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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雪“嗯”了一声,又道:“我们不谈这个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令我好生困扰,你可觉得梦琳他们有很多事瞒着我们?”李亦杰道:“此话怎讲?”
南宫雪道:“这几日大家虽是形影不离,却总没有真正敞开心扉。他们几个又都对自己身世来历讳莫如深,单说韵姑娘,你看她逃难果真是因为饥荒么?我道她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便是饥荒,也不该殃及到她。再退一步讲,也理当举家同行,她爹娘若是甘愿做出牺牲,他们自饿死了,又能帮到韵姑娘什么?”
李亦杰道:“一人去王府投奔,总比一大家子都去容易得多。即便是名门望族,但如今时局纷乱,家道突然没落,也是有的。韵儿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你又何必总针对她?”他对沈世韵实是说不清的怜惜,极力向南宫雪解释之时,也是在说服自己。
南宫雪叹了口气,道:“你心下既已认定韵姑娘是好人,我再多说亦是无益。但冽尘和梦琳对断魂泪的态度也太狂热了些,早超出‘兴趣’的范畴了,你就不觉可疑?”
李亦杰道:“梦琳想看看断魂泪,女孩子家对饰品总特别感兴趣些吧!”他生性洒脱开朗,对微妙之处从未曾在意。南宫雪心思却是细腻非常,道:“你不懂,他们开口闭口,说的总是‘取得’二字。而且那种眼神,简直和正派那些个贪婪人士无异----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的神情!”
李亦杰半晌无言,南宫雪知他向来最重情义,适才这番话确是过分了些。想到平日蛮横时,皆得他好言相慰,而此刻自己却胡思乱想,徒增师兄烦扰,心下颇生歉意,轻轻握住他手。李亦杰反握住她,瞧着她侧脸,在月色辉映下更显清秀,睫毛低垂,神情却甚是忧伤,眸中也似蒙着一层水雾,竟与脑海中沈世韵的倩影交错相叠,不由得心神激荡。
南宫雪也正偷眼瞧他,两人目光相接,俱是面上一红,齐齐将头扭开。李亦杰仰望夜空中一轮明月,南宫雪则注视着水中月影,此际湖光山色,水月悠悠,二人只默默感受着彼此手心温度,只盼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恍惚中不知到了何时,南宫雪惊叫一声“啊哟”,甩脱他手,跳起道:“我的衣襟怎地湿了?”李亦杰正待笑她女孩子专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忽见船正中破了一个极大窟窿,水正源源不断的从中涌入,转瞬间船上已到处积满了水。李亦杰叫道:“艄公!艄公!”却是无人应答,南宫雪早奔到船首,却哪里有艄公的踪影?
李亦杰猛然醒悟,道:“不好,我们中计了!这艄公必是那位曹大人的下属,他提防有人劫镖,就预先安排着人驾了船在岸边等候,若舟客确然妄动此念,便凿穿这船,教我们尽数葬身江中。”
南宫雪道:“此人心思倒缜密非常,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李亦杰道:“没奈何,先想法子把窟窿补了,再舀干舱内的水吧!”
