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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瑞德一家乔迁新居已经两年了,当初的新居如今已经变成了旧屋,原来的祖屋则在吉布里的严密布防下,除了他带达拉进去练功以外,寻常人都不得进入,成了辛普兰村唯一的神秘地点。
达拉跟着吉布里学艺,也已经两年。
吉布里在训练达拉时异常严厉,比达拉的父亲瑞德还要苛刻,而且想的办法往往也出人意料。
达拉已经说不尽他这两年所受到的种种折磨,在吉布里日夜相伴、倾心传授毕生所学后,达拉变得像狗一般驯服,指哪儿打哪儿。不但武艺见长,就连性格也变化不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老气横秋。
只是,少年人的心性毕竟没退,每逢吉布里不在跟前时(老游侠至今仍然行踪不定,常常莫名其妙出游,十天半月方才回转村里,检查达拉所做的功课),达拉就会在伙伴们的呼声中,露上一手,赢得喝彩一片。
村里人更是把这个得到吉布里真传的男孩,看作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
达拉满足于这样的议论,渐渐有些自我膨胀起来,根本不知道,以他目前的剑术与武技,连一名二流水平的武士也抵敌不过,并非吉布里教得不好,也并非他学得不好,而是他从小练武的底子太薄,寻常武士训练,都是从三、四岁上就开始了,达拉足足晚了十几年,能有现在这种让村人称赞的三脚猫功夫,已经算成绩斐然了。
因了达拉的这点武技,又因为他本就长得英俊高大,脸上还有些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老气,村里寻常的女孩子见了达拉,都忍不住有点儿小想法。
只是,辛普兰村虽然不大,却也出了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弗妮娅。
其他的少女简直是生不逢时。
十六、十七,花季、雨季,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时节,如诗、如梦、如幻。
弗妮娅正处在这样的时节,两年前还略显稚嫩的她,如今已经长得袅袅婷婷,美丽动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却难掩她那曼妙的身姿。好比绝妙的香水,无论瓶子盖得多么严实,沁人心脾的香味还是似有若无地飘散出来,令人遐想,令人心动。
不知道是舆论导向的作用,还是异性相吸的真理,达拉和弗妮娅虽然交流不多,但是每次偶然相逢时,彼此那轻轻的一点头,会心的一个微笑,都像种子一样在两个年轻人心里生了根。那种异样的感觉,是那么的含蓄,唯美。
随着年龄的增长,彼此的梦里都开始出现对方的身影和一些难以言传的东西。再见面时,一个羞红了脸低头而过,一个则愣愣的如同雷劈一样傻在原地。
今年的春天,比以往来得要早,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河上的浮冰还未散尽,春天已经咬着冬天的尾巴紧跟而至。
辛普兰村的“砂粒河”边,也已经柳丝初绿,桃花微红。
桃红柳绿掩映之下的小磨坊,开始呈现出与往年大不相同的景象,连慵懒而早睡的嘉丽大婶也注意到了女儿弗妮娅腮边带红,常常无故傻笑的反常模样。
女儿那如瀑的金发、清澈的眼眸以及精致的五官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形容,一般的美女与她一比,简直就如同没进化完全的半兽人一样。
斯图尔家的小男孩普诺,最近常常跑来磨坊这边玩耍,女儿弗妮娅对小男孩异常亲切,不但娇羞无限地接下男孩带来的鹿肉(当然是他哥哥达拉打猎弄到的),还常常亲手做好糕点,红着脸让小男孩带回去(如果他没有在半路上就吃光的话)给斯图尔一家人品尝。
种种迹象,在嘉丽大婶眼中看来,都是不良信号。
和嘉丽大婶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在辛普兰村还有一个,那就是老游侠吉布里。
最近几天,达拉常常在训练的时候走神儿。
即使是一流的武士在作战时,往往稍微不慎,也会有性命之虞。达拉这点武技,居然还胡思乱想,常常一剑刺出后,就停了手,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达拉的反常,令吉布里火冒三丈。
这一天,达拉在训练到一半时,突然又恍如神游,眼神涣散。吉布里一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当心鼻子!”吉布里故意大声喊道,同时右手出招,用刀背狠狠地在达拉鼻子上拍了一下。
“啊!”达拉禁不住叫出声来,但随即又忍住,他的鼻子还是火辣辣地疼,但是并没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流下来。老师的目光正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不言而喻,如果不是吉布里手下留情,他的鼻子此刻已经不在了。
“你最近怎么了,达拉?”吉布里严肃地问道,他的严肃让达拉心里咯噔一下。
