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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元十五年,都城平京。
金銮殿,烛火燃半,阖宫寂静。
一道黑色的人影疾行于官道之上,不消片刻便恭谨地立于云阳殿外等待传唤。
“启禀皇上,云阳道长的红羽信!”黑色的身影半躬身上到大殿正中,双手奉上一封书信,清晰宏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呈上来。”声音低沉而缓慢,明黄色的龙案背后,皇上并未抬头,烛火映着一袭青丝被一丝不苟地束于金色的龙冠之内,刀削般尖刻的眉毛紧紧皱起,原本睿智深邃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显得混沌而狰狞。
总领太监长福瞧着皇上眉宇间的神色隐隐有些担忧,皇上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甚至会有短暂的晕厥症状。太子武稷心急如焚,悄悄在民间搜集良医进宫为皇上医治,一切本都是暗地里进行,可是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短短的时间里坊间开始盛传皇上患了重疾,无人可医,将不久于人世。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醒了各方虎视眈眈的亲王诸侯,一时间朝堂上各派势力蠢蠢欲动。
严亲王为首的派系和陈国公为首的派系开始明争暗斗,不少忠臣良将被肃清,整个朝堂风云诡谲。此时的皇帝陛下却如同彻底昏迷了般悄无声息。
五月的平京城骄阳肆意,新草一颗颗茁壮地破土而出,那一片片葱绿绵延开来,给平京城传达着初夏的信号。
城北的一处园子里,各色月季姹紫嫣红地开满花池,花池边站着一位青衣少年。少年背手而立,平生出一种俊逸绝尘之感。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小步上前,在青衣少年身后半躬了身道:“主子,黑狐回来了。”声音平稳浑厚,一听就是个练家子。
那少年转过身,点头道:“让他进来回话。”这才看清他的容貌,清俊秀雅、丰神如玉,比五年前更多了几分冷峻和沉稳。这个少年便是当年陈木槿以命相救的男孩,司马稷。
片刻,一位黑色劲装少年疾步走了过来,见了司马稷半跪行礼,手中呈上一份卷轴:“主子,黑狐不辱使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滞。司马稷十分欣慰地点点头,抬手接了卷轴道:“好!这一路辛苦了,一会儿去徐管家那儿领赏。”黑狐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谢了赏,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司马稷叫住了他:“等一下。”黑狐心一沉,还是回身恭敬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可有她的消息?”司马稷问道,眼中生了一丝希冀。
黑狐心里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他这次不会问了,结果还是没逃过,这五年以来,主子年年都在找陈姑娘,倒是找了挺多相似的,可惜到最后主子都说不是。他们都觉得这陈姑娘肯定是死了,但是没人敢说半句。一年前深得主子器重的徐管家侧面提了提,说门派现在人手不足,是不是先暂缓寻找,直接被主子罚了半年月例,从此再没人敢提。
他低了头小心翼翼道:“主子,还没有陈姑娘的消息。”
司马稷淡淡唔了一声,平静道:“没事儿了,下去吧。”
司马稷听到这个回答其实也怅然若失,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市井流言说她死了,他不信;陈国公府确认她死了并给她举行了葬仪,他还是不信;五年来,他派人将雁归山、慈云寺和青阳镇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他依旧不信,因为他始终没有亲眼看见她的尸骨。他相信,只要一天没有看见她的尸体她就没有死,她那么顽强,那么精明,那么特殊,老天是不舍得她死的。况且他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呢,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掉,他不允许!
徐管家瞧着他的脸色淡了下来,赶紧把最新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主子,五年前给陈姑娘治伤的医婆找到了。她躲到了梁家郡和云西的交界地,我们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吓得要死,以为我们是皇后的人,现在人已经带到地牢了,青羽在审问。”
司马稷脸色稍缓,嘴角弯出一抹嘲讽:“哼,还挺能跑。青羽问出了什么没有?”
“老奴刚得到消息便来告诉主子了,还没问的那么细,我去叫青羽来回话。”徐管家躬身退下。
司马稷眼中升起一丝戾气,弯腰摘了一朵红色的月季花拿在手中把玩,喃喃自语道:“皇后?”