然这舟中空空荡荡,却又无物可补。正焦头烂额之际,空中突又乌云翻滚,就如倒扣着一只巨大的铁锅,黑沉沉直压得人透不过气。一道刺眼的闪电好似利剑般划破天空,一阵巨雷轰鸣,暴雨倾盆而至,当真是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茫茫海面,单此一艘破旧不堪的小舟,又怎经得那般风浪?眼见得将要沉没,李亦杰突又想到沈世韵还在舱房之中歇息,惊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奔入救人。
狂风卷着波涛重重拍击小舟,过不多时,船板已处处断折,李亦杰抱着沈世韵倚在一块横木之上,连遭几个大浪,体力已然不支,逐渐失去了知觉。
再待得转醒,所在之处是一片密林,四周古木参天,有些许亮光从树缝间透入。想是昨夜随着那横木漂到此处,虽然到了块荒无人烟的荒岛,总算没葬身海底,当可称得万幸。那场暴雨虽已恍若隔世,在李亦杰心头却仍犹有余悸,转头见沈世韵倒在身侧,头枕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湿淋淋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面色苍白,呼吸却依旧均匀,显是安然无恙,心下方定。
独自走至密林深处,生了一堆火将湿衣服烤干,此刻确知性命无碍,才觉饥渴难耐。见树上生了些野果,也顾不得其他,运起轻功一跃上树,反正是无主之果,不须避讳,肆意取来充饥,入口竟极是甘甜。李亦杰忙又多摘了些揣在怀中,这才回了转来。
过不多时,沈世韵业已苏醒,问道:“李大哥,我们这是在哪里?”李亦杰将昨夜险情大略说了,又将一个果子塞在她手中,安慰道:“现下可没事啦!”转念想到南宫雪尚自生死未卜,不由暗骂自己糊涂,沈世韵甚是善解人意,看穿了他烦恼缘由,道:“李大哥,你去寻雪儿姑娘吧,我一个人在此不打紧的。”
李亦杰道:“好,你多小心。”无暇与她客套,自去寻找,好在刚行不远,就见南宫雪正靠在一棵大树边抽泣,地上扔着一把断成两截的长剑。李亦杰大喜,奔上前扶住她肩,喜道:“雪儿,你没事就好!我这可放心了!”南宫雪却挥臂格开,冷冷的道:“我有没有事,同你又有什么相干?我早便死了,你此时还来做什么?”
李亦杰知她心中不悦已极,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耳光,只道:“昨夜都是我不好,我来向你赔不是啦!”南宫雪怒道:“谁要你赔不是?我且问你,我和韵姑娘若是同时落水,你会救谁?”李亦杰讷讷道:“我,这个,自然……”
南宫雪冷笑道:“你没办法回答么?可你已用行动告诉我了,生死关头你选择的是她,你眼里只有她的安危,你不管我,所以我已淹死啦!”说着鼻中一酸,几欲落泪。李亦杰百般赔罪,南宫雪总是道:“你跟死人还多啰嗦什么?”
无端流落荒岛,能否生还中原还在未知,又听着她这无理取闹的一通抱怨,纵是脾气再好,也终究难以忍下。李亦杰逐渐失却耐性,道:“雪儿,你还要闹到几时?难道真要出了人命你才开心么?”“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南宫雪大惊,忙按住他剑柄道:“你做什么?你要向我证明心迹,却也不须去杀了韵姑娘!我……我还不是那么狠毒之人。”
李亦杰哭笑不得道:“谁说我要去杀韵儿?我的意思是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这就自刎来陪你便是!”南宫雪听他此言,心下极是喜欢,却仍是噘嘴嗔道:“谁要你自己不说清楚!哼,只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开心,喂,将剑给我,我还要去砍树。”
李亦杰本道她已给自己哄得气消,怎知竟又闹起了小孩儿家脾气,无奈道:“你要泄愤,只管来砍我吧!树可没惹你!”南宫雪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可将我气量瞧得忒也小了,我是要扎个木筏,否则还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不成?”李亦杰方才顿悟,笑道:“是我糊涂了。”南宫雪哼了一声,道:“那也怪不得你,谁让你的脑子便只想着韵姑娘,自是再容不下其他!”
李亦杰面上一红,强辩道:“你应说我有深谋远虑才是,若有师父一般精深内力,只需轻轻拍出一掌,不在话下。但你我修为不足,纯以蛮力砍树,无异于以卵击石,长剑非断不可!”南宫雪向地上两截断剑瞟了一眼,心下气苦,顿足道:“空口说白话哪个不会!你有本事就拿出个行得通的法子来啊!”
李亦杰道:“容我想想。”盘膝坐地,闭目默想,他此刻极想将功赎罪,脑中却是各种念头纷涌,寻思道:“此地林木诸多,俱是造筏子的大好材料。但这就有如金山银山摆在面前,教你饱了眼福,却一概拿不走,也是枉然。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此刻却又何处寻来?内功造诣亦需时日,非一朝一夕之可成,那又如何是好?”