和吉布里相处两年来,达拉发现,这位盛名在外的老师,尽管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严肃威严的模样,但每当私下里放松心情时,他却是乐呵呵的,看上去分外慈祥。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和达拉提到自己年轻时的冒险往事。但——如果他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任何人都会无端端地变得紧张起来,猜想在他脸色放晴之前,准没有好事。
达拉感到,老师这一次的严肃,又会让自己付出不菲的代价。
不一会儿,达拉已经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地走在回家的路途中了。
整整三天,达拉都不敢再去想砂粒河上那个美丽的身影。
几天后,吉布里收到一封信,匆匆交代了达拉几句“我走之后你必须要专心训练!”的话,之后就离开了村庄。
吉布里一走,达拉如释重负,在训练之余抽空去森林里打猎,继续着让弟弟普诺将猎物带去磨坊的小把戏。
从此,砂粒河边,常常有一个小身影在东奔西跑。
不久之后,出现在砂粒河边的身影中,除了原来那个小家伙,多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少年男孩。
又过了不久,沙粒河边的柳树下,除了原来那两个身影,又多了一个苗条曼妙的女孩儿。
男孩和女孩的身影在河边的小路上缓缓走着,伴着河边杨柳吐出一团一团的飞絮,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就连印入眼帘里的桃花,也在男孩女孩的心里热闹地盛开了,并且从嫩红转为了深红。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着,渐渐走入了越来越深的春天。
春去夏来,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辛普兰村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位旅客走进辛普兰的小旅馆时,卡罗尔老板正吩咐自家的地侏厨娘:“今晚不用整那么多菜,这鬼天气,没人来住店的。”
衷心的厨娘指指门口,卡罗尔老板一回头,才看到三位满脸严霜的客人,惊诧之余,立刻眉开眼笑地上前招呼客人。
三人一看就是从都城里来的,个个衣着华美,气质高雅,脸上挂着典型的贵族式的淡漠表情,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样的表情只有一个含义:我是王。
“住店吗?我这里有上好的客房……”卡罗尔老板殷勤地说道。
三位客人中,打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只见他摆摆手,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孩立刻说道:“不用了,我们是来打听一个人的。”
卡罗尔老板的失望,难以掩饰地挂在了脸上,但是在中年男子示意年轻男孩丢出一把金币在柜台上后,老板脸上的肥肉很快又生动地挤在一堆,变成一团笑容。
男孩问道:“你们村里,有一个叫作‘嘉丽·席来亚’的女子吗?”
老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看了看柜台上的金币,又看了看三个身披深红色斗篷,面色不善的神秘客人,摇摇头。
男孩显然有些疑惑,回过头来,对中年男子说:“没错,那个半身人巫婆,交代是这里,说把她卖给了一个磨坊老板……”
听他们提到“磨坊”,老板不由得凝神细听。
中年男子瞪了年轻男孩一眼,男孩立刻闭上嘴,不再开口。
“磨坊在哪儿?”另一个男孩问道。
老板犹豫了一下,先前的年轻男孩再度摔出一把金币,在灯光照射下,金币发出亮晃晃的光芒。
老板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磨坊所在的位置。
三个客人立刻消失在茫茫雨夜。
卡罗尔看着桌子上的两把金币,有些心醉神迷,这相当于旅店近一个月的收入了。
“你真是财迷心窍!”不知何时,老板的独子卡洛,已经站在父亲身后,此时猛然说道。
卡罗尔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分辩,儿子已经冲出门外,和先前的三个不速之客一样,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砂粒河上,磨坊门外,卡洛已经抄近道,先于三个神秘客人出现在这里,将消息传递给嘉丽大婶。
听了卡洛的话,嘉丽大婶略显惊慌。
“是您的仇家吗?”卡洛小心翼翼地问道。嘉丽大婶的身份来历,村里虽然无人清楚,但至少都知道,她当年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流落此地嫁给泰利。
辛普兰村向来团结,自从她嫁给老泰利后,也一直将她视为村里一员,多年来,曾有不少人进村打听当年那个名为“嘉丽·席来亚”的女子,都被村里人巧妙地掩饰过去。更何况,现在的嘉丽大婶,还是无数小伙梦中情人的母亲。
