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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冽尘冷冷道:“这还差不多。你每出招之时,力道不足,方位也是极差,就如存心避开他人要害一般。再加上招式笨拙,破绽尽显。在高手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而难有一招得手,便要沾沾自喜良久,却不知趁这空档,对手早能乘势反击。还有一处最为不足,闪跃时过于生硬,幅度又大,对于你这种内力差劲之人,所耗均乃自身体力。要不了多久,便会撑不下去。方才激战不觉,你现下凝神体会,且看是否全身酸痛?”
玄霜试着放松了下四肢,果然一阵阵酸痛有如细丝一般,对着他四面八方的包围了过来。叹道:“照你说的,倒像我的功夫一无是处?哎,我体力差嘛,那有什么办法?”江冽尘冷哼一声,道:“倒是会找借口。你可知体力为何会差?”玄霜道:“大概是年纪小吧,怎能跟你们这些……受过多年‘专门’训练的杀手相比?”
江冽尘不屑道:“什么年纪小?都是借口!我看是太过养尊处优所致。像你这种富贵公子,整日里只晓得享福,连半点苦都吃不起,能有什么出息?你现下既是疲弱无力,还谈什么练功,先过了这一道关再说。附近有个水塘,你就去给我来回打上三十桶水。往返均须全速奔跑,中途不得止歇。”
玄霜听他说得夸张,根本没放在心上,哼一声道:“发了疯么?你这是想整死我?”
江冽尘道:“这点程度,算得了什么?你刚才还不是说,只要不叫你杀人,任何事都能做的么?嘴上说得轻便,这会儿殃及自身,就想打退堂鼓?修文一道,当中尚可弄虚作假,而武学则不同,一招一式,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流不起血汗的,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习武!你单见着武林高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或则打遍天下无敌手,好生威风,以为这是轻易能得来的?天上不会掉馅饼,所有的一切,都是要凭着某些牺牲来换。”
玄霜满不情愿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我才问了一句,你就给我啰嗦出这一通大道理来。我也没说不去啊?正好顺便去洗个手。不过,这附近并无水桶,要拿什么装?”
江冽尘道:“自己想办法!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处理不了……”玄霜接口道:“就不够格当你的徒弟了,对吧?哎,你的徒弟什么都会做,样样精通,他一定是个天才!”说着转过身,向水塘一边奔了出去。江冽尘皱眉打量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花了半天工夫,才想通刚才那句“天才”之说,实则是他拐着弯的自吹自擂。嘴角划开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玄霜果然不知从何处找来两只水桶,当中串了一根细长的竹竿,横在肩上。最初几圈,仍能嬉皮笑脸,脚下也是健步如飞。而撑了不下多久,顿时腰酸背痛,再也笑不出来。脊梁骨被竹竿压得越弯越剧,几乎成了个驼背。再过几圈,已然气喘如牛,整个人都像从水塘里捞出来的一般,一件单衣被汗渍浸得透湿。与其说在挑水奔跑,倒不如说是个背着重壳的蜗牛。
江冽尘还要处处挑剔,这一回说:“腰板挺直些!往后给敌人见了,还当你在给他求饶。”下一回说:“头给我抬起来!作战时须当留心对手招式变化,地上没什么闲钱给你捡。”
反复了二十几个来回,玄霜双眼已是一片模糊,只凭着一口残存之气支撑着,双脚不断挪动。胸口时而闷得如同压了一块大石,时而又不断传来尖锐刺痛。这一回艰难爬到江冽尘面前,挤出个疲惫不堪的苦笑,仅这一个牵动面部肌肉的小小动作,竟就须劳动起他全身的力气,再说一句话,更是将周身精气尽数榨干。感叹道:“我现在才知道,以前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原来跟着李师父学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江冽尘道:“所以你跟他学了这许多年,仍然是个窝囊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好比播种时付出多少,将来就能收获多少。安逸享乐,只能磨钝了人的身心斗志。”
玄霜瞪大双眼,道:“咦?原来你也读过《孟子》?”江冽尘对他这惊讶大是不屑,道:“废话,诸子百家,哪一个是我没读过?”
玄霜道:“看来凡事皆有例外,果然不错。你读过这许多本圣贤之书,可为人却还是这般残暴,还不如一个大字不识的西瓜小贩。下次我得跟汤师父说说,品行是天生的,不是后天读书所能轻易扭转。”江冽尘恼道:“你说什么?”