忽听得南宫雪说道:“喂,你来做什么?”语气极是烦躁。一张眼见沈世韵款步行来,柔声道:“我是放心不下雪儿姑娘,这才来看看。”南宫雪向她瞪了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多谢你啦!”语声却是全无谢意。
沈世韵只做未觉,又道:“都是因了我的缘故,害大家沦落至此,韵儿实是好生过意不去。”南宫雪冷冷的道:“你也无需挂怀,我们是为了断魂泪,又不是为你。”李亦杰劝道:“雪儿!”南宫雪没好气道:“干什么?你法子可想出来了么?”
李亦杰心念电转,道:“韵儿,如今我们有一难决之事好生困扰,你冰雪聪明,一定有主意的!”当下将欲伐木造筏却无计可施一事说了,沈世韵沉思片刻道:“我倒有个想法,只是可行与否,尚未能知。此地颇多尖石,我们便将李大哥佩剑打磨成一把锯子,化强劲为巧劲,当可免去内力不足之弊端。”
李亦杰喜道:“一点不错!如此一来,即是个半点不会武功的孩童也可伐木了。他日我凭着这把锯剑扬名江湖,人送称号‘锯剑大侠’,那可都是你的功劳!”沈世韵只微微一笑。
昨夜小舟在暴风雨中沉没时,江冽尘与楚梦琳正在那镖局大船之上。楚梦琳日间曾向李亦杰等人言到,待抵长安再行动手,实则是为了稳住三人,自己便可夜半偷潜上船,取了断魂泪回教复命,至于护送沈世韵之事本就与己无甚相关。然而身处镖船内部,比之在岸边所见又大过数倍,舱内更分为“上舱”“中舱”“底舱”,底舱多为堆放杂物之所,二人却也不敢松懈,仍是逐一寻过。焉知龙老镖头深谋远虑,便不会将镖箱混于杂物之中,掩人耳目?
待等搜到最后一间,却见门板并未上锁,其中又传来响动。楚梦琳手按剑柄,全神戒备,轻推开门,却见一群大汉席地而坐,有着普通汉人装束,有着软筒牛皮靴者,长及膝盖,腰带挂了刀子、火镰、鼻烟盒等饰物,乃是一副蒙古打扮;有着“袷袢”长袍者,右衽斜领,并无纽扣,仅用长方丝巾或布巾扎束腰间;更有如清兵一般辫垂脑后者,穿瘦削的马蹄袖箭衣、紧袜、深统靴。这一群服饰各异之人聚集在一道,饶是楚梦琳见多识广,一时也难以辨清对方身份。
地面四处散落着开了封的酒坛,此地似是镖船的酒窖。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手中拿着一只鸡腿大啃,江冽尘与楚梦琳进入,他就如没看见一般。二人世面也算见得多了,初时微微愣怔,片刻即已镇定自若,楚梦琳故作一副惋惜之情,叹道:“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同为人奴,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另一个身穿破衣烂衫的精瘦汉子向她瞧了一眼,道:“你嘴里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楚梦琳道:“我说一般的都是下人,却是有些人在上舱中享福,你们却只能在这污浊之地喝些陈酒,真是可悲,我很是为你们慨叹啊!”她原极是聪明,自不会真将这群人误当做了下人,此言只为试探,那精瘦汉子果真已沉不住气,三两口啃尽了手中的鸡爪,随地一抛,起身上前道:“你说我们是下人?瞧我们不起么?”他这句话连问几遍,楚梦琳道:“废话,不是下人,你们躲在这里干么?”
那精瘦汉子怒极反笑,道:“小丫头,先不忙说我们,你又是谁?莫非是龙老镖头的女儿?可标致得很啊!”另一人道:“二哥,听说龙老镖头活了一大把年纪,却是并无妻室,亦无子女。”那精瘦汉子眼珠骨碌碌的在楚梦琳身上打转,托颔笑道:“那便是他相好的了?这龙老镖头艳福还真不浅哪,哈哈!哈哈!”笑声甚是猥劣。
楚梦琳怒道:“相好你个头!小心我宰了你!”一掌挥出,那精瘦汉子全没防备,已被击中肩头。大怒道:“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便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智勇双全,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沙盗!”向角落中啃鸡腿的粗壮汉子一指,道:“这位便是我们沙老大!”又拍着自己胸脯道:“老子便是沙盗中的二把手!”