嘉丽大婶点点头,多少年了,她一直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带上弗妮娅躲到村外的山洞里去,等风声过后再回村。
可这次的情况非比寻常,他们一定是掌握了非常清楚准确的信息,才会以这种方式悄悄来辛普兰村。
所以,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和女儿一块去山洞躲避,而是让女儿独自前行,自己则故意捡泥泞处落脚,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空中,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空荡荡的小磨坊,在闪电乍现时显得异常诡异阴森。
磨坊外,泥泞的小路上,一行歪歪斜斜的足迹还依稀可见。
“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人刚走不久。”年轻的贵族男孩说道。
正在这时,另一个男孩突然长身奔出,将一个伏身在草丛中,正打算悄悄离开的身影截住,揪过来摔在地上。
正是卡洛。
卡洛没有听从嘉丽大婶的话立刻回家,而是中途折转,返回磨坊这边,恰好与三个搜索无果的不速之客遭遇。
“其他人呢?”男孩问道,“那女人哪儿去了?”
卡洛突然大叫:“来人啦——”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了卡洛身上,旁边另一个安静的男孩,已经敏捷地抽出腰间束剑,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划过卡洛的咽喉。中年男子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吩咐道:“查!”
一个男孩察看了卡洛的尸体,向中年男子报告:“十七岁左右,年龄相符,可能是她儿子。”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追!”
卡罗尔老板左等右等,卡洛还没有回来,这让老板大为光火。从旅馆到磨坊并不远,即使这样的天气路不好走,他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突然一个闪电,把卡罗尔老板惊了一跳,他有点放心不下自己的独子。于是吩咐厨娘去磨坊那儿看看卡洛怎么还不回来。
不一会儿,卡罗尔就看到厨娘失魂落魄地跑回了旅馆,她的身上还沾满了血污。看到老板,厨娘二话不说,拉起他一路狂奔,来到磨坊外。
磨坊外的泥泞小路上,静静地躺着卡洛的无头尸体,他的头已被带走。
卡罗尔老板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都瞬间瘫软了,一下子歪在地上,呆若木鸡。
好半天,他才突然强行站起身,来到磨坊外,拔下了磨坊外墙上安装的警报木塞。
这种警报木塞,外形如紫罗兰花一般,还是老斯图尔外出闯荡的时候买回来的,据说是侏儒中的能手巧匠设计制作,一旦拔下其中的一朵,就会发出轰鸣声全村示警。村子里家家户户人手一个,安了这么多年了,由于村庄一向太平,也没有人真正用过。
除了一两次淘气的小孩将木塞拔下来时上演“狼来了”的闹剧,人们都快把这警报木塞当成墙上的装饰品了。
半刻钟不到,辛普兰村民们都在警报声中陆续集合过来,目睹了磨坊外的这一景象。
村长麦克斯满脸寒霜,有人在他这里公然杀人!带着一丝颤音,麦克斯只说了一个字:“追。”
沉寂千年的辛普兰村,一夜间咆哮了。
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会发现在长长的蜿蜒出村的大路上,前面跑着一个不时回头张望的女人,中间是三个骑着马的贵族男子,后面则是一大群愤怒的村民。
在一大群人中,达拉跑得最快,他很快便撇下众人,来到了村口,此时,距离嘉丽大婶离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掉了她的痕迹,所幸的是,嘉丽大婶慌乱中落在草丛里的一只鞋却清晰地指示着她逃跑的方向。
达拉站在村口,迷茫地张望了一下,凭着一种强烈的直觉,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那是弗妮娅走的方向。
随后而来的村民们,则循着嘉丽大婶落下的痕迹,像先前的三个骑马男子一样跟了上去。
弗妮娅今晚似乎迷了路,虽然来过多次,但是以往都是跟着母亲一起,而且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一大早就赶路进山洞躲藏,这一次,却是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由于心慌意乱,再加上无比的恐惧,她好几次都跌倒在泥地里,摸爬滚打半天才把自己从里面挣脱出来。
但是很快,她就感到一个人影从后面跟了上来,女孩害怕极了,用力握了握手中用来防身的小匕首,打算在万不得已时用来自尽。她宁死也不受辱。
“弗妮娅!”达拉很快就跟了上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弗妮娅放下心来。她立刻转过身,发现只有达拉一个人时,弗妮娅略略有些吃惊。她问道:“我母亲呢,她没事吧?”
