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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兀术离开中原时所想的那样,周铨的华夏体制看似完美,但一定会出问题的,因为人总是有野心的生物。
宋行风的背叛、文维申的谋逆,虽然受到了严处,颇震慑了一批保守份子,但在这同时,也让有些人看到,强大的华夏军并不是铁板一块。
如果不能从外部打败他,那就从内部腐蚀他,或者干脆复制他。
吴加亮敢于再度出山为人出谋划策,申世谊敢于破坏国是论战,都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
也不知吴加亮又给申世谊出了什么主意,总之,申世谊遣了心腹去求孟广。
孟广也在应天,听说申胖子死了,其子申世谊求他去周铨面前告哀,心中微微一凛:“申和泰不过比我年长七八岁罢了,竟然这就走了……他的丧事,确实要大办一番,君上那里,也需要禀报一声……若是君上能够派人吊唁,申胖子倒也算是死得光荣了。”
跪在他面前告哀的是申家的一位堂侄,孟广令他起来,详细问了问死因,那堂侄自然就是转述申世谊所言:申胖子发怒昏倒,摔在瓷杯之上,致使横死。申世谊这一点倒是聪明,他没有撒谎,却隐瞒了部分真相。
孟广闻得申胖子是这个死因,心中更为同情,当下说道:“此事我可以向殿下提一提,但是殿下如今日理万机,他能不能有时间过问,我可不保证。”
申胖子的这个堂侄是个机灵人,又跪在地上叩头道:“伯父在世时,人人都知道他老人家与孟叔、济王有交情,都给他些面子,如今他老人家没了,不怕别的,只怕有小人落井下石。”
孟广猛然一惊,顿时明白了申世谊的意思。
申胖子如今的家当,放大宋时,能说是富可敌国。这么大的家当,怎么会没有人瞧上?
哪怕新的华夏政权有种种律法,可哪怕是在律法之内,也有的是手段谋走申胖子的财产。便是周铨体制内那些官吏权贵们畏于监督,不敢亲自动手,他们也可以通过辗转的手段,让白手套们下手。甚至可能有些富豪,见着这块肥肉,也不顾颜面冲上去想啃一口。
别人不说,那位苗仲先老先生,知道这个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但若周铨对申胖子的后事表示关注,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各方面人等,都会忌惮,谁知道申胖子的财产,会不会引起周铨的关注,若擅自下手,惹恼了周铨,谁能当得起?
孟广想明白这一点,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同时暗暗庆幸。
他若没有一个枢密院参政的头衔,只怕也和申胖子没有区别。看到申家的担忧,他决定,自己也该为子孙铺铺路了。
“此事我应下了,我这就去见殿下,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孟广道。
他既是枢密院参政,又是周铨旧友,自然有办法去见周铨。虽然周铨政务繁忙,得知他求见后,还是抽出了点时间见他。
“君上,有关国是论战之事,我有些浅见。”孟广一开始并没有提及申胖子,而是谈起周铨如今最关注的事情。
周铨点点头道:“你只管说。”
“既是国是论战,不能只许那些书生开口,我们这些……实业家,也当可以参与!”孟广道。
实业家是周铨给他们的定意,实学、实业家都有一个实字,倒是一脉相承。孟广一开这个口,周铨便是眼前一亮:“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许多人的念头?”
“不瞒君上,我与蔡行、傅钟、王靖一起商议了下,觉得国是论战之事,我们这些实业家,比起那些书生更有资格参与。”孟广最初说时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已经流传了有些年岁,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的道理,更是说得明明白白,他们这些实业家,放在大宋之时,无非就是些商人,哪怕够得着“国是”?
“为何如此说呢?”周铨又问道。
“我名下大小一共二十七个工厂、工坊,十九处庄园,八个矿坑、冶场,为我效力的工人数量有七万一千六百人,每年我自个儿直接给官府上缴的税额足有三百四十四万银圆!”孟广说起这一串的数字,面上带着傲然之色:“那些书生,平日里之乎者也子曰诗云,为官府交了几文铜圆的税?为几个人谋了生计?凭什么他们百无用处却可以对国是指手划脚,我们这些为国家为社稷做了实事的人,却只能等着他们处置?”
孟广这番话说得周铨的击掌。
“吾道不孤矣,理当如此!”他对孟广笑道,心情分外愉悦。
他的反应把孟广吓了一跳,然后孟广才明白过来:“君上一直在等着我们?”
