还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和自己的肚量半斤八两。
她将疑惑问出了大概,也没空儿和他虚与委蛇了。匆匆拱手便做挥别之态。
念着未来有朝一日要和他同朝为官,秦英面上不得不粉饰太平。
高宜看着她装腔作势的别扭模样,忍住想笑的唇角,将自己的架子也端了起来。
在她离去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西华观门口便有大红的喜报传来。
高宜被一群小吏迎着的,跨上了通体雪色高头大马,和今年新科的状元郎们一起同行在朱雀街。
礼部尚书本来很看好高宜,想将他扶为状元,然而秦英在面试高宜的时候,问了刁钻刻薄的问题,高宜的回答也过于偏激,这就让赞成于反对的两方僵持不下了。
吴大人小心翼翼道,今年明经科出了泄题案子,封状元恐怕有失公允,不如空出状元只排榜眼和探花之位。礼部尚书觉得有道理便如此做了。
秦英见状力争另一个卷子和人品都极佳的举子为榜眼,高宜便被秦英施计挤在了第三。探花郎的名头风流潇洒,高宜对虚伪的位置不太在意,得到秦英提前报喜还挺高兴的。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都人携家带口地到曲江游玩的日子。新登金榜的各科头筹者,要在曲江杏园赴宴。而长安城中的贵女们,则要换了新装参加贵女宴。
高宜作为明经科的探花郎,自然被邀去了曲江之侧的杏园宴。秦英作为河东裴家的远房血脉,自然也被邀去了江畔设的贵女宴。
曲江游人如织络绎不绝,秦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穿女装时还会被高宜遇见。
贵女宴上没有东主的说法,然而长孙娘子还是以善于周游的做派,将所有贵女的言谈都调动起来了。
簪花娘子被一群言笑晏晏的贵女们簇拥着,因八月初八的贵女宴,长孙娘子让簪花娘子三番两次地出风头,看出了两者关系不错的贵女们便上赶着巴结她。
贵女宴周围已经用素色的荼白帐子围住了四周,免得被郎君冲撞了。
秦英和郑如有好个月没有相见了,久别重逢还是十分投机。
坐一起吃东西不小心吃多了,便一起出了围幔散步遛食儿。
郑家的家教很严,所有闺阁娘子出行头上必然要戴了幕篱,郑如看秦英偷懒不戴还催她赶紧戴上。
最后秦英哭笑不得地瞧着她把自己的头面严严实实罩起来,一层垂挂的轻纱坠到了秦英脚踝。
在两者路过杏园时,骑白马的探花使出园摘花,马镫子勾住了秦英的幕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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