达拉没有回答她,而是冲过来拉起她,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弗妮娅被吓了一跳,难道母亲……
达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安慰弗妮娅,说:“不是你母亲。”
“那……”
“卡洛死了。”达拉有些难过地回答。
弗妮娅沉默了,女孩的第六感告诉她,卡洛是因为她们母女俩而死的。母亲呢?母亲会不会有危险?不,不会的,母亲说叫她先去山洞躲避,母亲随后就赶过来的。说不定母亲现在已经到了山洞,正在焦急地等待自己。想到这儿,弗妮娅感到着急起来,她必须尽快赶去山洞与母亲会合。可是女孩纤巧的双脚在泥泞里根本迈不开步子。
达拉立刻背起弗妮娅,说:“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达拉带着弗妮娅,来到了她所说的那个山洞内。
嘉丽大婶不在那儿。
弗妮娅失神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山洞,想要自己走出去寻找母亲。
达拉说什么也不让,他说:“你最好再等等,大家都在找你母亲,她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出去,反而暴露行踪。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母亲怎么办?”
想想也有道理,弗妮娅虽然焦急,却还是乖乖地留了下来。
只是真没有想到,两个年轻人第一次真正有机会独处,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过了一会儿,达拉才注意到,被大雨淋透的弗妮娅瑟瑟发抖,秀丽的金发如浸水的丝绸般贴在耳后脖根,几缕发丝滑入衣领内,发尖如水流向令人遐想的光洁背脊。湿透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凸现出弗妮娅苗条又丰满的曼妙身段。
达拉的心怦怦乱跳,他不敢再看,忙转过身去,望向山洞外的茫茫黑夜。
外面,森林漫无边际,夹着凄风冷雨。
弗妮娅微微红了脸,有点头晕目眩。她第一次和达拉如此近距离地独处,而且,她也能想象此刻自己狼狈的(也是动人的)模样。刚才达拉的无意一瞥,让她心头如小鹿乱撞。
达拉听见身后弗妮娅微喘的气息声,发现自己无法驱赶弗妮娅诱人的身姿。即使此刻他已经不再面对弗妮娅,他受到的诱惑反而更大了。他脑子里涌现出无数的欲念,但又很快被压了回去,他敲敲自己的脑袋,暗想:我真是个禽兽,竟然在这样的时刻想这些……
弗妮娅突然用略带颤抖的声音低低的说道:“达拉,我冷。”
达拉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转过身,用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拥抱住弗妮娅。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同时也感到对方温暖的体温带给自己的美妙感觉,都变得心猿意马,更加慌乱起来。
达拉有点笨拙地低下头寻找弗妮娅的嘴唇,往昔无数次的幻想此刻都正在一步步得以实现,两个人反倒都有梦一般不真实的感觉。
达拉多想伸手抚摸弗妮娅美丽的肌肤。但是突然间,达拉看见无数个自己朝眼前涌来,告诫他:“你记住,你是达拉!”终于,对弗妮娅的欲念被越来越多的自我压了下去。达拉不知道,如果换了别的男人,那么弗妮娅此刻就是他的人了。可达拉不是别的男人。
达拉伸出的手并未缩回,只是换了个做法,他有点不情愿地替弗妮娅披上自己的大衣。
顿时,弗妮娅曼妙玲珑的身段都被自己那同样湿透却粗糙宽大的外衣淹没了。达拉心头的火也如瓢泼冷水般熄灭了。
他看着弗妮娅甜美的面容,暗暗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悉心守护这个美丽的女孩,直到她成为自己的新娘。
达拉不知道,未来有时候并不受自己掌控,溜走的此刻日后成了他终生的遗憾。
可即便让他再选一次,他依然会尊重此刻的抉择,因为他是达拉,他不是别的男人。
弗妮娅也早已红了脸,为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这样而羞惭万分。
之后,两个人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谁都不敢再多看对方一眼。
