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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许霜降又从酒店大堂坐电梯上来,将她那双苗圃工作专用的平底鞋踩得啪啪响,这次包厢的门已经关了。
她敲门进去,里面充斥着浓烈的烟味,四个男人无一不是手里夹着烟。
顾一惟抬眸扫了她几眼。
“许姐,我还怕你迷路了呢。”小范开玩笑道。
“差一点,吃得太饱,想透透气,坐电梯按错楼层了。”许霜降嫣然一笑,随手将手机搁在桌上。
服务生一定是给她换过骨碟了,她面前非常干净,喝见底的橙汁杯还留着,玻璃壁上巴了三颗晶莹的小果粒,和她走时一模一样。另一只高脚玻璃杯装了葡萄酒,一汪深红色的液体静静地剩在底部,比橙汁杯优雅多了。
“按错楼层,我也有过。”杨总乐呵呵道。
他下属小姚跟着说道:“我虽然没按错过,但我跟着别人走,下错楼层了。”
“跟我一样,跟我一样。”小范乐道。
顾一惟摁熄了烟头,凑趣也说了个段子:“我有一回根本就没按,过了两三分钟才反应过来。”
“人吶,”杨总开怀道,“怪不怪,有时候脑子就要别一别。”
“不是,”顾一惟摆着手,“我还没别过来,当时想,电梯坏啦,怎么不动了?就没想到是我自己没按。”
“哎呦逗,”杨总拍着大腿,“顾总你当时想什么要紧事啦。”
“顾总一定是生意兴隆,日理万机了。”小姚捧道。
顾一惟笑起来,抬手拨了一下转盘:“杨总,再吃点。这里的水晶包做得很不错。”
“小姚,来,吃一个。”
转盘转到许霜降面前:“许经理,也拿一个。”
“好。”许霜降迎着顾一惟的目光,嘴角弯起,抬起筷子。
手机忽然响了。
许霜降一愣,就势放下筷子,拿起手机,面不改色地摁掉了闹铃,放到耳边:“喂?”
她掀眉朝桌上众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歪着头听电话,听不到几句,面对着顾一惟和杨总的那抹歉笑忽地冻住了,眉头敛起,声音不高却有点乱:“什么?”
顾一惟凝神看向她,连杨总都眨了两眼。
“嗯,我知道了。”许霜降收起手机,抬头望着顾一惟,满脸为难。
“怎么啦?”顾一惟问道。
“顾总,杨总,”许霜降表情迟疑,压下了眼中的急色,汇报道,“我家里打电话,我爷爷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
“哎呦,老爷子多大年纪?”杨总问道。
“七十二了。”许霜降回答一声,眸光仍飘向顾一惟,看上去心乱如麻。
“那你先回去,”顾一惟皱起眉头,“我和小范都喝了酒……”
“我自己叫出租就可以了,”许霜降蹦起来,手忙脚乱把手机塞进包里,向桌上众人道歉道,“真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杨总姚经理,你们慢吃啊,顾总小范,我走了。”
“等等,小范,叫酒店给我们找个代驾,你跟车送许经理回去,”顾一惟叫住许霜降问,“你回哪里?医院还是……”
“不,不用麻烦小范了,我叫车最方便。”许霜降忙不迭地拉开包厢门,“我走了,不好意思。”
“小范,跟下去,给许经理叫车,记记车牌号。”顾一惟挥手道。
“好咧。”
夜极静。
许霜降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湿头发晾干。
壁灯黄黄的,映照了一小方区域。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探手从茶几上取起,这是顾一惟打来的电话。
“许霜降,你到了吗?”
“到了。”
“你现在在哪儿?你爷爷情况怎么样?”
电话中,顾一惟的声音本来很清晰,忽地就传出来鬼哭狼嚎似的人声,叫不像叫,唱不像唱,听着挺远的,一两句后就没有了。大概是哪间KtV包厢开了门又关上。
“还好,顾总,我不多说了,你去忙吧,就这样。”
许霜降放下手机,疲惫地靠上了沙发背。她好久都没有一个像样的休息天,一周七天工作,此时忽然累极了。
顾一惟的声音把她拉回了那张觥筹交错的酒桌,她回想着,自己温文尔雅地坐在一堆吃吃喝喝的男人中间,在那挺着肚腩的中年男人的吆喝中,微笑着一口一口饮酒。
湿发枕在脑后,从脖颈后背冰到前胸。
今天是她的生日。
下午时,陈池打来电话,他那里是清晨,算是第一时间就祝她生日快乐。
“今天生日怎么过啊?”
“我回去泡方便面。”
“这么可怜?谁让你不肯要蛋糕。”陈池笑,“霜霜,不要懒,给自己下碗面。”
许霜降自从出国读书,确实有在生日给自己煮一碗通心面的传统。她和陈池第一年认识,陈池忘了她的生日,她也不曾忘过给自己煮面。后来他们回国,陈池便会在她生日附近时段抽一天,叫上许霜降的爸爸妈妈一起出去吃晚饭,再买一个大蛋糕。
今天,许霜降倒是用不着给自己泡方便面了,怎么着也算沾了别人的光吃了一顿免费大餐,里头还有海鲜面。
满室清寂中,她静坐着等头发干,对面电视墙上的留言板空无一字,这种干净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那两副相框,灿烂的郁金香花田和金黄金黄的银杏树,色彩美极。
“我们开始的地方。”
“池卷西风叶,百果归霜降。”
那里潜藏着一个小小的典故,陈池说,银杏树结的果子叫白果,可他没有写错别字,他将它们通假成百果,这样胖妹妹可以得到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果子了。
许霜降望着对面,怔怔地想起多年前,陈池在一个黄昏赶到她的公寓,拿来了一枚小小圆圆的蜡烛,她煮了两碗面,煎了两个难看的荷包蛋,他们俩抢着吃最难看的那一个,互相慰藉着过了一个生日。
日子竟然流水一样地过了如许长。
人永远都不能再次踏进同一段河水中,流过了便是流过了。
许霜降从陈池放酒的柜子里,偷拿了一瓶甜汽酒,翻出了他中意的水晶杯,拔开瓶塞,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就着昏黄的一盏壁灯,慢悠悠地喝。
她是有好酒量的,虽然从来没和谁拼过酒,以后也不准备和谁拼酒,因为拼酒时,谁也帮不上她,她要懂得示弱忍让。
许霜降在这一刻意识到,如果丛林里开了动物园自由猎食,她大概只能做一头独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