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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三利正是周自远的心病!在宣布自己担任镇党委书记的会议上,周自远见到了威风八面的大能人王明德——天庭开阔,方面大耳,习惯性眯起的双眼不时寒光一闪,给人狡黠的感觉。周自远心想,看这模样就是粗中有细的角色。第二天,一个拄着双拐、邋里邋遢的老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此时,他很难把这个猥琐的老人和一个曾经担任过村支书的强人联想起来。当包三利喋喋不休要求捉拿凶手、追出幕后元凶王明德时,他才明白,解决包三利的问题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凶手早已无影无踪,凭什么追究王明德的责任?即使是王明德雇凶伤人,时间这么久,人证、物证何在?无凭无据,仅仅凭你包三利的猜测,怎么可能法办王明德?包三利到北京上访三次,到省城上访五次,次次有上级领导的批示,可公安局破不了案,镇里、县里、市里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按照常规思路,那就想办法破案嘛。问题是,车子没有牌照,作案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凶手留下的痕迹太少了。包三利只知道面包车是五菱牌,被掳上车以后当即被蒙住眼睛,听口音似乎是外地人。单单这些信息,公安局折腾了几个月,最终无果而终。最初,接到上级领导的批示,公安局、派出所立即加强力量重新侦查,可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再大的领导的批示也无济于事,公安局不得已重拾旧案,貌似一丝不苟,实则敷衍了事。
包三利曾经开了一个价码,免去王明德村支书职务,他就不再上访。王明德听说后,放话出来,他包三利寻衅滋事、聚众斗殴,免去村支书理所当然,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才没有让他坐牢。你镇里敢无缘无故免我的职务,怕他上访就不怕我上访?!
周自远越往细处想,越感觉包三利可能借省长来林岗视察的机会导演下跪喊冤之类的大戏。怎么办呢?让包村干部守在他家里,不让他出门,这是一个办法。问题是,包家村是一个大村庄,包三利家族势力大,如果包三利执意闹事,包村干部自身难保,控制不住局面。还有一个办法,让派出所找个理由拘留包三利,等省长走了再放出来。这个点子上不了台面,容易留下后患。周自远苦思冥想,想到一个相对温和的办法。请包三利的族弟、县民政局副局长包凯旋牵头,邀请一些和包三利关系好的战友陪着包三利去天津故地重游,费用全部由镇政府承担。
拿定主意,周自远给包凯旋打电话。包凯旋不温不火,未置可否,只说会尽力,但包三利坚决不去也没办法。周自远有点忐忑,担心包凯旋不肯用心帮忙。县委办副主任王才德是王明德的亲弟弟,王明德、包三利发生冲突后,王才德、包凯旋都找过书记、镇长,要求主持公道。当时,周自远还没有调到林岗来,自然不清楚包凯旋会不会有怨气。为了稳妥起见,周自远又给袁晋鹏打电话,不看僧面看佛面,袁晋鹏的面子总要给吧。
包凯旋对包三利有很大的影响力。几天后,包三利、包凯旋一行五人出发了,镇政府派一个包村干部陪着去。此时,离上官省长莅临林岗视察只有两天。周自远暗自庆幸。他不知道,后来这伙老退伍兵终究还是给他惹下不少麻烦。但不管如何,包三利的离去让他如释重负。第三天,上官省长在林岗镇只逗留了四十几分钟。这四十几分钟对周自远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省、市、县陪同上官黎明的领导有三十多位,但在林岗镇台湾现代农业生态园,周自远才是风光八面的主陪。台湾农业生态园的老板一口闽南话,大家听不懂,周自远是镇党委书记,又对这里的情况烂熟于胸,理所当然鞍前马后地陪在上官黎明左右。周自远优秀的个人综合素质终于派上了用途,标准的普通话、酣畅的表达、得体的举止、敏捷的反应……,周自远出色的表现引来一片啧啧赞声,而市长黄山雨悄悄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正当周自远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时,包三利满面春风地回到了包家村。包村干部小万向周自远汇报说,包三利在天津见到一个老首长,老首长给省军区司令打电话,要司令员过问包三利遇袭案。周自远一惊,包三利年过半百,他在部队时的领导如果还在服现役,至少也是正师级以上的高级干部。省军区司令员兼任省委常委,过问退伍军人的事情,很有一些分量,公安部门再度派办案人员来林岗的可能性极大。果然,两天后,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派出的专家组入驻林岗镇,忙忙碌碌侦查了七、八天,才不情愿地离开了。结果依然是无果而终,时间太久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任你宋慈再世也是枉然。案子查不出来,总归要有人出来交代。于是,派出所长被免职、镇党委分管综治的党委副书记被处以党内警告处分。此时,包三利这桩让几任镇党委书记头疼的事情才算暂时有个了结。