嘉丽大婶跑出一段路后,终于体力不支,被身后的三个男人赶上,团团围住。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反倒冷静下来,像个真正的贵族一样,面临危险时,仍然不急不躁,神情傲慢而淡漠地注视着三个骑士!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
“像我这样的弱女子,还需要你亲自出马,他未免也小题大做了些。”嘉丽大婶冷冷地说道,一语双关。
“你儿子的人头已在我手里,你请自便吧,我会为你保留贵族的最后尊严。”中年男子也同样冷冷地说道,同时把一柄尖刀仍在了嘉丽的脚边。他的哥哥冷酷无情,此行前就吩咐过他,只需要带首级回去复命,不必押解活口回城,以防途中节外生枝,夜长梦多。
“我现在对你们还有什么威胁?一定要赶尽杀绝?”嘉丽淡淡地问道,刻意压下自己心里的吃惊,她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儿子?接着,她一边捡起敌人扔过来的尖刀,一边挽起左手衣袖,露出手臂,用刀尖仔细地刻起字来。
她在刻自己的名字。她不是怕死,只是在死之前,想要恢复自己的身份!
另外两个年轻男孩有些不耐烦,这个女人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其中一个已经拔出了剑,却被中年男子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嘉丽突然扔掉尖刀,狂笑不止。
远远的,村民们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近。
不能再等了。中年男子挥挥手,拔剑的男孩轻轻一挥,嘉丽的头就掉落下来,另一个男孩及时用红绸帕包住,放在随身携带的匣子里。
三个人跨上各自的坐骑,绝尘而去。
又一条人命。
望着远去的三个骑士,麦克斯知道他们这群人都追不上对方了,只得无奈地示意大家停下来,将嘉丽大婶的无头尸体带回村去。就在此时,他的目光落到了嘉丽大婶的手臂上,顿时吃惊得张开嘴巴,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血字:玛丽·班尔特!
19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斯坦利帝国的历史,翻开了血腥的一页,无数人在那一夜命丧晨光之城,当事人中,只有一个老公爵带着自己的女儿逃出城来,幸免于难,那个年轻的女孩,就是后来流落辛普兰村的嘉丽大婶,当时晨光之城的“无冕公主”:玛丽·班尔特!
班尔特家是真正的贵族,与那些突然获得贵族称号就以为自己成了贵族的暴发户不同,班尔特家有着450年的悠久历史,族谱完整而且庞大,每一代都人才辈出,到了国王斯坦利十三这一代,班尔特家族的一个女子甚至被册封为公爵:玛丽·班尔特公爵。
不过,风闻这位女公爵是斯坦利十三的私生女。她的母亲受到各方压力,不幸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染风寒去世。
玛丽从来不屑于澄清这样的传言,她私下里甚至希望自己死去的母亲真的是通过某种奇妙的方式与捷径,悄悄为班尔特家注入了一丝皇家血脉。
基于玛丽的特殊身份以及她惊人的美貌,历史同样悠久的贵族,卡塔斯莫家族中的长子凡赛·卡塔斯莫伯爵盯上了这个美丽骄横的“公主”。
按理说,这种强强联合的政治婚姻,是两个家族都不会拒绝的一桩喜事。但是,玛丽不但拒绝了卡塔斯莫家族的好意,还令班尔特家族蒙羞。
她明目张胆地宣称,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非他不嫁,而那个人——不,他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而只是一个半精灵——奎里昂·阿玛斯塔夏,只是她的家庭教师罢了。
家人自然竭力反对,但玛丽十分坚持,甚至打算和阿玛斯塔夏私奔,两人已经走到城门,还是被截了下来。截住他们的,并非玛丽的家人,而是国王的卫队。原来,两人私奔这天,恰逢城里混入一队刺客,刺杀了外出举行大型祭祀仪式的国王斯坦利十三和****科林。
