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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子里,王璇正跟县中一众名流缙绅喝茶闲聊,那衙役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几步来到王璇近前,行礼一礼,低声喊了一声“大人”。
看到他一人进来,王璇心里就有些奇怪,问道:“不是叫你去叫人了么,人呢。”
衙役硬着头皮直说道:“那人不来。”
“什么,那人不来?”对于这个结果,王璇实在感到意外,他从没有想过,有人会拒绝他的召见。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来?”王璇十分好奇的问,以为这里肯定有什么蹊跷。
衙役动了动嘴,却是欲言又止。
王璇脸色一肃,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莫非是你言语态度傲慢,激怒了那人?”
他知道有些读书人就是有一股子的酸傲气,也许是这衙役言语不当,惹恼了那人,所以那人不来,若是这样,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样的酸书生,他不见也罢,自己已经给了对方机会,是对方不识趣,错过了机会,那是他咎由自取,难道还要他王大人三番五次的去请不成,这成何体统。
衙役慌忙澄清道:“卑职不敢,属下可是客客气气去请那人来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如实说来,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王璇又斥喝道。
衙役低着头,硬着头皮说道:“那人说,他,他心情不好,不想见任何人……”
什么?王璇愣了一下,任是他想了多种理由,也想不到这个理由,他心中更是好奇,又问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不是猜中了本官的灯谜,心情怎么不好,我看应该心情大好才是。”
说着他自己呵呵笑了几声,他觉得这人可能是在耍什么小聪明,想借此在自己面前加深一点印象,对于这样的小聪明,若是无伤大雅,他也不会过于计较,倒是要看看对方到底耍的什么小聪明。
衙役已经猜知,那个胆大狂徒为什么这么说了,心说还不是你王大人搞的事,偏偏不按常理,在谜灯的红包赏钱里,只搁了一文铜钱的赏钱,这换了是我,也不乐意,心情不大好啊。
当然,这样的话,他也只能心里编排几句,要他当面说他是万万不敢的,他还在寻思,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
看他又低着头不说话了,王璇不耐烦起来,喝问道:“怎么又不说话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尽管直说就是!”
衙役无法,期期艾艾的道:“卑职,卑职以为,那人之所以心情不佳,可能是因为大人在谜灯中给的红包赏钱的缘故……”
王璇听得一愣,他当然知道,自己只在那谜灯里搁了一文铜钱,这本是他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没想到,这就是那人心情不好的原因,所以就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不来见自己?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十分荒谬可笑,应该不至于有人这般一心看到钱眼里,不识抬举吧,这些人踊跃猜灯谜,不就是想以此引来大人们的注意,博得一个扬名露脸的机会,怎么还真计较起这赏钱多少来了,这太荒谬了。
“你是说,他嫌赏钱只有一文,所以才赌气不来见本官?”他问道。
衙役点点头。王璇却呵斥道:“胡说,这是你自己认为的吧,他的本意当不是这样,一定另有缘由。”
不仅是他,旁边陪坐的一众名流缙绅,也都是这么想,哪个考生会因为灯谜的赏钱,而真的跟这位王大人,县试的副主考官生气较劲?除非他脑子进水了,那人应该还是另有缘故才是。
不过,听到王璇自己说,灯谜里的红包赏钱只有区区一文铜钱,这些人也不由的腹诽不已,这位王大人也太抠门了点,多给一点不行啊。
衙役这时从袖口掏出江云扔还给他的那枚铜钱,递了上去,小心翼翼低声道:“那人,那人把这枚铜钱扔还给了卑职,还让我跟大人说,这一枚铜钱的赏钱他不敢笑纳,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说完他就紧紧低下了头,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状,他知道王大人听了这话,肯定要怒了,那小子肯定要倒霉了,叫你这般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王大人一怒,岂是你这样一个学童小儿得罪得起的,这次县试你是没戏了,只要王大人还待在这临水县做教谕,那么你小子就没有出头之日。
看着面前的这一枚铜钱,听着衙役口中的话,王璇原本和悦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难看之极。
“他真是这么说的?”愣了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脸色阴沉问道。
衙役低着头道:“卑职不敢有任何欺骗大人的地方,这事在场之人众多,都可以作证。”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王璇终于怒了,发作了,他相信衙役不至于说谎,这事就是真的了,那个人竟然真的这般狂妄大胆,堂而皇之的打他王璇的脸,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气得抓起旁边茶几上的一个茶杯,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瓷质的茶杯顿时四分五裂,摔成了粉碎。
“你去把那个狂徒叫来,本官要当面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尊卑礼序!”
