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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然后呢?你这次在梦里成功地带着那位神医来见我了么?”已经从陆绍云口中数次听到这些往事的夏霜寒,握紧了被面下那双,自打他从梦境中醒来后,就一直克制不住地颤抖个不停的手。
“没有,我还是没能带着他来找你。”回想着睡梦中的景象,陆绍云语气沉重地喃喃道:“在梦里,请旨前往边关之前,我还要为太子殿下办好最后一件差事,所以南下了。结果等我回京的时候,你已经已经”
看着面前被梦境中的画面折磨得连夜来难以安睡的陆绍云,夏霜寒不需要他再说一次,也完全记得那个她已经听他说过一遍的场景。
前世,南下查案归来的陆绍云回京时,从娜鸣村来的商队早就已经在京城南门外扎营了。故而,深知夏霜寒必定会与商队同来,并且她现如今应当就身处在双河巷夏家的陆绍云,在入城交接完公务的第二日,便去了夏家的两进院找她。
只可惜,当陆绍云打马往城东而去时,身在普叶山上的夏霜寒,已经被知晓陆绍云即将请旨远走西北,故而歇斯底里、彻底疯狂了的裴娉婷所找来的匪徒,团团围住了。
于是,从一直留守在夏家的忠叔与福婶口中得知,夏霜寒已然上山了的陆绍云,赶到普叶山后山时,所见到的,便只有夏霜寒那具血淋淋的,尚且还残留着少许体温的尸体。
前世,从柳子润怀中抱过夏霜寒的尸体的陆绍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找到了能够医治她的神医,从而终于有颜面去找她的时候,夏霜寒,却忽然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首?
如果,如果当初他在夏霜寒远走关外后不久,就不管不顾地追去,拼命求得她的原谅并且待在她的身旁,她现如今,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前世夏霜寒身死时,陆绍云所感受到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仿佛天地万物都失了光彩的感触,今生仅仅只是在梦中见到这些事的他,姑且只能领略到三五分。
毕竟,除了梦境带给他的困扰,心头一直阵阵绞痛着的陆绍云,更在意的事情,是究竟为什么自己会反反复复地做这些梦。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许多年的战士,陆绍云基本上,和夏霜寒一样是不相信鬼神的。因为,他的战友临牺牲时,就算他再怎么祈求跪拜,神明也没有前来救助他受了重伤的战友;而当他在战场上砍掉无数漠北骑兵的脑袋时,月黑风高的深夜里,也从来不见有鬼魂上门来找他报仇。
因此,身为一个本就不相信鬼神的人,加之从小接受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思想教导的陆绍云,这些日子以来又和不信神佛的戎族人生活了那么久,故而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把自己的梦境与“前世今生”这种话本子里的故事,主动联系到一起的。
“霜寒,我思来想去,感觉这梦,应当就是某种预兆吧!”心中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多多少少与当初夏霜寒在驿站里给他说过的那个故事有关的陆绍云,在停下双手的颤抖后,琢磨着道:“咱们的情况,说来其实还真和你说的那个故事挺像的。”
“是啊,是挺像的。”认为陆绍云将这些梦境误以为是预兆也总好过知晓它们其实是事实的夏霜寒,依偎在他臂弯里道:“所以呢,针对这些预兆,你有什么应对之道么?”
“我想过了,等今冬画好了地图,明年组织好围剿,彻底消除红白丸这一大隐患后,圣上和太子殿下总要赏赐我吧。所以到时候,我想”话说到这里,陆绍云禁不住停下来,略带不安地圈紧了臂弯里的娇躯。
“你说啊,我听着呢。”态度依恋地在陆绍云的肩膀上蹭了蹭脸蛋,夏霜寒用自己亲昵的动作告诉他,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我想,请圣上为我们赐婚。”受到夏霜寒的鼓励的陆绍云继续道:“霜寒,你当初在京城里提出的入赘的要求,我可能真的做不到。所以,等我向圣上请求赐婚的时候,添一句‘婚礼以及婚后所有事宜,一概以戎族风俗与传统为准’怎么样?”