首犯是一名精灵男子,刺杀行动后当街自尽。而其余的从犯则跑的跑,死的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卫士们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严密盘查,有着一半精灵血统的阿玛斯塔夏也被当作嫌疑犯关进了帝国监狱。
至于玛丽,卫士中有人认得她是“无冕公主”,自然让她的家人把她领了回去。
玛丽此后一直被家人严密看管,多次打听情人的消息,都不得要领,人也渐渐消瘦。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一场政治风暴即将席卷整个晨光之城,28天之内,班尔特家族的历史就将被彻底划上句号,一个古老的贵族家族也将就此烟消云散。
不但玛丽不知道,就连她的家人,起初也没有这方面的警觉,他们沉浸在家族历史上最繁盛的时刻,连水太满了就会流出来这样的现象也看不到,或者说,即使看到了,也不怎么在意。
此时的班尔特家族,正是几百年来最受到倚重的荣耀时刻,不但现任国王斯坦利十三和他们家族有着特殊关系。未来的****科林,也娶了玛丽的妹妹为妻。班尔特家族中的男人,也掌握着大大小小的职权。
对于他们来说,潜在的威胁虽然无处不在,但没有人太在意,因为他们自信整个帝国中,国王与****以下,没有任何人能与他们抗衡。
所以,他们即使注意到国王的次子坤特尔与卡塔斯莫家族的继承人凡赛·卡塔斯莫有着不寻常的交情,卡塔斯莫又对玛丽的拒绝而有点儿怀恨在心,也不会联想到阴谋与报复。在他们眼中,那不过是两个不成器的青年人,因为荒唐的爱好和生活而臭味相投罢了,至于年轻人之间的爱恨,往往也在闪念间又被丢在脑后,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所以,他们即使注意到另一个古老贵族,尤尼斯家族的老公爵把他最宠爱的小女儿嫁给坤特尔,也会不屑地笑笑,认为那不过是尤尼斯家族在和自家竞争落败后的气恼举动。因为最初,老公爵本来打算将女儿嫁给国王的长子,也就是****科林,但在这一场未来王后的竞争角逐中,尤尼斯家族的女孩输给了班尔特家的女孩,也输掉了未来势力争夺的先机。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注意到,或是不在意,坤特尔、卡塔斯莫、尤尼斯这三股落魄的势力,已经因为各种联系而走到了一起。
所以,他们和****科林一样踌躇满志,被表面的无限风光遮蔽了眼睛,看不清,或者说,不曾在意,所有不被他们注意的现象,汇合在一起后,已暗成危机。
至少,建国以来的两大古老势力,已经暗暗倒向了看似没有希望的坤特尔一边。
刺杀行动突如其来。
国王和****同时被刺,这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件,因为整个祭祀仪式的时间、行程、护卫等等,都由班尔特家族主持安排。班尔特大公爵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小时,还亲自带人搜查了所有可能潜藏危险的区域,也确保了每一件事都尽在自己掌握中。
但是,行刺事件还是发生了。
一生正直的班尔特大公爵,尽管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却不敢相信,也不敢证实自己的推测,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抓到一个活的刺客,探明背后真正的主谋,为自己的失职洗刷冤屈。
此时,他已经隐隐感到,他们仰赖的两大靠山同时倒塌,家族势必会失宠,会就此衰败下去,却完全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灭族的命运。
在人类短暂的历史中,自相残杀的事件层出不穷,但是这场发生在斯坦利十四即位之初的28天政治大屠杀,还是令以往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古老贵族家族都为之胆寒。
短短的28天,晨光之城内的尸体就堆积如山,到处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儿,不少平民也受到杀红了双眼的贵族士兵冲击,无辜死去。
至于班尔特家族,自被帝国卫队控制之日起,才预感大限将至,才猛然发觉他们外表光鲜的权力大厦,其实早已腐朽不堪。以往许多竭力奉承他们的人,此时也都在落井下石,纷纷指责他们有刺杀国王和****的最大嫌疑。
