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垄上只容一人。
顾一惟和许霜降一前一后驻足而立。
“这些也是我们公司的吗?”许霜降望着这片树林问道。
“是的。”
许霜降便满眼艳羡。
顾一惟侧头,见她半仰着头,眼神明亮地望向林中,脸庞在阳光的直射下映出了一种浸润了薄汗的粉色,他目光微顿,在她颈项锁骨处莫名其妙地停了两瞬,方醒悟到这种违和感的起源,她并没有戴任何挂饰,素净得有些让人不适应。不像方莹莹和他弟弟的女朋友,哪怕是冬天穿着低领毛衣,都会在脖子里露出一截项链。
“那边还种菜?”许霜降惊讶地指向不远处林下两畦菜地。
顾一惟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这是阿姨拿家里多的菜种洒的,她们不稀罕这个,小范有时候觉得烂在地里可惜,顺手揪一点回公司,分给同事拿回家。”他领着许霜降过去,笑道,“你想不想摘一点?绝对是绿色有机菜。”
“家里有菜。”许霜降婉拒道,却抵不住满心欢喜好奇,弯下腰细瞧。“这是……”
“蕹菜,”顾一惟接道,“你们叫空心菜,你没吃过?”
“吃过,叫不出名字。”许霜降不好意思地说道。她自个买菜,基本不会买这些择洗繁琐的小菜叶,若是陈池加班不回家吃饭,她凑合着不做正经晚饭了,这些小菜叶隔夜存放烂得快,更是麻烦得紧,所以她通常给陈池吃吃大白菜卷心菜,或者炒个超市配好不用洗的净菜,周末回娘家夫妻俩才能尽兴地吃到妈妈做的叶子菜。
顾一惟走到菜地里,掐了一截蕹菜尖,抬头道:“嫩的,要吗?”
许霜降虽然不是玲珑人,但是工作情商还是有的,她觉得上班第一天,不太好拂新老板的好意。“那……要一点。”说着,她便自觉下到菜地边,蹲下身学着顾一惟的样子也掐了一把菜尖。
总不能让发工资的老板给她摘菜不是?
顾一惟奇怪地瞧了她一眼,见她如在花田里拍照般侧蹲着,挺有婉约风姿,这一个不懂摘菜的人掐得却精致,只取了顶上最嫩的两片狭长小叶,他压着笑意道:“不用你自己采,你这样一个下午也采不了多少,待会儿我跟阿姨讲一声,她们拿剪刀剪,几下就好了。”
许霜降捏着空心菜叶子,讪讪地站了起来。
菜畦土被阿姨略规整过,一颗颗小土疙瘩细碎而松软,许霜降的鞋跟细巧,撑着她的自身体重,几乎嵌进了一半在土里,鞋帮四周也挨着一圈松土。她往后稍稍挪了一小步,旋即觉得小腿皮肤上一阵微痒,转头去瞧。
原来是一株牛筋草拂着她了。
许霜降微微蹙眉,扭着脖子下意识又多瞧了一眼,生怕毛拉拉的牛筋草把她的丝袜给勾破了,那可就要尴尬了。
“站到上头去吧。”顾一惟吩咐道。
许霜降赧然,这便仍旧上田垄。
顾一惟望着她的背影,浮起一个念头,几年过去,人依然娇娇如是,没下过田的人,无论长多少岁,看见泥土就会现出一种让农村人无法评价的忙乱。她这样支支晃晃,便是对田野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的典型。
顾一惟走在许霜降身后,目光顺势落在她的鞋后部,女士们高高的鞋跟总让他觉得是锐器,不由自主便会微微戒防,他看着许霜降避开了一堆苜蓿叶,尽量选择空地踩,一起一落间,她那黑色细长的鞋跟从土里拔出来,最下端一截就沾了一层明显的干泥,被裹得灰扑扑地,那种尖锐感便大大弱化了,似乎再怎么昂扬铿锵,也不过如此了。
她小腿肚上的丝袜有了一道极浅的刮痕。
顾一惟瞥了瞥,不动声色。但心里确实想起多年前他们在坳溪头的第一面,他扛着钉耙卷着裤腿,其实是有感觉的,她的目光探究似地盯着他离开汪家外场,那不长的七八米距离给他带来的无形压力,在她和陈池逗留坳溪头期间,都一直潜伏。
看人,恒被人看。
许霜降专注地捡路走,不意她今天也有此遭遇。
谁的袜子都会抽丝,生活便如此。
许霜降被菜畦边一蓬小白花吸引住,看植株不像野草,四片花瓣白里透紫,开得蛮好看。
“这是什么花?”
“莱菔花。”顾一惟瞅瞅许霜降茫然的样子,解释道,“萝卜花。”
“萝卜会开花?”许霜降睁大眼睛。
顾一惟张嘴,过了一秒才答道:“会,它也要开花结籽。”
“我能采一朵吗?”
“采吧,”顾一惟瞧着许霜降,提醒道,“没什么香味。阿姨冬天种了萝卜,没拔完,就随便荒在这里乱长的。”
许霜降倒不介意这花是无人搭理的,她果真伸手采了一朵,旋着纤弱的花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再凑到鼻端闻。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顾一惟脑中不知怎地,冒出这么一短句。
“十字花科,萝卜竟然是十字花科。”许霜降喃喃道。
“嗯?”顾一惟回过神来,待得听清她这句话,不由啼笑皆非,“你是不是对蔬菜类的植物都不熟悉?”
许霜降垂头窘笑了一下,表情不言而喻。
“这些……平时吃着,就不太想到要了解。”
“也是。你还是比我好,我虽然知道萝卜要开花,不过就凭这一眼,还是不能看出它是十字花科。”顾一惟搭着话,等许霜降在田垄的干硬土路上站稳,低头瞅一下她的鞋,手指点点。
许霜降不明所以地低头,见她将一株野草压在鞋底下,她连忙抬脚让开。
“走路别碰到这个,踩断了,茎里的**溅出来。”
许霜降驻足瞧了一番,抬眸肯定道:“这是泽漆,浆液有毒。”
顾一惟约摸记得,这种草叫做乳浆草,小时候,村里伙伴们也叫不出啥名字,便唤开了一个极天真的名字,叫做妈妈浆。他瞅了瞅许霜降一本正经的研究样,倒不便和她争辩这名字。“你说的是学名吧?”他不禁打探道,“你在国外就学这个?”
“上植物学的时候,学了一点皮毛。”许霜降不好意思道,“其他也学了一点,都是皮毛。”
顾一惟望向许霜降:“开心吗?”
许霜降看他一眼,目光投向林间,噙起一抹笑容:“开心的。”
顾一惟没再问下去,两人沿着田垄绕林子走了小半圈,粗粗看了概况。“回去吧。下次你来,换双合适的鞋。”他交代道,“树林这里,不用经常过来,现在是夏天,草长得快,工人虽然定期进来除草,难保里头会有些什么。”
许霜降走在前边,顿时定住,回头惊愕地看向顾一惟。
“树林蚊虫多。”顾一惟迎上她的视线,“不比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