此时,凤鸣宫的庭院中,皇后娘娘正躺在金丝玉人榻上小憩,几个丫鬟在旁边轻扇团扇,若有若无的凉风拂过皇后娘娘姣好的面容。
“母后!母后!”五皇子武绍的声音远远地传到了凤鸣宫的庭院,一位中年宫装女子轻手轻脚地走上前通报:“皇后娘娘,五殿下来了。”
皇后凤目微张,抬手示意丫鬟将她扶起,声音还带着一丝慵懒:“让他进来。现在什么时辰了?”那中年女子一边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帮皇后整理衣饰,一边答道:“回皇后娘娘,现在午时一刻,太阳正毒呢,我让人领着五皇子先进宫里饮些水,别过了暑气。”
皇后此时才算清醒过来,在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陈嬷嬷,这才刚刚五月,哪儿来的暑气,你太过小心了。”
陈嬷嬷小心地扶着皇后往凤鸣宫的方向走,嘴里也顺着说:“是,老奴愚钝了。”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抬起另一支白皙如凝脂的手,轻轻拂了下纹丝不乱的发髻,又道:“不过呢,小心点也好,绍儿身子弱,不像那个贱种,”说着眼中寒光一闪,“哼,昨儿竟然跟皇上提出去三峰谷剿匪,你说,是不是不自量力?”
陈嬷嬷行云流水般地接过话头:“皇后娘娘说的极是,那三峰谷是什么地方,听说连和尚过去都要被扒个精光呢!不过,”那陈嬷嬷故意卖个关子。
“不过什么?”皇后正听得顺畅,她这一断倒是引人好奇。
“奴婢斗胆,还请娘娘先饶恕奴婢的大不敬之罪奴婢才敢说。”语气却无半分惶恐,反而带着一****拒还迎的试探。
皇后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道:“本宫还信不过你吗,恕你无罪便是,快说。”
“那奴婢就说了,奴婢建议娘娘不要反对,反而要助他成行!”陈嬷嬷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皇后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问:“嬷嬷,这是何意?”
陈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凑近了皇后耳边,悄声道:“皇后娘娘试想,那穷凶极恶之地,又是玉池和大历的交界,传闻人物混杂,瘟疫横行,这太子爷剿匪若是有个差池那东宫之位不就是五殿下的囊中之物了吗?”
皇后闻言眼睛一亮,唇边不由自出的绽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陈嬷嬷见状又加上一句:“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天下国母,若不是太子那来历不明的娘狐媚了陛下,咱们五殿下本来就该是那东宫之主!”
皇后不由自出地昂起头,明显听了进去,但是马上又想起了什么,眉头蹙起,有些犹豫道:“这话是不错,可是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皇上似乎有所察觉,对我很是猜忌。这次,若是再露了马脚”
陈嬷嬷看见了她的犹豫,但是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话已经出了就不能再退缩!她只得继续煽动:“皇后娘娘,这次可不同以往。您想,这次是他主动请去,与您可没有一点儿关系。再说,那三峰谷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就一定能不受伤?不染病?就算他真的活着出来,只要不用咱自己的人,这兵荒马乱的,谁还能怀疑到咱们头上?”
皇后神情有些松动,贝壳般洁白的牙齿轻咬红唇,似乎还是有些为难。陈嬷嬷忽然紧紧抓住了皇后的手臂:“皇后娘娘,如今皇上的身体可不比往常,机不可失啊!”
皇后一震,还未来得及说话,五皇子迎面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不过六岁的孩子,满脸稚气,容貌间却有七八分像极了皇上。他嘴里嘟囔着:“母后,你怎么这么慢,绍儿都等你好久了!”神情娇嗔可爱,直接扑进了皇后的怀里。陈嬷嬷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换上一副笑脸道:“五殿下长得真快啊,这都快及到皇后娘娘的胸前了,再过几年啊,这宫里怕是没人高的过殿下了!”
皇后闻言身体一顿,低头看着怀中儿子的面容,眼神渐渐清明而坚定。她牵住儿子的手,慢慢往凤鸣宫走,走出三步又停了下来,沉声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去叫大哥来见我。”
陈嬷嬷缓缓弯起嘴角,深深一躬:“是,奴婢这就去办。”
“咣!咣!咣!”三更已过,严亲王府的烛火一盏盏灭了下去,只有严亲王的书房依旧烛火通明。
“殿下。”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压低了声音冲屋里道。
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人从里面伸了手出来,接过了那黑影人递出的纸条。那黑影人递完纸条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门关了,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将纸条呈给书房正中的华服男子,那男子仔细看了纸条的内容,转身拿到烛火上烧了,他定定看着被火舌舔食的纸条,突然笑出了声:“呵呵,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他的容颜在烛火的掩映下忽明忽暗,不过唯一可以辨识的就是那张脸竟然跟当今皇上有七分相似!这人便是皇上的亲弟弟,严亲王殿下,武承固。
纸条上只写着四个字:“鱼已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