周自远松了一口气,寻思回县城休息一、两天。这一段时间太累了,又是忙上官省长视察的事,又是忙包三利的事,焦头烂额,首尾难顾。现在,几件棘手的事情终于摆平,怎么也得歇一歇喘口气。早几年,乡镇工作主要忙于收农业税收乡统筹村提留,忙于搞计划生育、土地清理。现在,情况发生变化,税费的事不怎么管,但到处“狼烟四起”,老百姓动辄上访告状。既然构建“和谐社会”,自然不让动粗,于是常常搞得镇干部不知所措,分寸太难拿捏了。太软了,一些“刁民”得寸进尺,弄得你颜面尽失下不了台。太硬了,镇得住还好,一旦压不住,闹出事来,怕是要摘乌纱帽。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周自远草草洗了个澡,上床睡觉。大半个月没睡个好觉,这一觉睡得沉。第二天上午,他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拿过手机一看,竟是陈文胜办公室的电话,脑子瞬间清醒了。陈文胜说:“自远,你在哪里?”。周自远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支吾道:“嗯嗯,陈书记,您找我啊?”陈文胜说:“你上来一趟,找你有事。”说罢放下电话。
陈文胜有什么事情非得见面说,周自远心中忐忑,细细筛选一遍,仍猜不到什么事。去得太快,说明不是从林岗出发的,只好故意在家里捱半个小时,才出家门。到陈文胜办公室,见县长方抱阳在里面,周自远觉得不便,返身出来。陈文胜说:“自远到门口等两分钟,我们马上说完。”周自远回头应道:“领导慢慢说,我等等,没事。”
周自远在走廊上来回走动,不敢远走。过了几分钟,方抱阳出来,见周自远站在走廊上,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自远觉得有点异样,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走进陈文胜办公室。陈文胜努努嘴,示意他在对面坐下,说:“喝茶自己倒。”周自远笑道:“书记的好茶,我也尝一尝。”说罢,起身到茶几前给自己泡了一杯新上市的“龙井”。陈文胜话中有话:“这里的茶不上档次,市长身边好茶就多了。”握着茶杯的周自远愣住了,陈文胜向他招了招手,说:“坐下,坐下说。”
事情源于黄山雨。黄山雨做共青团工作出身,后来在省委当副秘书长。去年担任晴川市市长后,他发现,要做好一个市长实在不容易,偏偏自己不是搞经济工作出身,很多方面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这样,市政府这边稍微大一点的事情还得请喻四海拍板定夺,以至于几个副市长频频往书记那头跑。为此,他感到隐隐不快。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喻四海在晴川盘踞多年,情况熟,解决问题的能力比他高出一截。他的秘书以前在团省委工作,对晴川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帮不上忙。左思右想,他觉得有必要物色几个得力的“幕僚”。如果这些人对各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不至于决策失据。市政府办公室设有一个信息科,可早已丧失了“耳目”功能,一年到头无非写些歌功颂德的信息稿。他目前需要一群货真价实的调研人员,熟悉晴川基层的情况,能做专题调研,能写调研报告,能提供解决方案。为此,他在市政府办公室特意成立了调研科。按照他的设想,调研科要配备这几方面的人才,懂项目运作的、懂企业管理的、懂金融和资本运作的、懂乡镇工作的……。而周自远在台湾现代农业生态园的出色表现使他脱颖而出,成为黄山雨亲自相中的“懂乡镇工作”的理想人选。消息来得突然,周自远丝毫没有准备,他的大脑飞速旋转。调他过去到底是不是黄山雨“钦点”?他是做科长吗?陈文胜说,黄山雨昨天亲自打电话给他,了解周自远的情况。今天上午又接到市政府秘书长通知,准备选调周自远到市政府调研科工作,但未必是做科长,此次选调的五个人,有四个是正科级干部。因此,有可能做科长,也可能是正科级秘书。
周自远举棋不定,虽说在政界混,衙门越大越好,可做所谓的正科级秘书怕是有点憋屈。走出陈文胜的办公室,他立即拨通袁晋鹏的电话。袁晋鹏听罢前后原委,稍加思忖,给出几条意见。一是你在林岗做书记才半年,要混个局长干,至少还得三、四年吧。二是毕竟是黄山雨亲自点将,怎么也算一个机会,何况也得罪不起。三是四个正科级干部扎堆在调研科肯定是短暂安排,下一步估计会安排到各科室科长岗位上。如果顺利,三、五年有可能到副县级岗位上。四是巴不得你早点来,我们在晴川好经常聚一聚,李中孚走了,身边没几个同学。挂了电话,周自远有点吃惊,袁晋鹏的思维方式、反应能力和他已经不在一个层面,几条意见貌似简单,其实处处深谋远虑。他想,在乡镇久了,是不是容易变得鼠目寸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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