楚梦琳笑道:“如此说来,你当可称作沙老二了?”那精瘦汉子甚是自豪,傲然道:“不错!”楚梦琳忍住笑,道:“不错,不错,真是人如其名!”那沙老二却似并未听出她话意中的嘲讽,只笑嘻嘻的道:“承蒙夸奖!”
江冽尘冷冷一笑,取出祭影教令牌,直伸到沙老二眼前,道:“你可见过这东西么?”沙老二随意瞟了一眼,立时大惊失色,直跃到沙老大身边,叫道:“老大,我们这回遇上教人闻风丧胆的祭影教了!”语音颤抖,大是惶恐。
那沙老大这才抬眼,淡淡的道:“祭影教?那好得很啊,久闻大名,小兄弟,你我英雄惜英雄,我请你喝酒。”说着随手抄起身边一坛开了封的酒,向江冽尘掷去,这一坛酒少说也有数十斤,在他手中却是犹如玩具一般。江冽尘道:“多谢。”手腕微微翻转,那酒坛撞上令牌侧壁,又向沙老大飞回。
沙老大一惊,抬臂接住酒坛,随即仰头大喝,势如拼了性命一般,直喝得酒水沿口横流,衣衫尽湿,又过得片刻,才将酒坛“砰”的一声丢在地上,裂为数片,江冽尘赞道:“爽快。”沙老大朗声长笑道:“好!好功夫!”
适才他二人表面虽是互相敬酒,实却是暗自比拼内力。沙老大那一掷乃是用了十成力,而江冽尘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其化为无形,兼之酒坛不损分毫,飞回之时力道尤甚。所幸沙老大见机得快,及时灌酒卸力,否则登时便会给酒坛推得直跌出去,纵使做足了防备,仍然激得体内一阵气血翻涌,酒坛更被余势震裂。一众沙盗不明就里,还在大声喝彩道:“老大好酒量!”
江冽尘道:“现下你对我二人身份,总算再无疑忌了吧?”他口中虽对沙老大说话,却是视线低垂,斜瞟着手中把玩的令牌,眼皮也不抬一下,神情甚显倨傲。
沙老大却半点不敢怠慢,赔笑道:“兄弟说哪里话来?我等对祭影教素来只是闻名,始终无缘得见,本道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之徒,却原来是男俊女俏,二位想必俱是教中的重要人物,武艺这般高强,那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楚梦琳听他夸奖自己美貌,心下实是说不出的受用,江冽尘不为所动,缓缓踱步道:“咱们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沙盗此番大举出动,可是为了这一趟镖而来?”
沙老大也不隐瞒,颔首道:“不错,我们几日前得了消息,便即安排弟兄们兵分两路,一队随我预先埋伏在这船舱之中,另一队待我们得手后划船接应。”沙老二接口道:“全仰仗老大神机妙算。嘿嘿,那建业镖局在武林中威风得紧,却仍须怕了我们,改行水路。”
楚梦琳心道:“说什么神机妙算,当真愚不可及!人家可是早防备得了,若非那崆峒掌门暗使阴谋,你们便将这舱底坐穿也是无益!”但事已至此,何须再行说破?又想到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说道:“你们知道这趟镖所押是为何物么?黑道白道的朋友对建业镖局总要买几分面子,此番却怎地不顾江湖道义啦?”她心下虽已认定此镖乃是断魂泪,却仍盼得能从他人口中确证。
沙老大道:“不瞒姑娘,我们也是不知。但此趟连阳和府知府曹振彦、龙总镖头这种大人物都亲自出马押送,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从哪里搜罗到了稀世奇珍,那也由不得我兄弟们不好奇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