“对,我一直在等着你们,我为你们争取权力,我在之时存在,我亡之后就未必存在,唯有自己争取来的权力,才属于自己!”周铨道。
他一直担心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可能意外死亡。虽然他已经在大宋掀起了工业革命,可是这只是技术上的变革,而不是更深层次的变革。他逝去之后,没有了他的威望和眼光,历史的惯性,很有可能让华夏重走老路,那些科技又沦为末流,反倒是圣贤文章再度成为评价英雄的唯一标准。
现在孟广敢和他谈起此事,就证明这一批实业家们开始觉悟,开始主动地争取自己的政治权力和话语权了。
以他们的头脑加上经济实力,他们真开始主动争取权力,周铨不相信,旧书生们还能够挡得住他们。
若是周铨知道,不仅仅孟广等想要争取权力,申世谊等富二代想的更多,那他未必会这么高兴了。
“当初你与我一起,在狄丘从水泥、玻璃起家,可曾想过今日?”喜形于色之下,周铨笑着向孟广问道。
这正好是个机会,孟广也笑道:“作梦也不敢想有今日,当初我还诈过申胖子……说起申胖子,君上可知,他昨日过世了。”
周铨一愣:“我记得他今年也不过是五十岁吧,怎么就没了?”
“意外死的。”孟广当下将申胖子的死因说了一遍,还将申世谊的意思向周铨略略提及。
得知申胖子死的消息,周铨也有些伤感,申胖子算得上是他的老朋友,沉吟片刻之后,他便对孟广道:“明日下午我有空,你悄悄和申家人说一声,明日下午三时,我会亲自前去吊唁,不过他别把消息传出去。”
“太好了,还是君上念旧,有君上出面,申世谊这小子应当可以安心了。”孟广一喜:“唉,申胖子的这儿子虽然不省心,但好歹有几分本领,我家那几个小子,才是真正可恼,我让他们在吕宋管几个农庄,结果都管出麻烦来……”
“你家老三不错啊。”周铨回忆了一下道。
孟广对他可谓亦步亦趋,他去济州,孟广就在济州办了个牧场,去日本,孟广就在日本弄了个商栈,去流求、吕宋,孟广就把船场开到了流求、农庄和糖厂放到了吕宋。当然,孟广最主要的产业,还是棉布和服装,华夏军的制服,就是在孟广的厂子里订制的,东海商会在将棉纺之类的轻工业剥离出去后,有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被孟广的产业拿住。
另外就是制糖,孟广在吕宋办的糖厂,将糖和糖制品卖遍东南洋一带,近乎垄断了那边的市场,弄得梁师成怨声载道,两人明争暗斗,没有了大宋朝廷支持的梁师成还吃了不小的亏。
孟广的三儿子孟绅,就在吕宋管理大片的甘蔗园,周铨夸他办得不错,是指他为了清剿附近的土著,甚至悬赏剥其头皮之事。
吕宋大多土著都算温顺,但也有少量土著舛傲不驯,对这些人,移民也不会客气。特别是自日本来的那些劳力,不少人闲时就想着捕杀他们以获功勋。
孟广听周铨赞自己的三子,起身谢过之后笑道:“老三虽然有些胆气,但还年轻了些,我有一事,正要为他求君上。”
周铨知道他这人谨慎,所求的应当不是什么过份之事,当下痛快地道:“你说。”
“我想送他入军中,就在海军之中。”孟广道。
周铨愣了愣:“军中辛苦,还有性命危险,我便是想要照顾,也不好太过——你真想送他入军?”
孟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个儿子胆大妄为,而且心狠手辣,剥土人头皮为靴之事,他都做得出来,若不塞入军中教训几年,恐怕会做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而且孟广很清楚,周铨的新政权中,以后会有两个大的集团,一是学堂系,在新式学堂中教出来的学生,二是华夏军系,曾经在华夏军中服过役。这两集团又彼此交织,若能在其中结交下人脉,哪怕以后自己老了没了,也不必担忧子孙后代的安稳。
周铨应诺此事,孟广再没有别的事情,便告退请辞,回去将周铨要来吊唁的消息悄悄传给申世谊。本来跪在家门口扮孝子的申世谊顿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来的宾客,直接去寻吴加亮。
将孟广的回应说了一遍后,申世谊眼中闪动着野心与杀气:“我当如何是好?”