的确,无论从动机、时机还是结果,他们的嫌疑都最大,也因此,他们失去了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机会。事情发生后,他们的人都很快被控制,不再掌有任何实权,但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他们还在祈求奇迹发生,待到其他两大家族也包围了他们的私人城堡后,班尔特一家人才意识到,可怕的真相是永远也不会被查出了。
班尔特家族完了,真相根本就是坤特尔、卡塔斯莫和尤尼斯两大家族三方势力联手制造的阴谋。
班尔特家族意识到真相的这个夜晚,卡塔斯莫和尤尼斯也都觉得时机已到,率先发起了攻击。
一路上,卡塔斯莫和尤尼斯的家族士兵见人就杀,不管是班尔特家的女仆、奴隶还是贵族,割喉、刀砍、剑刺,甚至还有魔法攻击,遭遇的人无一幸免,就连班尔特大公爵的爱犬,也被一个士兵挥剑砍为两段。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这些贵族,这些前不久还趾高气扬的贵族们,现在也一个个如狗一般死去,士兵们已经不需要自己领主的命令了,他们只是听从自己的本能:杀,杀,杀。
攻击队伍狂热地搜索着整个班尔特城堡,寻找一切活的人或生物,把这里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到处是尸体,横七竖八,残肢断臂,如同被弄脏了的布娃娃一样扔得乱七八糟,鲜血浸润了台阶,将白色的大理石都染成褐红。
攻击如此迅速、干净,现场几乎找不到班尔特家族反抗的痕迹,更多的人死时,脸上都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接下来,是一场大火。杀人和放火,总是奇妙地紧密相连。
28天里,卡塔斯莫家族和尤尼斯家族彻底消灭了另一个历史同样古老的贵族家族:班尔特。然后,两大势力理所当然地瓜分了班尔特家族所有的财富以及领地,成为晨光之城里最强横的两股势力,并且此后在斯坦利十四(坤特尔)的纵容下,开始了令整个国家都快速步入衰败的“卡尤党争”。
他们的对头家族中,只有极少数的人通过自家秘道逃出晨光之城幸免于难,其余的人都死在了这场血腥的政变之中。
攻击开始的一刹那,大公爵就知道班尔特家族完了。他只来得及带上部分家人,从家族秘道出逃。
他们一路被追杀,等到跑出晨光之城后,诺大的一个家族,只剩下年迈的公爵,与还没有完全从打击中清醒过来的女儿玛丽。为了引开追兵,公爵和玛丽失散了。
可怜的玛丽只身逃亡,颠沛流离,几经辗转后,才遇到了辛普兰村里老实巴交的磨坊主泰利,那时的玛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公爵了,她有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新名字:嘉丽·席来亚。
遇到泰利的时候,嘉丽正处在一生中最糟糕的阶段,此时的她,孤苦无依,被迫跟着一个巫婆似的半身人到处流浪,做着她从来不曾想过,也不情愿做的事情。她曾几次试图从半身人手里逃脱,结果却只换来更多的枷锁、打骂、侮辱。
当泰利这个老实的磨坊主以三个金币从半身人手里赎回嘉丽时,嘉丽还以为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尤其是泰利老傻乎乎地看着她笑,那神情又欢喜,又害怕。他那典型的乡下小老板模样,油光的额头,发红的鼻头,都流露出土财主的俗气,让嘉丽看了就直犯恶心。
幸而,泰利真的对她十分尊重,未得她的允许,从来也不敢对她做出任何没有礼貌的举动,他常常只是远远的,充满爱意地端详着嘉丽在他精心照顾下慢慢恢复红润与气色的美丽面庞。
这个美丽至极的女子,在泰利心中,犹如女神一样不可侵犯。
直到一年以后,泰利才第一次畏畏缩缩,又兴高采烈地实现了自己作为嘉丽丈夫的权利。
作为嘉丽大婶的玛丽·班尔特,是否常常忆起曾有过的无上繁华,以及繁华散尽后的无限凄凉?是否也曾想过报仇雪恨,抑或就此苟且一生?已经没有人知道。
看着玛丽的无头尸体,村长麦克斯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管辖的小村庄,竟然包庇、窝藏着一个政治逃犯,一个与自己的领主尤尼斯公爵家,有着莫大干系的逃犯。
整整19年。
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历史已无情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