“我想着,如果赐婚的圣旨上能附加上我刚才说的那一条,那么,我们就可以在你所说的那座凶宅里,按我们自己的意愿办我们的婚事。等成了亲,单独居住在外面的我们,也不需要担心第三个人插足或者有人到我们自己的小家里指手画脚。而且,这样做,在事实上也算不得入赘,所以就算我家里有人一时间接受不了,他们日后也会慢慢想明白的。”
闻听陆绍云的提议,夏霜寒猜想,当初在京城时,他之所以没能提出这样的对策,不过是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有资格为自己到御前请旨。而有资格请旨的定国公陆啸清,则根本不可能答应刚刚回京半年的,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出府单过。
故而现在,面对着愿意靠自己的努力,为他们俩谋求一个美满未来的陆绍云,夏霜寒深切地体会到了他的用心。
“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么?”面对着夏霜寒的沉默,心中带着不安、紧张与忐忑的陆绍云补充道:“当然,你若是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提出来。”
有什么问题么?夏霜寒认为,就目前来说,她想不出什么问题。
婚礼以及婚后一切事宜均以戎族传统与习俗为准,那也就表示,今生如果自己再嫁给陆绍云,他们确实可以过上独门独户,完全由自己掌家的日子。
到时候,她不需要跪长辈奉茶,也不需要跪祖先牌位等待自己被记入陆氏族谱。取而代之的是,她可以随意出门、上街卖画,按照自己的意愿教导孩子,同时还不用担心有别的女人来破坏她的婚姻。
毕竟,戎族夫妻之间没有第三个人是人所共知的,只要圣旨一下,圣上也不可能自打耳光地给陆绍云赐什么平妻。即使,今生徐氏依旧从中作梗,又一次带着裴娉婷求到太后那里去。有圣旨撑腰的陆绍云,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太后懿旨顶回去。
至于婚后的生活,徐氏自持长辈的身份,是万万不可能横跨大半个京城,纡尊降贵地到“凶宅”那样的小院里来找她的麻烦的。而逢年过节和陆绍云一起登门定国公府时,徐氏若是敢故意找她的茬,那她尽管拂袖而去就是了。
至于孩子,她生下来的,带着戎族血统的孩子徐氏会喜欢?估计哪怕只是见一眼,她都要嫌弃半天。那么,看在陆绍云的面子上,遵循戎族传统,故而只需对长辈行鞠躬礼而没有跪拜礼的孩子,他一年只管徐氏叫上一两声“祖母”,夏霜寒也不是不能忍。
于是,针对陆绍云的提议,仔细将其在脑子里过了过的夏霜寒,最终在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它且没有什么不满的情况下,一下子扑到陆绍云身上,兴高采烈地亲了他好几口。
看着扑到他的身上,高兴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的夏霜寒,陆绍云禁不住在心中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早知道一句‘戎族人的习俗和传统’就可以解决横亘在我和霜寒之间的问题,那我早一点彻底了解戎族文化,进而早一点想出这个主意来,我和霜寒,不就不需要走之前的那些弯路了么?”
然而,与陆绍云的感慨不同,身为半个戎族人的夏霜寒,在当初向陆绍云提出“入赘”的要求时,其实是考虑过这个主意的。
只不过,她没有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一来是因为,比起劝说与打动前世给她造成了心理伤害的陆啸清,她更倾向于完全与定国公府撇清关系的入赘。
二来则是,不知道前世自己身死后,徐氏究竟过得怎么样的夏霜寒,当时怀揣着心结,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管徐氏叫一声祖母的。
不过好在现如今,已经得知了前世自己所不知之事的她,已然解开了心结,并且愿意为了陆绍云做出适当让步。所以,今生再做一次陆家名义上的媳妇,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十一月十三,这是一个风雪渐歇,天寒地冻的日子。
下午,处理完陆绍云以及塔鲁克他们从设置在村外的捕兽夹和陷阱里带回来的雪兔等猎物,吃过晚饭的夏霜寒提着竹篮,和芭丽雅、莉迪露一起,往村东的澡堂去了。
冬日的温泉浴室总是人满为患,泡得暖洋洋的身体,也总是在踏出澡堂大门的时候止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用毛巾包裹着甫一出澡堂便很快从发梢末端开始结冰的一头长发,刚刚和芭丽雅一起在岔路口与莉迪露分手的夏霜寒,便因为忽来的一阵疾风,而丢失了放置在竹篮最顶上的那条浴巾。
“芭丽雅你先走,我捡回浴巾就回去。”看一眼被狂风吹鼓着在雪地上打着卷飘远了的浴巾,夏霜寒放下手中的竹篮,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而被寒风吹得哆嗦个不停的芭丽雅,则在提起夏霜寒留下的竹篮后,抬头看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朝夏霜寒跑远了的背影高呼道:“霜寒姐姐,若是最后没能把浴巾找回来,就算了,快点回家才是正理知道吗?”