玄霜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这一番说笑中,精神大振,力气又源源不断的灌入了身体。起身重新扛起竹竿和水桶,转身逃了。江冽尘还欲咒骂,都给他一律抛在脑后。
玄霜做事极有恒心。凡事要么不做,一旦开了头,就定要坚持到底,宁可折腾得自己筋疲力尽。而江冽尘也与他在宫中的师长不同,对他的训练,定要他合格完成,其间绝不会有半点心疼,完全是比最严厉的师父还要苛刻百倍。玄霜靠着一股顽强毅力,竟然也撑了下来。只是刚等数完“三十”,立将水桶翻倒,整个人烂泥似的瘫在地面,呼呼大喘,半天都爬不起来。
没过多久,玄霜在江冽尘逼迫下,不得已强撑起身。但双手仍是离不开搀扶树干,已将所剩的全部力量都寄托了上去。叹道:“今晚上做过这个,明天恐怕是连爬也爬不动啦。李亦杰,他休想再叫我去练武,哈……”
江冽尘冷冷道:“一听着不能习武,就欢天喜地,此类想法最要不得!没出息的东西,除了偷懒,你还懂得什么?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过去的好,其间也不可表露出丝毫异状。否则给他问起,你要如何交代?”
玄霜道:“我就说,是我自己有所顿悟,突然很想练武,半夜里爬了起来。可之前落下的太多,只好拼命的练,不要命的练,现在累得腰酸背痛,非休息几天不可。”
但这话自己听在耳里,也觉不是滋味。倒不是扯谎后心生愧疚,而是其中漏洞百出,初听上去,他昨夜有何异举,的确不值疑心,更像为偷懒而编造出的借口。想及他以前三天两头就对李亦杰告假,理由千奇百怪,还比这个更靠谱些。
麻烦的是,腿脚是否酸痛一事,只能向别人空讲,却没法拿出证据。要说假扮成“疼得一脸苦相”,任谁都不成问题。再者,试想一个“有所顿悟”之人,能够“不要命的练武”,定是全然不怕吃苦,又怎会为这点小酸小痛轻易告假?
江冽尘见玄霜面上现出了然,接着又立即气呼呼的鼓起了嘴,对他的小肚鸡肠也猜到个七八分。却不提起半句,直接问道:“现在,你感觉怎样?”玄霜与他闲扯得远了,竟将跑题前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花了半天才恍然他所指是自己身上情形,冷笑道:“就是累啊!累得快散架了,你可满意?还能有什么感觉?”
江冽尘道:“你会疲累过度,还是因体质太差。在宫里过惯了好日子的皇储,的确更需多加磨炼。现在你就先从下盘开始扎起,假如自己都站不稳了,谈何御敌?”
玄霜叫苦不迭,道:“谁说我在宫里尽能享福了?作为满族子孙,从小就得学习骑马、打猎,那是生存之本。可那李亦杰,除了叫我扎马步,就只教过几招最基本的拳法,半大点儿用也没有。你叫我练下盘功夫,可别又考较这个啊?我都扎得腻歪了!”
江冽尘淡淡道:“我不用你扎马步。”还没等玄霜叫好,突然抬手在他肩头一敲。玄霜一惊,感到身上突然灌入一股强大力道,压得身子猛向下坐倒。江冽尘抬脚前一钩,后一挑。使他前腿擦着树干滑下,就此抵住地面树桩。后脚则搭上他脚跟,使其也遭遇了与前腿同样的下场,蹬上后方一棵树。
玄霜起初还觉得这姿势十分新奇,然而过不了多久,额前便是冷汗直流,脸色也急剧惨变。他每次扎马步,到得最后,大致都是如此。只是这一回发作,竟是前所未有之急。想到平生最为不愿之事,就是在旁人面前丢脸。咬住牙关问道:“师父,以前李亦杰总叫我一扎下去,就是半个时辰不能动,不能说话,您不会这么狠心吧?能不能换个时限?”
江冽尘道:“本就有所更替。”玄霜尚未张口欢呼,又听江冽尘道:“半个时辰济得什么事?三个时辰!念你初次练习,我就暂时放得宽些。以后,再逐渐易为整夜。”玄霜恼得几乎要破口大骂,张口结舌道:“三……三……”想象着自己一头栽倒,吐血而死的惨象。别说三个时辰,他就连一时半刻也坚持不下。
江冽尘续道:“此事但凭自觉,没必要一直盯着你。我先去办点事,你好生在那里撑着。不准给我看见偷懒,否则,加倍惩处。”说着转身而去。
玄霜有种当场昏死之冲动。苦熬了没多久,两条腿没一处不在发酸发麻,已不像是属于自己的。搁在地上的膝盖痛得要命,摩擦之力较以往又似大过许多,有如两把钢刀直捅而入,但碍于江冽尘威势压迫,或许就是为那一句“加倍惩处”吓破了胆,不敢稍动。担心不论干了什么讨巧之事,他总有办法了解。
到了这一步,连心思也彻底为他慑服,这才是最深层的受抑为奴。明知可悲,现在也无法可施,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命运局势,看它会将自己带到哪一步去。额前汗水疯狂流淌,不一会儿工夫,就在身边积成个小水洼。
双腿分明已显麻木,仍然时不时地冲击心脏,连带着腰、腹、背、肩都紧跟着发酸,同受压迫。死死咬住嘴唇,面容扭曲。最终泪水不受控制一般,“哗”的从眼角倾泻而出,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