王璇大声怒喝,一股举人的声威情不自禁散发出来,举人之怒,千夫辟易,岂是一个小小学童承受得起的,座中之人,已经为那个倒霉的学童默哀起来。
不过那人也是自己作死,胆大妄为,竟敢招惹王璇这位一县教谕,罪有应得,也不值得同情。
“那人,那人已经走了!”站在王璇的身前,近身感受到对方身上传过来的庞大威压,衙役身子情不自禁的开始发抖,牙关打颤起来。
“哼,鼠辈,他倒是逃的快!”王璇怒叱一声,又不依不饶紧盯着衙役喝问道,“你可知那个狂徒,姓甚名谁!”
问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瞥过在场的众人,心里开始猜疑起来,那人胆敢这般狂妄无礼,当众给他这位一县教谕难堪,莫非是有所凭恃,是城中某个书香世家大族的子弟?
被他阴冷目光扫过,座中的众人心里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暗道莫非真是底下的小辈狂妄不知高低,惹了王璇这个大老虎?
有幸坐在这里的,不是城中书香世家大族的老爷,就是县中一时名流贤达,也并不真怕了王璇这么一位举人,比如陈家,李家,家族中可都是有进士坐镇的。
不过王璇终究是一县教谕,主管本县的县学,他们轻易也不想得罪对方,关系闹僵了,对他们本族年轻子弟的进学没有好处。
“那人名叫江云,是清河书院学生。”衙役如实快速回道。
“江云?”王璇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并没有任何印象,好像本县中,也没有听说过江姓的书香世家大族。
听衙役说出了江云的名字之后,座中一些原本担心的缙绅倒是安下心来了,不是本族的子弟犯浑就好。
衙役想起刚才听闵玮等人所言,便又接着道:“好像这个江云还作过一首诗,叫做什么东风吹,比较有名?”
“东风吹?”王璇听得一怔,脸上露出几丝古怪之色,这首歪诗前一阵子传扬县中,有人跟他这个一县教谕说起过,他也是知晓的。
就是座中的这些本县名流缙绅,不少人对这首东风吹也是如雷贯耳,听了之后,感到一阵哭笑不得,原来那个招惹了王璇的胆大狂徒,就是此人啊,是了,好像这首歪诗的作者确实名叫江云,清河书院学童,难怪刚才听着有些耳熟。
“你说的这人的身份姓名都是实情?”王璇又质问衙役。
衙役忙道:“卑职句句是实。这些都是那位闵玮闵公子说的,他跟这个江云同是清河书院的学生,份属同窗,彼此熟悉的很,应该不会有错。那闵公子也说了,他们这些清河书院学生,一向深以与这个江云同窗为耻。”
他觉得那位闵玮还不错,刚才又甚得王大人的赏识,所以不忘给他讲了句好话。
原来这个人不是个胆大狂徒,而是个迂腐书呆子,难怪会为了区区一文铜钱,而跟自己这位堂堂一县教谕认真较劲。
不知为何,王璇听到,那个跟自己作对的人,原来就是作出那首歪诗东风吹的迂腐书呆之后,他心中就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心里的愤怒一下子也消散了不少。
确实,一个迂腐书呆子而已,自己跟他认真较什么劲,简直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也让旁人看了笑话。
“王大人,这个学童看来是个蒙昧无知之徒,大人完全不值得跟他生气较劲的。”这时在座一位士绅就发话劝解道。
“是啊,无知小辈不知高低抬举,冒犯了王大人,王大人大人大量,也不必跟他较真了。”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解起来。
王璇看着地上摔坏的茶杯,也意识到自己一时被那人气昏了头,举止已经有些失礼了,本来就应该保持一种云淡风轻不屑一顾的态度,轻轻揭过这事,体现他王大人不屑于计较的气度胸襟的。
不过杯子已经摔了,也无法挽回,想到今天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对他王璇的声名难免有损,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江云么。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脸色阴沉下来。
“啊欠——”正走在回宿处路上的江云不由打了一个喷嚏,暗道这是谁在念叨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