“我知道了。”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去,正要从雪地上捡起浴巾的夏霜寒,再一次因为一阵寒风,而让它从自己的指尖溜走了。
在心中叹一口气,不希望自己这一路追过来所花的力气全都白费了的夏霜寒,又锲而不舍地追赶了下去。直到最后,浴巾被挂上了一棵虬曲着枯枝的老树,她这才终于得以停下了脚步。
挂有夏霜寒的浴巾的老树,位于那间春夏秋三季都用于放置封山用的栅栏与拒马的仓库附近。
抬头看一眼悬挂在高处,即使自己再怎么跳跃也不可能够到的那条白浴巾,环顾四周的夏霜寒最终拿定主意,走到仓库门口,拔掉门上的插销,迈步走了进去。
昏暗空旷的仓库里,沿墙摆放着装有用于修补栅栏的钉子的木桶,以及搁置着用于加固拒马用的绳索的木架。走到沿墙码放着的那些木桶旁,放平其中一个木桶的夏霜寒,很快就推着它来到了挂有自己那条浴巾的老树下。
摆正木桶,爬上跳下,眨眼的功夫,挂在树枝上的浴巾就回到了夏霜寒的手中。只是,当推着木桶返回仓库并将其重新摆放好的时候,刚刚回到门外给仓库插上插销的夏霜寒,却听见了她方才走过的那条小路上传来的脚步声与谈话声。
存放栅栏和拒马的仓库由于一年也开关不了几次,且春夏秋三季除了对仓库内的东西进行修缮与加固外,根本不会有人来。故而,仓库的所在地,位于村子最为偏僻的东北角上一条周围并没有什么住户的小路的尽头。
然而现在,在这么一个天寒地冻、月色苍茫的夜里,却有两个明显不可能是来仓库里拿加固工具的男子,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这里来,难保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
如此在心中做出判断的夏霜寒,打点起十二分的小心与警惕,扯下头上的白毛巾并裹严自己身上的斗篷,随即便拿着浴巾,矮身闪避到了仓库侧墙与陡直岩壁相邻处的几块巨大岩石后方的阴影里。
天空中飘来的云朵遮挡住了皎洁的月光,仓库前面黑乎乎的小片空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中,依稀走过来的两个男子,都模模糊糊地让夏霜寒看不清他们的面庞。
走在前方的男子在踏进空地后,首先走到仓库门口,检查了仓库的插销,以确保现在的仓库中并没有人。随后,待乌云散去,夏霜寒完全趴伏在岩石后方时,借着月光环顾四周以确定空地上并没有旁人的他,这才对另一个男子开了口。
“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把你叫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伴随着寒风,飘进了由于月光太亮,唯恐自己被他们发现,故而隐蔽在暗处根本看不见对话二人的身影的夏霜寒的耳朵里。
“不,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答话的,同样是一个年轻男子,且同方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一样,他们俩的声音,都让夏霜寒觉得耳熟。只不过,除了让夏霜寒倍觉熟悉的耶宏一家人,村中许多与她亲切友好地交谈过的戎族男青年,并不足以让她对他们熟悉到完全记住其声音的程度。因而,想从声音中推断出现在站在空地上的两个男青年究竟是谁,对夏霜寒来说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你说你不知道?”空地上的对话仍在继续,“好,既然你说你不知道,那我且问你,前两日我们一起出村去周围的山上设置捕猎陷阱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悄悄地在岩缝里塞东西?”
“我塞什么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吧!”
“你少和我装蒜,那种包着油纸外壳的小纸卷,你可不只一次塞进了那里!说,你上个月月头塞在那里的,里面写着什么‘三名外来者无问题’的纸卷,到底是什么意思?”
“哥!你居然看了那里面的内容?!”
空地上第二个人惊慌失措、不敢相信的话语,让夏霜寒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十月月初,那正巧是陆绍云和林煕然在石窟里听见案犯们谈论“哨兵”对他们三人的探查结果的日子。所以,想来现在在空地上的第二个人,也就是陆绍云说起的那个,被新近派来顶替“退役”了的“老兵”的新“哨兵”了!
只不过很可惜,这名新哨兵向山中的共犯传递信息的技巧明显还不够娴熟,因而才被旁人抓了包。至于刚刚被派进村的他为什么会有“哥”,芭丽雅不是也管陆绍云和林煕然叫哥哥么?所以,混在九月中旬的那十余个新郎中的“哨兵”管新娘的哥哥叫“哥”,也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啊,你的那些个小纸卷,到底是传递给什么人的?你若是不说,是不是还要我去那里打埋伏,等收纸卷的人来取的时候去和他会会面啊?”
“别啊哥,你别这样。那些纸卷伤害不到任何人的,所以,你就假装没看见不行么?”
“没看见,我怎么能假装没看见?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漠北人才被消灭多久,你就开始传递起这样内容诡异的小纸卷,你这若是让有心人利用,无意中走上了什么通敌叛国的细作的路子,日后可是要一辈子吃牢饭的啊!你让我怎么放心?”
“这怎么可能呢?!漠北人和我们戎族人之间可有着永远消弭不了的血海深仇,就算他们现如今没有亡族,我宁可死,也不可能去替他们做事啊!”
“那你说,你到底在为谁做事啊?”
“不行啊哥,这事我不能说。你别再问了好么?”
“你——”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忽然顿住并随即压低了的声音,让缩在岩石后面的夏霜寒,听到了小路那头传来的“那边有人么”的呼声。
随后,伴随着第三个声音的加入,空地上的对话,转变成了平淡无奇的日常寒暄。
“哟,是你们俩啊,这么晚了不回家,跑这来干什么?刚才我在路那头听见有人在这里说话,还想着是不是我幻听呢!”
“嗨!我们之所以跑这来,还不是因为风把我的帽子吹进来了么!喏,你瞧,这找了好半天,等找着的时候,都让雪给冰透了。”
伴随着那位不知姓名的“哥哥”带着笑意的解释和“噼噼啪啪”拍打帽子上的积雪的声音,空地上的一行三人,“咯吱咯吱”地踩着路面上的积雪慢慢朝小路那头远去了。而此时在石头背面的阴影里吹了半天冷风的夏霜寒,也在又等了片刻确认安全后,快步往耶宏家方向去了。
“霜寒,你跑哪去了,怎么追条浴巾追这么久?”距离耶宏家正门尚且还有一段距离的某条小道上,出门来寻找夏霜寒的陆绍云,在见到她后急不可耐地奔了过来。“芭丽雅说你去捡浴巾了,一会就回来,可我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你的人影。我想着,你是不是在路上摔跤了,或者扭了脚了,就出来找你了。你,没事吧?”
“没有,我没事。”看着面前气息不稳,很明显已经在耶宏家和刚才她与芭丽雅分手的地点跑了一个来回的陆绍云,夏霜寒挎住他的胳膊,感激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和他一起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
入夜,蜷缩在被窝里不停地流着鼻涕打着喷嚏的夏霜寒,由于刚出澡堂就进行奔跑,且随后不等薄汗散尽又蹲在风口上吹了小半天寒风,于是意料之中的,患上了风寒。
“你说你,为了听那段谈话就这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这样值得吗?”端坐在被窝旁地毯上,帮夏霜寒捂着冷冰冰的双手的陆绍云,在听身边人将听来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后,不无怜惜道:“下次若是再把自己折腾病了,那可怎么好?”
“是是是,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总行了吧?”看一眼身旁已经换上了夜行衣的陆绍云,摇曳的油灯照耀下,夏霜寒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时间差不多了,煕然该上来扣窗户了吧?”
“等他来扣了,我再走。”
“地图画得顺利吗?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完成?”
“今年年末之前,就能完成。等正月里好好修一修草图再誊画个几遍,随后拟定好整个围剿计划,之后,二月上旬就可以去桐城关调兵了。”
“是吗,那就好,夜里当心知道吗?”
“嗯,我知道。”雕花木窗外响起的轻轻扣击声,预示着又一个夜晚的探查开始了。
而在熄灭了灯火后完全沉寂下来的卧房里,夏霜寒则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